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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5、如果再也不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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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破例允许你在我老婆宽阔的胸膛里尽情哭泣。”
何红酣坐进驾驶位,敞篷缓缓打开,启动,加速,风吹过俞奏,什么也带不走。
何红酣载着俞奏回了自己八十平的小屋,门口垃圾堆了几包,衣服扔的到处都是,俞奏径直跨到沙发上躺着,何红酣从冰箱里拿出一杯青提红茶放在他面前的茶几上。
俞奏看了一眼标签:“过期三天了。”
“都是添加剂,添加剂怎么会过期呢。”何红酣在振振有词中又把这半杯饮料拿起来,嘬着吸管喝了一口,走回打开的冰箱前,思来想起还是决定花费一笔巨款给这位不吃添加剂的伤心人点份外卖。
临到付款界面,又是一个电话,接通的第一句话,是时瑙哽咽的声音:“我能去你家吗?”
茶几上放着五份外卖,一排罐装啤酒,何红酣坐在正中间,左边是看着酒杯发呆的俞奏,右边是握着筷子食不下咽的时瑙。
他再次发出悔不当初的叹气,重复:“早提醒过你们,不要和精神病谈恋爱。看看现在的下场吧。”
时瑙呆呆地说:“我想那不算谈恋爱。”
“那算什么?算工作?现在你是工伤?”何红酣恨铁不成钢,这个莫名其妙出现的佟秘书又莫名其妙地说要离开,不顾时瑙的意愿把他拉入不正常的关系又以非正常手段断开,怎么想都是精神操控的手段。
时瑙面目呆滞,仍未从巨大的冲击中回过神来,过去发生的一切因佟螗鸣的否定而打上了问号,其中他最不能理解的是:“他是怎么演出这一切的?”
闻言其余两人都抬头看他。
“可以演的这么真吗?演这么久吗?”那些真情流露的时刻,一颗一颗掉下来的眼泪,一句一句锥心刺骨的话,都是演的吗?
时瑙渴望得到一个回答,不论是或否都可以,他需要一个答案。
“听好了,时瑙。”何红酣把时瑙的头从膝盖里捧出来,让他可以看得更清自己的眼睛,“人是每时每刻都会变化的生物,这一秒的真情不代表上一秒的假意。没人可以一直表演,哪怕是表演也是基于自我的半真半假,基于他的理解,他的方式,他的目的。”
“我不明白。”时瑙说。
“想不明白就别想了,只看结果别问原因。你和他的关系曾客观存在,他主观认为在骗你,但不代表他的主观就是客观,更不代表你的主观要认同他的主观。你可以认为自己没被骗。”
时瑙眉毛微动,喃喃道:“可是他说……”
“他说一定对吗?他说太阳是绿的,天空是红的,就是吗?那他就不是秘书了,是皇帝。时瑙,我想你不是接受不了这段关系结束,而是不能接受他给出的理由。”
“你说得对。我觉得他根本就是在糊弄我。理由是什么根本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就是要离开了。他离开就离开,我没有他的过去三十年也过得很好啊。”
“真是好Beta,苦吃过就忘啊。“何红酣摸摸时瑙的头发。
渐渐地,时瑙的心结小了些,窝在沙发里睡着了,何红酣从卧室里抱出一床毯子盖在他身上。相比下来俞奏倒显得冷静地多,坐在沙发上,神色如常,攥着一罐啤酒,一口一口像个精准的打点计时器。
这反倒让何红酣更加担心,他打开一罐新的啤酒,去碰他的杯,“直接离婚,痛快分手。像之前那几任一样?”
“现在不行,我一走,罗藏瑞会想尽办法搞到他。”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还管他?”
“是啊,我干嘛还管他……”俞奏把酒举到嘴边,手指却忽然抽痛。他放下酒罐,将婚戒用力摘下来放在茶几上,戒指在平面上打转,迎合俞奏的声音,“我不仅要管他,还要接着对他好。”
“你没事吧?”
俞奏拍开何红酣准备对他进行心理测试的手,说:“一直到迟恒勋回来。”
何红酣真有点着急了:“那些话对你完全不适用!佟螗鸣有自毁倾向,不论怎样都不会伤害时瑙,而你的情况正相反,多待一秒都危险。”
没错。
这样一个尚活着的尸体待在犯罪预备役身边,着实是太过危险。
应当是立刻离婚的。
可是。
这一刻,俞奏突然明白了母亲的选择,到底,妈妈是爱邵远的,尽管他对她是不折不扣的坏人。
看着俞奏的神情,何红酣明白说再多也无济于事,只问:“你图什么呢?”
“大概,还是不甘心吧。”俞奏仰头喝下最后一口,将罐子放在茶几上,“别担心,我不是不甘心没追上他,而是早知道做什么都无济于事,就不迁就他了。”
那些他想牵手却止住的瞬间,想拥抱却止住的时刻。
“你知道迟恒勋什么时候回来?”
“不知道,但时间不会太久。”以迟恒勋的性格,结束处罚的下一秒就会出现在杜片笺面前。
“他能让你活到那时候吗?”
俞奏笑了出来,笑得肩膀都在抖动,仰倒在沙发上窝出舒服的姿势,闭着眼说:“所以,我要先自己死掉。”
夕阳一寸寸往下移,直到追上俞奏悬在锁上的手。
再如何拖延也终有面对的一刻,俞奏推门进去,只有伊颂欢迎的声音,杜片笺不在家。
全身的肌肉因为惯性仍在紧绷,以确保自己在接下来的表演中能够天衣无缝,然而,屋中只有真空一般的寂静,他预想的风暴只是自我意识过剩。
他荒诞地笑了出来。
也好。他想。
至少又多了几刻的喘息之机,用这几刻多加练习,也许能增加生存之机。
俞奏解开领带往浴室走去,为了迁就杜片笺的创作,地板使用极静音材料,连脚步声都没有。可他空洞的心中,渐渐升起一声强过一声的回响。他鼓起勇气、下定决心面对的竟是对方最不以为意的,那还有面对的必要吗?
水顺着纹路流下,汇聚在角落的地漏中打着旋离开,表皮的热与内里的冷在对抗,越发激出不协调的面目来,越是被忽视越要于撕扯中亟待被发现。
直到水流被强行断开,冰冷彻底占据这个身体,这个空间。伊颂的声音在脑海中如滑页般出现:“……已暂时中断供水以防止意外,请问您现在是否需要医疗援助?如果您在十秒内没有回应,我将启动紧急联络程序,另外重点联络对象:纪绘声老师,发来信息,是否立刻查看。倒计时六、五……”
俞奏回过神来,扯过浴巾缠在腰上,边往外走边说:“我很好,立刻播放老师的信息。”
“好的。”伊颂的蓝光跟随俞奏的脚步流到镜子上,一则白色楷体字浮现:历历死前见过一个人,你知道是谁吗?
水开始在身体表面蒸发,带起一阵鸡皮疙瘩。回复的光标在镜子上闪烁,照出俞奏泛白的嘴唇,心中有一个名字,可他不能仅凭听到的一言半语就将它发送过去。
光标后退一格,“谁?”被发送过去,孤零零地停在上面,没有了下文。
在等待的一分一秒中,俞奏自小腹涌起痉挛,逼得他干呕。对方的沉默佐证了他的猜测,而他故意曲解问题的手段被洞察,几等于无视了历历的死亡,于不公平中维护加害者。
“伊颂。”俞奏撑在洗手台上,发丝上的水一滴一滴砸在白瓷上,“搜集历历相关信息,关键词:之滨洲大桥、圣赫乐疗养院、自杀、红桃K。”
“收到,按照过往经验,预计一小时后生成两份结果。一份是完整数据,一份是精简数据。”
何红酣说的对,那些话对他完全不适用,他不能只看结果,他要知道原因!究竟为什么让同为受害者的杜片笺要去唆使历历自杀。
仅披着浴袍的俞奏直奔工作间,四面墙壁都是机箱,中间是三面环形光屏,数据流由红转绿再转蓝,伊颂的底层代码被改写,再被尝试运行,直到深夜才勉强能正常跑起来。
在数据流包围中,俞奏身陷光怪陆离的梦,猛然惊醒后映入眼帘的是杜片笺近在咫尺的脸,与脖颈只有一厘米的手转移了目标贴上额头,担忧地问:“做噩梦了吗?”
“不记得了。”俞奏手控制不住地发抖,起伏的胸口努力将氧气输给悸痛的心脏。他不着痕迹地起身避开杜片笺,靠在了座椅的另一边。
好几天没有见面,一回来就是这副样子。没得到确切答复的杜片笺面露不满,“你老师的事对你打击就这么大?”
俞奏整个人顿时僵住,脑袋如卡顿的齿轮,缓慢转向杜片笺,不敢相信在他嘴里说出这种话。
“一个活生生的人啊。杜片笺。”沉钝的重量早已经压得俞奏千疮百孔,饱含痛苦的心再受不得一点刺激,瞳孔因充血而泛着一圈隐痛的红,此刻正死死钉在对面的人身上。
杜片笺一愣,这是俞奏第一次叫自己的全名,陌生的表情,陌生的语气,陌生的感觉在他身体里乱窜搅得他不安。
俞奏指着光屏上的资料,纪绘声在给他发消息之前就已经失踪,而他错过了追踪老师坐标的唯一机会,还不惜隐瞒了他所知的一切:“我为此伤心,在你看来,很难理解吗?”
杜片笺怔怔地仰头看着,耳中嗡鸣不止,伸出的指尖点在俞奏下巴上的泪珠。
俞奏拉下他的手紧紧握住,将刚才的对话展开给他看,问:“历历死前,你有没有见过她?”
杜片笺看着这两行对话,漠然地说:“没有。”
“是吗?”俞奏松开了手,声音几乎没有。
杜片笺直视着他的眼睛,眉毛微微蹙起:“你不信我?”
俞奏微笑,伸出双手拥住他,整个人都覆在他身上,心中倒数着时间,这次即使杜片笺推他,他也没有松开,而是在他耳边说:“片笺,生日快乐。”
声音似乎在两人的脑海中传达,杜片笺奇怪地停住,没头没脑地在说什么,今天又不是他的生日。
“新年快乐。”俞奏接着说,“新婚快乐。”
“你在说什么?”杜片笺彻底不明白了,用力推开他后看着俞奏的脸,渴望从他的表情中看出什么,可俞奏只是神情暗淡,从未有如此暗淡过。
“你想回乐团还是去与隆体验另一份工作?”
他实在是跟不上俞奏跳脱的思维,话与话之间完全没有连贯性,杜片笺深吸一口气后说:“乐团。”
“恭喜你获奖,史上最年轻的大满贯。”
俞奏的言语,听起来既像讽刺又像真的祝福。
让杜片笺不解,连同他的伤心,他的反常。
他以为是暂时的,必须是暂时的。老师又占人生的多少,迟早有一天俞奏能够走出失去老师的阴影,再次焕发光彩。
只是没想到,那双总是追随着他的眼睛不仅就此暗淡下去,甚至渐渐消失了。
自此俞奏就像变了一个人,如同一座不知何时会爆发的火山,喷发的爱带着滚烫的温度和毁灭性的打击,华丽、壮观且不计后果,不想明天,不计后果的拥抱挣扎在失智的边缘,以压榨生命的方式企图在一瞬间测试它能到达的顶点。随后就会迎来沉寂,死一样的沉寂,庞大、坚硬但毫无生机,哪怕伫立在杜片笺身边,也没有一丝烟,没有一丝气。
只有与隆蒸蒸日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