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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扑克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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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好吧,能告诉我为什么要辞职吗?”俞奏系上安全带,发动车子。
“我只弹给你一个人听,不好吗?”
“那是很好,但他们说你还差一个奖就能大满贯,是什么奖?”
“最佳女高音。”
杜片笺靠在椅背上闭目养神,俞奏替他拉出安全带系上,笑了出来:“说真的。”
“创作奖,这首乐曲就是我用来冲击奖项的。在致谢的时候,我会说‘感谢我丈夫俞奏的支持’。”
“与有荣焉。那之后你会辞职吗?”
“你不想我辞职?”
“私心是的,但还是由你决定。不管你想工作还是休息,我都支持你。你完全不用为我考虑,如果我们不能使彼此更好,那这段关系就该切断。”
杜片笺睁开眼,歪头看向俞奏,说:“切断?如果我辞职你就离婚的意思吗?”
“不是,怎么可能。我想表达的是,但凡一件事、一个人、一段关系于你有害,你要勇敢地切断,即使是已经非常习惯的。”俞奏说,“我先送你回家,我去找郦阔谈谈,之后再去接你。我不能这么放过他们。”
一次侥幸逃脱,不会次次都有侥幸,亚仙本的车祸追不出是谁,实验室的爆炸无凶手,客死他乡的方步,含冤而死的方今,桩桩件件未免欺人太甚!
杜片笺没问究竟是谁们,只说:“好,我等你。”
路上车辆川流不息,高楼中静默不语。
俞奏一个字一个字地看方步的尸检报告,郦阔坐在他对面如同一尊雕像,赵峻节站在玻璃窗下望着远处。
“完整的监控看了吗?”俞奏放下轻的几乎没分量的纸张,死因意料之中,瘾素注射过量。
郦阔没有立刻回答,他调来六院的完整监控,和截取的视频分毫不差,同时调取首枢大学的监控追踪杜片笺的行踪,意想不到的不在场证明,他上了迟恒勋的车。
现在他宁愿没有看过那份监控,选择是否保守秘密,比保守秘密更加艰难。郦阔说:“看了。你是对的,那个人不是杜片笺。”
“你查出是谁了?”
“没有。你先看这个。”
郦阔点开光屏,摄影机视角,商场周年庆祝活动上,悬挂在天花板的巨大礼花球在欢呼中炸开,无数的红色纸片倾泻而下,其中一大团落在中央的舞台上,等纸片流去,一具尸体出现在原本拜访金蛋的长桌上,身穿白色病号服,面目苍白沉静如同睡着了一般,正是方今。
就当人们以为仍是表演的一部分之时,纸片融化成血水倾泻而下,腐臭味逼退众人。摄影机也开始左右晃动,一张扑克牌从天而降,像被磁铁吸引一般直直朝摄影机飞来,最终贴在镜头前,点数被极致放大。
“方块K。”俞奏下意识念出牌号。
又一段视频,监控器视角,黑暗中一人身手极好,赤手空拳撂倒一走廊的人愣是没被拍到一点面容,黑衬衫黑裤子黑棒球帽,站在一众手下败将中间,伸出两指划了一下帽檐,比出半圆又伸出食指和中指呈垂直,拇指按在中指指节上,停顿一秒后离开了监控范围。
郦阔说:“手语,黑桃K。”
最后一段视频,无人机视角。议员正在慷慨陈词,原本各在其位的无人机,其中一个突然飞往演讲台正上方投掷下□□,小范围的爆炸发生,火光让在场人员四散奔逃,蒸腾的黑烟与扭曲的空气中,一枚纸牌嵌在墙壁中,镜头缓缓推过去,纸牌开始缓慢自燃,直至最后的数字也化为灰烬。
“梅花K。”郦阔说,“造成的结果是一死三伤。”
一死三伤,俞奏心里被猛锤了一下,是对实验室事故的报复,且是一个团队在有目的、有组织地进行报复。可是,如果对方假扮杜片笺的目的,是利用方步对杜片笺的信任诱导进入圣赫乐疗养院,为什么又要大张旗鼓地宣告方今的非正常死亡呢?
俞奏感觉他得到了一个答案,可这个答案又引出更难解的问题。其中最关键的是:“他们想做什么?”
“方块K公布方今的尸体,黑桃K攻击的工厂是瘾素制造点,而这个工厂正是议员的小舅子开的。至于其他,还在调查中。”郦阔关闭视频。
“看起来是一群正义之士。他们在有条不紊地把瘾素推到台面上,且掌握的信息要比我们多啊。”赵峻节开口,终于舍得挪步,坐在了离两人都不远不近的沙发上,指指自己又指指两人,“会不会有一天也报复到我们头上呢?”
“不做亏事心,不怕鬼敲门。”郦阔冷冷道。
“哈哈哈哈。”赵峻节反常地笑出来,“我们做的亏心事还少吗?”
郦阔不耐烦:“你少阴阳怪气,能待待,不能待滚。”
“郦阔,手语很好嘛,怎么学得?”赵峻节保持着嘴角的弧度,眼神却迅速冷下来,“你对我怎么那么多秘密啊?我们不是最好的朋友吗?”
“是又怎样,难道我要事无巨细地向你报备吗?幼稚。”郦阔眉心蹙起一道浅沟,连表达不满都嫌浪费力气,“你有完没完?这是什么大事吗?俞奏也不知道,他也不像你似的。”
赵峻节僵硬地点点头,连说了两个好后,夺门而出。
俞奏奇怪地看着赵峻节走掉,问:“他怎么了?我不知道什么?”
“犯病!”郦阔咬着牙说出,从手环中调出一张照片给俞奏看,“我要订婚了,这是我的未婚妻。”
俞奏惊讶地看着照片上的Omega女孩,恬静又乖巧地坐在轮椅上,胸口戴着辅助呼吸的仪器。灵光乍现地想起来,说:“这是不是,呃,爬虫……”
小时候有一次他去找郦阔,在院子里看到一个女孩周围全是稀奇古怪的蜥蜴,狰狞的兽类趴在她细弱的胳膊上,那画面别提多冲击了。
郦阔点点头:“她爸是我父亲的得力干部,她被仇家绑架划开了气管,以后都只能借助呼吸机才能说话吃饭。我爸一直对她心存歉疚,想让我娶她。以前我一直觉得报恩的方式很多种,并不非得这样。我哪里有意瞒着你们,是突然改了主意,赵峻节一直抓着不放。”
“害,我还以为是什么,好事啊。”俞奏说。
郦阔收了照片,露出一点笑意:“这就是我愿意和你待一起的原因,所有事都是好事。结婚好吗?”
“好啊。”俞奏笑,“可有意思了。”
“你喜欢他,最好把人看紧一点。”郦阔放弃旁敲侧击,“迟恒勋还没放弃他。”
俞奏挑眉,点点头:“我知道。”
“你知道?”
“知道。”本来就是他插足两人的感情,如果没有他,没有这份婚约,他们两个当然是好好的,“我搞不来,也不想搞关人那一套,我要自由的心自愿为我停留。往后各凭本事,留得住是能耐,留不住就退场。”
“够敞亮。”郦阔赞他。
“但明枪易躲,暗箭难防。我得守护的,还有更珍贵的生命。能把杜片笺模仿地这么像,一定观察他很久,说不定就是身边人。也许。”俞奏顿了顿,“还有一张,红桃K。”
皮休不知道从哪个地方钻出来,咪咪喵喵地跳上了郦阔的大腿蹭他的衣服,郦阔呼噜了一把,说:“所以,我们现在只能等待。”
等待有人催动事情发展,等待有人阻拦事情发展,等待有人拆解事情发展。
在等待中,红桃K并没有出现,甚至其他三张牌也销声匿迹,只有一点茶余饭后的谈资在尘土上飞扬,而真正快马加鞭的人不语,只是一味追赶。
西烟坝的项目议程在加快,少不了杜钧长的推动。
杜片笺花样百般的要求,俞奏都一一应下,在变本加厉中乐谱一点点完成。终于来到乐团演出这天,俞奏拿着杜片笺提前给他的票在家属区坐下。
距离开场还有半个小时,已经座无虚席,红幕布后杂乱的音符如蜂群嗡鸣又一刀切似地唯剩寂静。
幕布缓缓升起,指挥一动,霎那间,众音齐发,如一道势不可挡的浪头冲走观众的心跳,脑中唯剩与强音共鸣,身体已成为这宏伟音乐厅中不可分割的一件乐器,共同发出盛大的声音。
当独属于杜片笺的独奏时刻来临,所有乐器谦卑地退让,音符如丝绸流出,技巧似珠宝璀璨,情感像火彩爆发,瞬间掌控了在场人的心情。乐手的余光,观众的视线,投向他时只有敬畏,在这巨大且精密的音乐仪器中,他是不可或缺、不容出错的心脏,迸发的血液在会场中来回碰撞,让生命这个词清晰再清晰。
灯光辉煌,投下来像在他身上熔铸了一层金砂,手指快出残影,表情云淡风轻,他朝俞奏所在的座位投去一眼,不出所料地相撞。
以此为结尾,再好不过了。他心想。
指挥再次扬起,榨出全部的力量,音乐一鼓作气,在血液上跳动着推往更远的地方,用共振打出更亮的声响,直到最后一个音符在该去的地方消散。
音乐厅中是一种绝对的,恍若隔世的寂静,这三秒钟的寂静,是情感到达顶峰的悬置状态,无人想打破,无人敢打破。
直到所有乐手起身致谢,音乐厅中才爆发出如雷的掌声,直到红幕布缓缓落下还经久不绝。
俞奏也沉浸在这种巅峰的艺术中久久不能回神,直到会场中人走的差不多了,他才起身预备去向杜片笺祝贺。与他同一排,隔两个位子的地方,一位西装革履的中年男人正襟危坐,瘦削的脸庞上更显忧郁,眼镜片后是一双清明沉静的眼睛,仍看向舞台,却不是杜片笺所在的位置。
俞奏走过去问好:“岳父,您也来听片笺的音乐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