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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全一章 ...
“我的男朋友订婚了。”
“和别人。”
闻渝作为陈潞言的男朋友,是在别人口中得知的这个消息。他却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我想恨你,可我爱你。
*
下午窗外开始下起淅淅沥沥的小雨。
厨房蒸腾的热气里,闻渝正对着手机教程笨拙地学着捏饺子褶。
闻渝其实本不会包饺子悄悄翻了网上的教程。上次陈潞言随口提了句“想吃饺子了”,明明清楚这句话并不是让他去学去做,却还是悄悄记在了心底,只想学会这手艺,等那人回来亲手包给他尝。
闻渝系着新买的灰色围裙,认真地跟着视频教程一步一步的学,学到最后面粉沾在了鼻尖上也没察觉。
正专注着,门口突然响了起来。不是敲门声,而是开门的声音。
这栋房子的钥匙只有陈潞言和他有,是陈潞言回来了吗?闻渝心中一惊,想着他说过不是要出差半个月吗?
闻渝伸长了脖子去看门口。
门被人从外面打开,站在最前面是位面露严肃的中年女人,闻渝之前见过她,她一直跟在陈夫人身边的人,陈家老宅的管家。
果不其然,紧接着,一位面容姣好身着华贵服饰的漂亮女人走了进来,正是陈潞言的母亲,陈夫人。
陈夫人冷冷地扫了闻渝一眼,目光停留在他系着的围裙和满桌还未成形的饺子材料上,眼神里满是不屑,仿佛是把他看作如桌上的那些不堪的饺子般。
闻渝也如同一样不堪入目。
“哼,你还包饺子?别再糟蹋粮食了。包成这样都入不了眼,是想给谁吃?”女人露出一抹嘲讽的笑,一边自顾自地在沙发上坐下。
那女管家也紧跟其后,站在女人身旁,她盯着眼前把头埋得很低的人,眼神里带着一丝审视。
闻渝指尖还沾着湿面,一时有些手足无措,下意识在围裙上蹭了蹭手,又抬手去抹鼻尖的面粉,反倒蹭得更匀,鼻尖沾着白像落了点细雪。
陈母向来瞧不上他,认定是闻渝把她的宝贝儿子勾引成了同性恋。要不然她实在想不到理由:一个从小听话懂事的孩子,怎么突然之间喜欢上男人了?她不能理解也不能接受这个事实事实,所以只能把过错归咎于闻渝一定使了什么手段勾引陈潞言。
当初陈潞言不顾家人强烈反对毅然决然地选择和闻渝在一起,为此,陈母没少刁难他。后来被陈潞言知道了,他没有犹豫便带着闻渝搬出来,靠自己买下了现在住的这处房子。
陈母看不起他的身世,家境,包括闻渝这个人。
性名闻渝,高中辍学,一天三份工作,为给生病的母亲治病,母亲最后还是去世了。母亲去世,父亲好赌。事后欠债三十万,最后靠着她儿子给的钱还债。
“阿姨,您怎么突然来了?”他放低态度问道。
陈夫人冷哼一声,“我来看看我儿子被你迷得有多神魂颠倒,看看你究竟给我儿子灌了什么迷魂汤。”
这毕竟是陈潞言的母亲,不管怎么样,他也应该尊重长辈。
闻渝不知该如何反驳。他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镇定下来。
“阿姨,我知道您可能一时无法接受,但我是认真对待这份感情的……”闻渝鼓起勇气说道。
陈母像是听到了什么天大的笑话,“真心相爱?你们这种不正常的感情能有什么好结果?我儿子是要继承家业的,他需要一个门当户对的妻子,而不是你这样的人。”
她说话总是对他极为尖酸刻薄。
闻渝攥紧着围裙,指甲陷入掌心。
陈母这双眼睛和陈潞言如出一辙,同样精致的眉骨,同样冷冽的眼尾,此刻落在身上却让他觉得寒冷刺骨。
三年前在陈家老宅里,她也是这样斜睨着闻渝:“这种出身的人我见的多了去了,只不过是为了钱想攀着潞言往上爬。”
陈母优雅地坐在真皮沙发上,她从鳄鱼皮手包里抽出烫金请柬,伸手推了过来,似乎这件事很让她高兴,她勾起笑道:“潞言,后天就要和徐家小姐订婚了。”
“潞言要结婚”了女人的声音像块冰冷的石头砸下来,“如果真如你方才所说,你是真心爱他,总不希望闹得太难看让他左右为难吧?我想你也应该要点脸吧。”
方才他还信誓旦旦的反驳,字字句句都攥着对这段感情的真心,可此刻被女人这句话轻轻一堵,所有辩解都成了无力的泡影,只剩下密密麻麻的钝痛在胸腔里蔓延。
闻渝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湿棉花,竟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请柬上的照片刺痛着闻渝的眼睛。
陈潞言穿着高定西装,而身旁长像精致漂亮的女人小鸟依人地挽着他的胳膊。
眼前视线忽然变得模糊不清,脑海里面突然闪过他们曾经一幕幕地回忆,回忆里陈潞言一句句地“我爱你。”,砸得他眼眶发烫,他想哭。
可闻渝不能。
"您早就知道他要订婚了?"闻渝的声音在发发颤,眸光中有泪却被硬生生的憋了回去。
“当然。”陈母钻戒在吊灯下闪烁,“瑾之是商业联姻的最佳人选。俩人本来就是自小一起长大的,要不是瑾之出国了,还轮得到你呢?”
“至于你...”陈母眼神上下打量着他道,“认清自己的身份,别纠缠不休。”
案板上的饺子馅开始发酸,虾仁蜷曲成诡异的弧度。闻渝突然想起两年前那个雨夜,陈潞言浑身湿透冲进家门,一身酒气把他抵在床上亲吻,说再等等。
“我不会认你等很久,我们之后会去国外结婚,我会给对你负责的,闻渝,我会让你幸福的。”
“阿渝,相信我。”
记忆里的人的话,一切都烟消云散。
“我会搬走。”闻渝扯下围裙,眼尾泛着红,话语却很坚定。
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大雨,雨滴砸在玻璃上,模糊了陈母轻蔑的笑容。那些曾经他以为坚不可摧的爱情,原来就像这未成形的饺子,轻轻一捏,就露出了冰冷的馅。
“我也不亏待你,卡里面有两百万够你半辈子,以后你也就别去打扰潞言的生活了。”陈母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字字句句都带着不容置疑的语气。
她从精致的手提包里取出一张银行卡,轻轻放在桌上,发出清脆的声响,在安静的客厅里面格外清晰。
闻渝猛地回过神,看着桌上的银行卡,他张了张嘴,想要说些什么,却又被陈母接下来的话堵了回去。
“你父亲前几天知道潞言要订婚的消息,跑去他公司闹不就是怕我不给你们钱嘛?”
陈母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眼神中充满了轻蔑:“你也别装清高,收下就走吧。别到最后一分钱都拿不到了。”
闻渝感觉自己的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紧紧攥住,疼痛难忍。
“阿姨,对不起,我父亲他……”闻渝急切地想要解释,声音里带着一丝微不可察的颤抖。
他想说他会把钱还陈潞言的,他也不会死皮赖脸赖着不走,以后一定不会再出现在陈潞言的世界里。
“够了!”陈母不耐烦地打断他,“我不想听你那拙劣的理由。潞言马上就要和门当户对的大小姐订婚了,你们之间本就不是一个世界的人,早点断了念想对你对他都好。”
说完,陈母站起身,挎起包转身离去,留下闻渝一个人呆坐在原地,看着桌上那张仿佛带着嘲讽意味的银行卡,泪水在眼眶里打转。
父亲的无耻,让他感到无地自容。
他无法反驳,但这不是事实吗。
家中一片寂静,只有墙上的挂钟在滴答作响。他瘫坐在地上,脑海中不断回想着陈母的话。
父亲真的去陈潞言的公司闹了吗?为什么他从来没和自己说过这件事?为什么什么事都不和他说……订婚也是。
闻渝思绪飘远回想着,他们的三年。
第一年,陈潞言好像早就做好了准备一般,带着他去陈家老宅公开了他出柜这个事情,然后就是被陈家人一顿臭骂,陈母不管是一哭二闹三上吊都没有用,陈老爷子被气得都要跟他断绝关系最后还住了院。之后陈潞言很迅速地用自己的创业了钱买房子,房本上写着闻渝的名字带着他离开了老宅。
这一切太迅速了,让人觉得他好像早已经在很久之前就做好了准备,就等着闻渝上钩。
第二年,陈潞言刚刚创业那会很困难很辛苦,陈家把他的全部卡都停了,扬言[如果不和那个男人分手,不会再给你一分钱]可陈潞言一意孤行就算再苦再难也没有向陈家要过一分钱,陈家人的施压没人敢跟陈潞言合作。那会他记得陈潞言经常熬夜加班,睡觉时间只睡三四个小时,他放下姿态努力去挽留合作伙伴,每次被人灌酒烂醉如泥。
那一年很困难,陈潞言一个从小养尊处优的少爷吃了很多从没有吃过苦,却从没有让闻渝吃过一点苦,公司起色好一些时,他记得很清楚那时陈潞言的第一桶金给他买了一套房,说让他放心,这是他会爱他的保证。闻渝偷偷把房子卖了,公司资金困难时,他把钱拿出来给陈潞言,他说以后会给闻渝更加好的,陈潞言之后确定做到了。
第二年虽然很苦,但闻渝却觉得很幸福。陈潞言并不善于言表爱,却还是让闻渝感受到了他很多很多的爱。
今年是第三年,陈家人也许是接受了一些没有再故意刁难,陈潞言的公司越来越好,他们也越来越好。陈潞言带他去做了很多情侣之间做的事,一起去看了海,一起养了一只叫豆芽的小猫,他说今年去伦敦举办婚礼。只是没想到徐瑾之回国,正牌未婚妻回来了,陈家自然不愿意让陈潞言继续和男人鬼混下去。
或许是结果太突如其来,闻渝还没做好准备去接受陈潞言并不爱他这个事实。
他没想到,自己身为男朋友是最后一个知道的。不是从男朋友开口得知,还是从别人嘴里说出来的,这事意义就变了味。
闻渝想,如果是陈潞言说出口,他可能会接受一些,或许不会太快,但闻渝绝对不会继续纠缠下去,或许他高兴还是祝福陈潞言呢?
这样不明不白地,他都不清楚陈潞言心里面在想什么。他是喜欢他不愿意告诉他呢?还是不喜欢他了懒得告诉他?
闻渝烦躁不安地。这种恐惧与不安感,仿佛要将他拆腹剖骨将他吃个一干二净片甲不留。
他是应该难过,还是高兴?
突然之间,滚烫的泪珠毫无征兆地砸在手背上,咸涩的滋味混着苦味。他慌乱地用袖口去擦,可眼泪却越擦越多,像决堤的洪水,怎么也止不住。
闻渝蜷缩得更紧,肩膀微微颤抖,在这寂静的深夜里,发出压抑的啜泣声。
怎么擦不干净。
别哭了。
别哭…了,别…哭了。
闻渝这前半辈子很命苦。父亲嗜赌如命,家中积蓄被输得精光,还时常醉醺醺回家发酒疯。母亲明明早已身心俱疲,却因担心年幼的闻渝无人照料,只能默默忍受,用弱小的肩膀撑起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高二那年冬天,母亲总胃疼,起初她只当是老毛病犯了,随便吃点药对付。直到有一天,她突然疼得直不起腰,被紧急送往医院。当闻渝看到诊断书上“胃癌晚期”那几个字时,他感觉天都塌了。
父亲依旧沉迷赌博,对家里的变故不闻不问。闻渝在高三最关键的时刻选择辍学,白天去工地打工,晚上去便利店值夜班。可即便他拼尽全力,最后母亲还是去世了,他还欠了一屁股债。
其实闻渝明白以他妈的病情不可能治好了,可他就是害怕,他怕这个世界上唯一关心他对他好的人去世了,就没有人爱他了。
也就在第三年,他遇见了陈潞言。
这个世界上,第二个爱他的人出现了,毫无征兆地从天而降。
母亲的葬礼冷清得像场无人问津的默剧,总共不过十几个人。来的大多是母亲娘家的亲戚,他们看父亲的眼神里淬着冰,连带着扫向闻渝的目光也满是嫌恶。
有人压低声音议论,说母亲当年不听劝执意下嫁,如今这般结局,可不就是自找的报应,都是自找的。
“你爸呢?”二姨妈突然扯住闻渝的袖口,浑浊的眼泪在皱纹里蜿蜒。
闻渝喉结动了动,盯着地面某处裂痕,声音很轻道:“......不知道。”
“不知道?!”这句话好像是点燃怒火的引火线,二姨妈的尖叫声在空荡的大厅炸开,“他老婆咽气了,人倒好,跑得连影子都不见!要不是他天天不着家出去赌,他能没钱给你妈治病?”
她突然捂住脸号啕大哭,指甲深深掐进鬓角的白发,"姐姐啊姐姐,你看看你嫁的什么人!这就是报应,活生生的报应啊!"
话音未落,旁边的表舅慌忙拉住情绪失控的二姨妈,可她还在挣扎着嘶吼:"还有你!"
她突然转向闻渝,布满血丝的眼睛瞪得骇人,“要不是你妈舍不得你,早该离婚了!现在落得个病死的下场,都是报应......她当初就不应该生下你,都是你害了她。”
“姨妈!”表舅赶紧捂住她的嘴,转头对闻渝露出尴尬的笑,"小渝啊,你姨妈太伤心了,说胡话呢,别往心里去。"
他推搡着把二姨妈往休息室带,“你先出去透透气,等她平静些......”
玻璃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刺骨的冷风卷着雪粒扑在脸上。闻渝穿着僵硬的黑西装,摸出皱巴巴的烟盒。
打火机金属轮摩擦的声音在寂静中格外刺耳,烟雾混着呼出的白气在眼前弥漫,他靠着冰凉的水泥柱慢慢滑坐在地。
二姨妈的话像带刺的藤蔓,死死缠住心脏。是啊,他爸是他妈的报应,而他又何尝不是?如果当年他妈能狠下心离开,她也不至于落个这样的下场。
深秋傍晚的冷风卷起路边枯叶,闻渝刚把烟头按灭在墙角,几道黑影突然从巷口涌来。
为首的黄毛嚼着口香糖,耳后青色纹身随着吞咽动作若隐若现,身后四个壮汉如同移动的肉墙,将狭窄的巷道堵得严严实实。
“哟,这不是闻老板吗?”黄毛甩了甩染成枯草色的刘海,金属耳钉在暮色里泛着冷光,“那欠我的钱打算拖到什么时候?”
“我上周刚把本金转到你卡里。”闻渝往后退了半步,后背抵住冰凉的砖墙,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银行转账记录都在。”
“本金?”黄毛突然爆发出刺耳的笑声,从怀里抽出皱巴巴的合同甩在他脸上。
纸张边缘划过鼻梁,在皮肤上留下一道红痕。闻渝颤抖着展开合同,密密麻麻的条款反复扫了两遍,心脏突然坠入冰窖。
最后一行用最小号字体印着的违约金,数字后面跟着一长串零,足够让他下半辈子都还不完的钱。
愤怒冲破理智的瞬间,闻渝一把抄起合同甩在黄毛脸上,眼前四五个壮汉自己肯定打不过,他站起转身朝着巷口狂奔。
工装裤口袋里的打火机硌得胯骨生疼,他听见身后传来此起彼伏的叫骂:“愣着干嘛,追人啊!”
潮湿的霉味混着血腥气扑面而来。当闻渝第三次拐进死胡同时,身后的脚步声已经近在咫尺。墙角堆积的垃圾袋被撞得四散,腐臭的汁水溅在裤腿上。
他刚想搬起半截砖防身,两只铁钳般的手臂已经死死扣住肩膀,膝盖重重顶在后腰,整个人被按在长满青苔的墙面上。
“接着跑啊?”黄毛慢条斯理地解开皮夹克,银链子晃得人眼晕,“白纸黑字写得清清楚楚,跟我玩心眼?”
“踏马的这合同根本不合法!”闻渝挣扎着抬头,喉间泛起铁锈味,“我该还你的都还了。”
回应他的是一记凶狠的膝撞。
“利息?你当我是菩萨心肠呢!啊!”
剧痛从胃部炸开的瞬间,闻渝听见自己肋骨发出令人牙酸的闷响。温热的鲜血顺着嘴角滑落,滴在洗得发白的衬衫上。
两个壮汉架住他的胳膊,像拎小鸡似的将他悬空提起,任凭黄毛的皮鞋一下又一下踹在腹部。
“想报警?”黄毛捏住他的下巴,腐坏的牙齿几乎要戳到鼻尖,“看看是你先见到警察,还是我先把你这副骨头拆了炖汤。”
咸腥的唾沫喷在脸上,闻渝眼前已经模糊成一片血雾,血腥味在口腔蔓延,他死死咬住舌尖保持清醒,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黄毛歪着头打量闻渝苍白却依旧清秀的脸,喉结滚动两下,眼底浮起不怀好意的目光:“不是我不给你机会……”
他故意拉长语调,皮鞋碾过地上的碎玻璃,“你跟了我,那点钱就当我送你的见面礼。”
闻渝靠在墙角,嘴角还挂着血渍,闻言却扯出个轻蔑的笑。腥甜的血沫混着口水啐在黄毛脚边,声音虚弱却足够清晰:“你做梦。”
“不识好歹的东西!”黄毛暴跳如雷,青筋在额角突突直跳,扬起的巴掌裹挟着劲风朝闻渝脸上扇去。
闻渝浑身脱力,只能闭紧双眼,隔了好久预想中的疼痛并未落下。他艰难地睁开眼,路灯在视网膜上晕成惨白的光斑,一个颀长身影不知何时立在面前。
那人骨节分明的手精准扣住黄毛的手腕,西装袖口露出半截铂金腕表,冷光映得黄毛扭曲的表情愈发狰狞。
“陈、陈少?”黄毛的声音瞬间软成烂泥,额角冷汗顺着夸张的耳钉往下淌。被钳制的手腕传来骨骼错位的脆响,他却还是强扯出讨好的笑,“您怎么在这?”
“在这躲闲抽根烟,都有老鼠来打扰。”陈潞言声音像浸在冰水里,指尖轻轻一甩,黄毛踉跄着后退两步。
他慢条斯理掏出丝质手帕擦拭手指,仿佛方才触碰的是什么脏污之物。
陈潞言忽然转头,墨色瞳孔扫过蜷缩在地的闻渝。闻渝几乎要以为自己出现了幻觉,直到听见黄毛陪着笑倒退三步:“是我们不懂事!我们这就走!”
他这才看清男人侧脸,眉骨高挺,鼻梁如削,下颌线冷硬……赫然是财经杂志上见过的陈家独子,宁城商界最年轻的掌权人。
陈潞言修长的手指敲击着手机屏幕,冷白的光映得眉眼愈发凌厉,他冷声道:“他欠你多少钱?”
黄毛张着嘴愣在原地,喉结上下滚动了好几下才挤出声音:“啊,三、三十万......”
他的目光在闻渝和陈潞言之间来回逡巡,冷汗顺着后背往下淌。他方才还嚣张的神色瞬间化作谄媚,“要是陈少的朋友,那就是我朋友!钱不钱的......”
“一码归一码。”
陈潞言打断他的谄媚,骨节分明的手指松垮地夹着香烟,指尖漫不经心划过磨砂打火机的开关,“啪”一簇火苗猝然亮起,映得指腹薄茧与烟身的滤嘴相映,他微微垂眼,将火苗凑上烟蒂,火星明灭间,烟雾缓缓漫出。
火光跃动间,他垂眸看向蜷缩在墙角的闻渝,那双总是写满算计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让人捉摸不透的暗潮。
陈潞言指尖在转账界面轻点几下,手机到账提示音响起的刹那,黄毛的表情僵成了石膏像。似乎是怎么也联想不到一起的两个人,一个是豪门阔少另一个则是实打实的穷小子。
“以后别来找他了。”陈潞言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像淬了冰的刀刃。
“陈少放心!您的人我绝对......不不,我以后一定绕着走!”黄毛点头哈腰的模样活像只煮熟的虾,立马带着手下灰溜溜消失在巷口。
寒风卷着枯叶掠过地面,巷子里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声。闻渝靠着斑驳的砖墙,看着眼前西装笔挺的男人,脑子里乱成一团麻。
他们明明从未有过交集,这陈家少爷为什么要出手相助?两人并不认识见面就替他还了债,他实在难以理解。
“你还起得来吗?”陈潞言的声音突然响起,打断了他漂离的思绪。
“嗯......”闻渝咬着牙撑住墙面,刚一动弹就疼得眼前发黑。肋骨断裂处传来尖锐的刺痛,仿佛有无数根钢针在血肉里搅动。
下一秒,他突然腾空而起。
陈潞言手臂收紧,轻而易举将他打横抱起。西装面料蹭过脸颊,带着雪松混着烟草的气息。
“别动。”陈潞言低头看他,睫毛在眼下投出扇形的阴影。
迈巴赫后座铺着柔软的羊绒毯,闻渝陷在真皮座椅里,借着路灯的光看清了陈潞言的脸。刀削般的下颌线,鼻梁高挺如峰,那双桃花眼里流转的神色却比夜色更难捉摸。
医院走廊的消毒水味道刺鼻,陈潞言陪着他做完各项检查。
当医生说有两根肋骨骨折需要住院观察时,闻渝攥紧了衣角:"我不住院......"话音未落,就被陈潞言按在VIP病房的病床上。
他知道他的顾虑,闻渝没有钱。
“我有钱,不需要你担心。”陈潞言的指尖擦过他冰凉的手背,又迅速收回。
闻渝垂眸盯着自己缠着绷带的手,喉咙发紧:“你为什么要这样对我?我没有什么能给你的......况且我们两个并不认识吧?”
闻渝:"我不想别人欠人情。"
人情这个东西最难还了。
病房陷入沉默,只有心电监护仪规律的滴答声。良久,陈潞言突然开口,声音很轻:“不需要你还。”
他顿了顿,喉结滚动,“我认识你,如果你不想欠我人情,那你做我男朋友来还。我当时还挺喜欢你的。”
闻渝很小的时候就知道自己不喜欢女孩,他对女生没有那样的感觉,而是喜欢同性别的男生。在高中时候还公开过自己喜欢男生,后来忙着工作忙着挣钱,根本没有时间去谈情说爱。
闻渝直直盯着他,陈潞言,长的帅,有钱,还是名校毕业。他要什么没什么,就这张脸看的过去。
但是陈潞言说认识他,他并没有印象。
“为什么?”
“我到现在还挺喜欢你的。”
*
凌晨十一点的寂静像浓稠的墨,将整个屋子灌得密不透风。闻渝蜷缩在客厅冰凉的大理石地面上,膝盖几乎要嵌进骨缝里。
茶几上,那张泛着冷光的银行卡静静躺着,折射出惨白的光线,如同他此刻破碎又麻木的心境。
玄关传来门锁转动的轻响,闻渝却恍若未闻。直到刺目的白炽灯骤然亮起,他下意识抬手挡住眼睛,指缝间漏出的光晕里,陈潞言修长的身影正逆着光走来。
男人西装革履的模样与屋内死寂的氛围格格不入,他垂眸扫过地上失魂落魄的人,又看向那张格外刺眼的银行卡,喉结无声滚动。
沉默在空气中凝结成冰,陈潞言弯腰将闻渝拦腰抱起,动作轻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道。
他总是这样……
陈潞言总是这样自顾自的
他没有说话,闻渝也没有开口
陈潞言沉默地弯腰抱起他,手臂稳稳托着闻渝的膝弯与后背,脚步沉稳地拾级而上。怀里的人气息微弱,他刻意放轻了动作,连呼吸都压得平缓。
楼道里的灯光昏黄,将两人的影子叠在台阶上,绵长又沉重。
人轻轻放在床沿后,他依旧没说一句话,转身走向床头柜,指尖在抽屉里摸索到药瓶,拧开时发出细碎的“咔哒”声。陈潞言半跪在地毯上,视线落在对方渗着血丝的脚踝上,眉头微不可察地蹙了下,用棉签蘸取足量药膏,顺着伤口边缘缓缓涂抹。
闻渝靠在床头,脊背微微绷紧,目光一眨不眨地落在他身上。看着陈潞言蹲在床边的背影,看着他小心翼翼托起自己的脚,看着他指尖蘸着药膏细细涂抹的模样。
他全程一言不发,只有眼底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有动容,有酸涩,还有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怅然,静静沉淀在深邃的眼眸里。
记得他总是笑着踮脚亲吻陈潞言的唇,而对方虽然面上冷淡,却会默许这个亲昵的动作。
处理好伤口就在陈潞言转身欲走的刹那,闻渝猛然拽住他的袖口,踮脚凑上前去。熟悉的雪松气息近在咫尺,可陈潞言却偏头躲开,下颌线条绷得极紧。
陈潞言不让闻渝亲他。
这个细微的闪避如同一把重锤,彻底击碎了闻渝最后的防线。
他眼眶瞬间充血,泛红的眼尾泛着水光,颤抖的手指死死揪住陈潞言的衣襟,嘴角扯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陈潞言,你要订婚了,对吗?”
所以你不要我了
所以才不让我亲你了
所以……是真的吗?
声音沙哑破碎,带着压抑已久的绝望。
陈潞言的背影僵在原地,西装领口的珍珠袖扣泛着冷光。沉默持续了很久,久到闻渝觉得心脏都要停止跳动了。
最终,男人只是轻轻抽回手腕,转身时带起的风掀动了床头柜上的相框……照片里两人相视而笑,此刻却像个荒诞的讽刺。
房门闭合的声音轻得近乎温柔,却重重砸在闻渝心上。在这段感情里他好像永远是被动弱势的那方,一开始被动承受他的爱,后来又要承受他的冷漠疏离。
陈潞言永远自作主张。
闻渝永远会向陈潞言低头。
那一晚陈潞言没有给他一个答案。
其实也好,陈潞言订婚了,闻渝也不需要知道。他也不需要一个他的回应了。
我想恨你的,可我爱你啊
就当是陈潞言在三年前买了他三年青春,现在就当还他了吧。这其实也没什么的,或许没有陈潞言,闻渝现在也不一定能还完债,也许他……还不知道在那去了呢。
他不怪陈潞言,闻渝在三年前就想到有这一天了。只时可能有些太突然了,他现在才会想哭,才会觉得委屈。
闻渝睡不着,睁着眼一整晚没睡。
一闭上眼睛,他就忍不住去想,陈母今天的话,想陈潞言和他的点点滴滴,想到陈潞言晚上的冷漠决绝的背影。
他最后都不愿意让他亲一下。
是讨厌他了吗?
最后他就那样头也不回走了。
第二天,他决定要离开这里了。
晨光透过纱帘在地板上织出细密的金网时,闻渝正将最后一件褪色的白衬衫叠进行李箱。
这栋偌大的别墅里,处处都是陈潞言的痕迹……床头柜上定制的于国外大师制作的小夜灯,阳台的花盆里,是他亲手种下的薄荷,如今依旧长势喜人,就连厨房橱柜里配套一对马克杯,都是按他的喜好买的骨瓷质地。
闻渝拉开抽屉,陈潞言给他的黑卡依然安静躺在原处,旁边整齐码着陈潞言送的翡翠袖扣、限量款手表,每一件都价值连城,他却连碰都没碰过。
阳台上,三花猫正懒洋洋地舔着爪子,琥珀色的眼睛映着窗外的紫藤花架。闻渝蹲下身,指尖刚触到它柔软的皮毛,小猫就亲昵地蹭过来。
这只捡来的流浪猫陪了他们三年,从巴掌大的奶猫长成圆滚滚的毛球。他蹲下身挠了挠它的下巴,猫咪立刻舒服地打起呼噜,肉垫轻轻拍着他的手背。
“小家伙,我要走了,你跟着我要吃苦的,我就不带你走了。”他声音发颤,在小猫额头落下轻吻。
三花猫似乎察觉到什么,突然跳开,爪子勾住窗帘发出呜咽。闻渝别过头,将最后一件物品塞进箱子……那只丑丑的娃娃熊。
公仔熊褪色的绒毛打着卷,歪斜的眼睛用黑线草草缝着,却是他们第一次约会时,陈潞言花了二十个游戏币才抓上来的"战利品"。
这是唯一的。
陈潞言送的,他想带走的东西。
最终他还是狠心转身,没敢回头看那团追至门口的橘白影子。行李箱滚轮碾过大理石地面的声响在空荡的别墅格外刺耳。
闻渝最后看了眼玄关处的全家福……照片里两人相拥而笑,背后是烟火璀璨的夜空。是他们第一年过年一起拍的照片。
他伸手摘下相框,小心放进箱子最底层,转身时,晨光正好照亮他决绝离去的背影,在身后拖出长长的、孤寂的影子。
陈潞言送了很多,这房子,车子,表这些闻渝都不想要,也不不需要。只有一只三花猫是他和陈潞言一起养的,三年多少有点感情,但是想着跟着他的话,一定不会比跟着陈潞言过的好,他也就没有带走它。
他想着,起码养三年多,陈潞言应该不会扔了它吧。虽然平时他不会和它亲近,闻渝走后,他不会不管它。
人都有三年的感情
说不爱就不爱了……
猫呢?或许看它可怜,给口饭吃就行了吧,它很好养活的,给口饭吃就活。
闻渝的行李不多,几件衣服,一个丑不拉几的娃娃,和他们合照的相框。出来后他打了辆出租车,目的地是附近的一个银行,车在银行门口稳稳停下。
闻渝攥着那张边角磨毛的银行卡,玻璃门映出他眼下淡淡的青黑。
ATM机的蓝光扫过他的脸,屏幕上"310,560.80"的数字在冷光里跳动,这是闻渝三年以来工作的钱,没有用陈潞言钱,他把钱存起来。
三十一万零五百六块八毛。
如母亲所说人情这个东西欠不起,他尽管和陈潞言在一起了,他还是不能心安理得的去享受这一切,他知道这不是他的。
走出银行时,阳光突然刺破云层。梧桐树荫斑驳地洒在长椅上,蝉鸣混着远处工地的轰鸣声。
闻渝坐在长椅上,他无处可去无家可回,漫无目的地,看着周遭的来往的人行驶的车辆。
突然有淡淡的茉莉香飘来,穿旗袍的中年女人捧着喜糖盒在他身边停下,鬓角的珍珠发卡随着笑容轻轻晃动:“小伙子,看你坐这这么久,给你也沾沾喜气,我家姑娘今天出嫁呢。”
闻渝捏着那颗糖,糖纸在指尖发出细微的沙沙声。他鬼使神差地问道:”您不难过吗?……”话尾消散在风里,像片脆弱的枯叶。
女人望着远处装饰着气球的婚车,目光温柔:“我刚开始偷偷抹过眼泪呢。”
她忽然笑了,将喜糖塞进他掌心,“后来想通啦,日子啊,就像翻书,翻过这页还有新故事,与其哭着翻,不如笑着看。”
“如果她过的幸福的话,那我就不难过了。”
蝉鸣声突然变得清晰起来。
闻渝攥着糖果朝着前方走去,便利店的玻璃门铃铛叮咚作响,他盯着货架上整排的红包,最终选了个印着并蒂莲的暗红色款式。
沾着胶水的红包封好后,他身上最后三张百元钞安静地躺在里面,他将红包轻轻放在收礼台上,远处新人交换戒指的声音隐约传来。
傍晚时分,闻渝从家里面出来,攥着手机站在十字路口,屏幕冷光映得他脸色愈发苍白。
父亲的话像毒蛇般在耳畔嘶鸣:“陈家什么人啊,就算他要订婚了,你也应该敲诈一笔……你到时候去婚宴上闹,陈家拿出个几百万不过是九牛一毛……”
“我不去。”
简短的三个字落地,戛然而止的瞬间,脸颊便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巴掌带着风的力道狠狠落下,火辣辣的痛感像烧起来的火焰,顺着皮肤纹理灼烧着。
闻渝被打得偏过脸,额前的碎发滑落,遮住了半只眼。几秒后,他缓缓抬起脸,眼眶泛红却没有泪,唇角的红痕与苍白的脸色形成刺眼的对比。
他声音带着隐忍的颤抖,却依旧执拗:“我今天回来就是告诉你,我和他断了,不会再有任何的可能性,你以后也别去找他了,要不然以后你也别想从我这拿到一分钱。”
闻渝蹲在马路牙子上,他猛地按下拨号键,电话接通瞬间,喉咙像被砂纸磨过:"轩哥,我现在没处去,能不能去你那住一晚?"
电话那头沉默了两秒,徐文轩突然笑骂道:"来啊,矫情什么,地址发你微信了,记得钥匙位置吧。"
他挂断前还不忘补一句,“冰箱有啤酒有吃的,想喝自己拿。”
这熟悉的调侃让闻渝鼻尖发酸。
徐文轩是知道闻渝的性子,不是无路可走的情况下他是不会开这个口的。闻渝这个人,是个很要强的人。
深夜公寓的暖黄灯光下,徐文轩解开衬衫第一颗纽扣,目光扫过茶几上孤零零的帆布包。
”和男朋友分手了?"”他倒了两杯温水,玻璃杯在木纹桌面发出轻响。
“嗯。”闻渝盯着杯口氤氲的热气,水汽模糊了眼底翻涌的情绪,“他明天要订婚了。”
“我去,渣男!” 徐文轩的拳头重重砸在沙发扶手上,随即又软下声音,“想开点,以后找个比他更好的。”
“不会了”闻渝道,他想他以后不会找了,也不会有人和陈潞言一样好了。
“啊…”徐文轩愣了一下,笑着拍了拍他的肩膀,“也好,跟我一样不谈恋爱也好,一个人清闲自在,挺好的。”
“我刚定了去伦敦的票。” 闻渝从帆布包夹层抽出机票,他终于露出一个笑来,他道“想出国转转。”
落地窗外,城市灯火明灭如银河。
徐文轩接过红包时,金属搭扣碰撞发出清脆声响。展开的刹那,他先是愣怔,继而被气笑:“他订婚,你还给前男友包红包?”
抽出银行卡的瞬间,他倒抽冷气,问道:“多少啊?”
"三十一万。我留了一万给自己。" 闻渝低头转动无名指,那里还留着戒指压出的浅痕。
那是他欠的债,他要还的。
红包内页的字迹娟秀工整:祝新婚快乐。没有落款,只有干涸的泪痕在纸面晕开细小的褶皱。
徐文轩沉默许久,将红包塞进外套内袋:“明早十点的飞机?”
他扯出个笑,眼角却带着血丝,“等你从伦敦回来,哥请你吃顿好的,把那孙子彻底忘了。闻渝,想通了就行,出国转转挺好的,你哥们活了这么久还没有出过国呢,回来必须给哥讲讲。”
“好,谢谢你,轩哥。”
*
晨光斜斜切过斑驳的巷口,徐文轩倚着生锈的铁门,看着闻渝将最后一件行李塞进出租车后备厢。
他摸出根烟叼在嘴角,却始终没点燃,只任那截白色烟身随着说话轻轻颤动:“路上小心,到了给哥发个定位。”
闻渝攥着登机牌的手指泛白,喉结滚动着咽下酸涩:“轩哥,这次真的......”
话未说完,徐文轩已经用力拍了拍他后背,震得他差点踉跄:“说这些!到了伦敦先去吃顿好的,别亏待自己!吃好喝好玩好。”
“钱不够跟哥说,哥借你些。”
出租车启动时,他追着车尾喊:“把那些破事都忘了!给老子玩痛快了!”
机场广播里,航班即将起飞的提示音混着此起彼伏的中英文播报。冰凉的金属围栏硌着后背,闻渝盯着通讯录里那个被星标置顶的名字,指腹在"删除"键上悬了许久。
“飞往伦敦的BA288次航班提醒您,本次航班已开始登机,请携带好登机牌与身份证件,前往16号登机口有序排队,祝您旅途愉快。”当登机广播第三次响起时,他悬在屏幕上的指尖终于按下确认,所有聊天记录瞬间化作空白,他把所有陈潞言的联系方式都拉黑了。
三十公里外的半岛酒店,水晶吊灯将香槟塔照得流光溢彩。陈潞言的定制西装熨得笔挺,腕表秒针每跳动一下,他就点开手机查看锁屏。
直到第七次出现红色警示,他盯着"您已不是对方好友"的提示,鲜红的感叹号刺入眼帘,他的指节骤然攥得发白。
“潞言?仪式马上开始了,你好了吗?”徐瑾之的声音从门外传来,他匆忙将手机塞进西装内袋,镜面映出他用力扯松的领带。
婚礼进行曲奏响时,徐文轩混在宾客间攥紧红包。当陈潞言将钻戒套上徐瑾之的手指,闪光灯此起彼伏,他突然想起昨晚上闻渝蜷缩在沙发上的模样。
“徐瑾之小姐,无论贫穷富贵健康与否,你愿意和陈潞言先生携手走完共度一生吗?”
“我愿意。”
“陈潞言先生,无论贫穷富贵健康与否,你愿意和徐瑾之小姐携手走完共度一生吗?”
他沉默着,没有回应,只是站在那里,神情有些愣神。目光落在虚空处,不知道在想些什么,眉头微不可察地蹙着,嘴角抿成一条紧绷的直线。
周遭的喧嚣都与他无关,整个人透着一股茫然的愣神,仿佛还没从突如其来的叩问中回过神来。
“潞言?”徐瑾之小声的提醒道。
“我……”他愣了一下冷声道,“不好意思,下一项吧。”
交换誓词的声音飘进耳中,徐文轩看着陈潞言虚伪的脸,这会儿装上深情了?呸,给谁看呢?
他指甲几乎掐进掌心的红包……那里有着三十万,和一句永远说不出口的“祝你幸福”。
他要说闻渝也是傻子,谁还会给绿了自己的前男友包份子钱!?三年不花对方的钱就算了,这到最后居然还倒贴上了。陈潞言这样的宁城商业巨鳄大佬?还需要他来倒贴吗,他真不想不明白。
当时,他真的看着闻渝递红包过来,那副认真的神情,他要气笑了。
仪式结束的刹那,陈潞言很快就消失在人群里。徐文轩找不到他人,在休息室找到了徐瑾之,将红包重重拍在桌上:“闻渝,给你未婚夫的。”
徐文轩替闻渝感到不值,不甘心他的付出,真心,被埋没。
如果他从始至终不知道呢?!
那闻渝的付出呢?他一片真心呢!
他要让这一切有了分量,尽管微不足道。万一呢……那个傻子的真心被看见了呢!
徐文轩不敢想象如果陈潞言从不知道,那闻渝那个傻子应该有多难过。虽然闻渝嘴上不说,但是他清楚,三年的感情怎么可能说放得下就放得下。
转身离开时,他听见身后传来惊呼,大概是徐瑾之发现了银行卡。
陈潞言攥着手机躲进消防通道,指节因用力过度泛出青白,机械女声第七次重复"您拨打的电话已关机"时,陈母的来电适时切入,震得他耳膜发疼。
“潞言,你跑哪里去了,瑾之还在等着你呢?”陈母的声音裹着宴会厅的喧闹传来,带着掌控全局的从容。
陈潞言一脚踹在防火门上,金属撞击声在空荡的楼道回响。他扯开衬衫领口的珍珠袖扣,喉间翻涌着怒火:“是你让闻渝离开的?你昨天是去找他了是吗。”
电话那头传来瓷器相碰的轻响,显然陈母正在举杯应酬:"是我又怎么样?"
她语气带着胜利者的傲慢,“如今瑾之从国外回来,你也该收收心,别再和那个男人鬼混......”
“三年前我就说过我喜欢闻渝,你不清楚吗?我喜欢的是他这个人,换个人就不行。”陈潞言突然咆哮,惊飞了窗外的夜枭。
他想起五天前书房里,老爷子将闻渝的资料甩在桌上时的冷笑,他手上的青筋暴起,怒不可言:“和徐家联姻不过是交易!他答应联姻后不再干涉我和闻渝,现在人都走了,这场婚约还有什么意义?”
如果有了权利,人都不在一起了,还有什么意义?楼道感应灯突然熄灭,黑暗中陈潞言听见自己剧烈的喘息。
手机屏幕亮起,母亲刺耳的声音再度响起,他心仿佛被无形的大掌抓住,一抽一抽的疼:“潞言你别闹脾气了,你以为闻渝真能在陈家站稳脚跟?他不过是个靠你救济的穷小子,认清现实吧。瑾之,才是和你门当户对天造地设的一对,她能帮你。”
陈潞言攥着发烫的手机,指节在金属外壳上碾出青白痕迹。防火通道的应急灯明明灭灭,将他的影子割裂成破碎的几何形状。
随着挂断时的机械提示音,他狠狠扯松领带,喉结上下滚动着压抑未发的怒潮。
宴会厅的鎏金雕花门被撞开时,水晶吊灯的光斑在徐瑾之的礼服上碎成星子。她背对着入口,指尖捏着个暗红色信封,珍珠耳坠随着细微动作轻晃。
“看什么呢?”他的声音冷得像淬了冰,皮鞋踏过波斯地毯的声响陡然加重。
徐瑾之慌乱的转身瞬间,红包被塞进礼服层叠的裙摆,钻戒在灯光下折射出刺目的光。
她回国之前就听陈母说过,闻渝是陈潞言包养的男人,他不过就是个贪图富贵的穷小子,陈潞言玩玩就会玩腻了回家里。
但今天收到这个红包,好似并不是如陈母所说一样,他似乎并没有陈母所说的那般不堪入目。
“没什么。”她笑得端庄,眼尾的却在微微发颤,“收到个红包,可能是宾客送的祝福。”
藏着红包的右手背在身后,缎面手套被指甲掐出褶皱。徐瑾之主动挽上他的手臂,高定礼服的刺绣硌得生疼。
"我们出去吧,大家都等着呢!"
她的体温透过薄纱传来,陈潞言无意间撇见她无名指上价值不菲的钻戒,恍惚间想起之前,他当时在创业期间,并没有什么钱,只送过一个很廉价的戒指给"他"。
闻渝却说很喜欢,因为那是他送的。
“嗯。”
陈潞言应得敷衍,任由她将自己往宴会厅中央带。人群的欢呼与掌声扑面而来,而他的目光穿透虚浮的祝福。
*
下班后徐文轩把工装鞋甩在玄关,沙发弹簧发出不堪重负的吱呀声。
手机刚解锁,满屏血红标题便汹涌而来:#国际航班突发事故#、#客机坠毁现场曝光#、#航空专家紧急分析#。
他烦躁地连划屏幕,指腹在玻璃上蹭出几道汗渍,喉间嘟囔着:“又是些吃人血馒头的烂新闻。”
茶几上的烟灰缸堆满烟头,徐文轩摸出根烟点燃,火苗照亮他手腕上的疤痕,他盯着手机右上角的时间,伦敦此刻应该是清晨,按说闻渝下飞机就会报平安。
可中午发的"落地了吗",傍晚补的"到酒店没",都像石沉大海,对话框安静得瘆人。
“可能是倒时差睡着了。”他对着空气喃喃自语,烟灰落在工装裤上,烫出焦黑的斑点。
凌晨两点,手机在寂静中炸响,尖锐铃声刺得他从浅眠中惊坐而起。心脏几乎要跳出嗓子眼,解锁键按了三次才成功,他盯着屏幕上陌生号码,喉结滚动着划开接听键……却是推销保险的机械女声。
谁他妈晚上打推销电话啊?
心中那块石头还没落下。
“操。”徐文轩骂骂咧咧地把手机扔到一旁,后知后觉发现掌心全是冷汗。
他却怎么也睡不着了,闭上眼睛全是新闻词条。徐文轩坐起来,打开手机,想看看闻渝回消息没。
滑动聊天记录时,某个截图突然刺痛眼球:闻渝登机前发来的航班信息,航班号、起飞时间,与热搜词条里那架失事客机分毫不差。
窗外惊雷炸响,照亮徐文轩煞白的脸。
他颤抖着点开新闻,满屏遇难者名单在闪电中明明灭灭。最后一次和闻渝视频时,对方笑着展示登机牌的画面突然在脑海中闪回,行李箱上还挂着那只丑丑的毛绒熊。
“不可能......”他声音破碎得像被撕碎的纸片,拼凑不出来声音,滚烫的泪水砸在手机屏幕上,晕开了"今日下午五点飞机失事无人生还"的字样。
茶几上的啤酒罐被碰翻,泡沫混着眼泪流进地板缝隙,出租屋陷入比深夜更深的死寂。
老天爷,你在开什么玩笑?
闻渝,没了?
他怎么就……死了?
闻渝,死了。连个尸体都找不到。
*
候机楼的音响突然切入紧急播报,冰冷的声音反复回荡:“请注意,飞往伦敦的BA288次航班发生意外事故,已确认飞机失事。目前救援工作正在全力开展,为配合后续处置,请该航班旅客的家属尽快与机场工作人员联系,感谢您的配合。
机身突然剧烈震颤,金属骨架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闻渝手中的矿泉水瓶应声跌落,在过道上骨碌碌滚向尖叫的人群。
广播里乘务长竭力平稳的声线,混着引擎撕裂空气的轰鸣,在密闭机舱里碎成尖锐的锯齿。
恐慌如潮水瞬间漫过整架飞机。
前排的年轻女孩死死抱住座椅扶手,指甲在皮革上抓出深深的血痕;斜后方的老人颤抖着摸出老花镜,浑浊的眼睛盯着手机通讯录反复滑动;穿碎花裙的母亲将婴儿整个护在怀里。
“救命,救命。”
“我不想死啊……我不想…不想死。”
“喂…妈妈…我爱你。”
“我还这么年轻,我不想死啊。”
行李架突然爆开,散落的行李箱与化妆包在过道横冲直撞,呕吐物的酸腐混作一团。
闻渝反而慢慢挺直脊背。他解开羊绒围巾,让冷冽的空气贴着脖颈游走。
舷窗外,铅灰色的积雨云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吞噬机身,闪电劈开云层的刹那,映出他腕间褪色的红绳。
那是母亲临终前,用最后气力系在他手腕上的平安结。此刻绳结边缘已经起毛,却固执地圈着他的脉搏。
父亲最后通牒的声音突然在耳畔炸响:“陈家能给你的,你这辈子自己挣不到!”而陈潞言替他擦去嘴角淤青时,指尖的温度又覆上眼皮。
记忆翻涌如潮,在陈家他发誓以后一定会对他好,到他说要和他去伦敦结婚,最后是房间内他决绝离开的背影,所有碎片在死亡逼近的瞬间,拼凑成了陈潞言的脸。
回想这辈子,闻渝这辈子没什么好留恋的,母亲死了父亲不爱他,如果死了没准还能去找母亲。
如果死后,可以见到爱的人。
那死亡好像就没有那么可怕了。
脑海中仿佛走马灯一般,回忆像电影切片般一幕一幕浮现在眼前他这一生。闻渝的前半生是幸福的,因为有妈妈在有妈妈爱他,所以他想他很幸福。后半生,他遇见了陈潞言,他很幸运虽然最后有些难过,但是他想他还是幸福的,起码他感受到过他的爱,起码他爱过他。他这一生,唯爱一人。
他想他是幸福的,有人爱他。
—如果你幸福的话,我会比你先落泪。
尽管最后带来的是不好的回忆,他想他最后还是想用最好的誓言祝福他吧。
机身突然呈四十五度倾斜,尖叫声几乎掀翻舱顶。没想到,最后他快死了,第一个想到的是陈潞言。
闻渝摸出贴胸口袋里的护身符,泛黄的符咒上母亲的字迹洇着水渍。
—岁岁平安喜乐
—陈潞言,愿你以后平安顺遂,愿你以后幸福。
他忽然轻笑出声,笑声在嘈杂中显得突兀又诡异。如果这是命运的清算,那么终于不用再在陈潞言的爱与不爱间挣扎,不用再面对父亲扭曲的贪婪。
剧烈的失重感骤然袭来,安全带勒进腹部的疼痛反而让他清醒。闻渝望着舷窗中自己模糊的倒影,突然伸手去够头顶的应急灯。
橙红色的光晕里,他想起某个酒醉的深夜,陈潞言将他按在玄关亲吻,呢喃着“永远不分开”的呼吸喷在耳垂。
我想我是爱你的。
我还是爱着你的,陈潞言。
“各位乘客......”乘务长的声音被尖锐的警报切断。闻渝闭上眼,任由泪水滑进嘴角,在飞机撞向海面的前一秒,他终于读懂了自己。
原来爱与恨都是你。
陈潞言。
我想恨你的,可是我爱你。
*
深秋的雨丝斜斜掠过落地窗,带着清冽的凉意,在玻璃上划出细密的水痕,像谁无声落下的泪。
窗外的梧桐叶被冲刷得发亮,枯黄的叶片随着风卷着雨,簌簌飘落,映得室内的灯光愈发昏黄,裹着一层化不开的寂寥。
徐瑾之攥着红绸信封的手指微微发颤,指甲深深掐进掌心,订婚三年来刻意维持的优雅面具,在雨声中悄然龟裂。
她盯着陈潞言伏案批改文件的背影,想起无数个独守空房的夜晚,想起他永远敷衍的语气,想起他手机里那个被反复输入却从未拨出的号码。
徐瑾之清楚陈潞言有个喜欢的人,还是个男人,叫闻渝。她以为陈潞言会忘记他的,可是都三年了,他却越发的想着他念着他。
三年了,陈潞言还是没有忘记闻渝。
三年前他们订婚后,陈潞言再未提结婚,她空守着有名无实的身份整整三年了。
她恨闻渝,也恨陈潞言。
她想报复他,她想让他疼。
“闻渝,当年给你的。”她将红包重重拍在檀木桌面上,绸缎摩擦的声响惊得陈潞言笔尖一颤。
墨迹在合同上晕开,像滴落在心尖的血。陈潞言的睫毛剧烈颤动。
这个名字被封印在记忆深处太久,蒙着厚厚的尘埃,此刻突然破土而出,带着潮湿的凉意与刻骨的思念,瞬间击溃了他所有的防备。那些被强行压抑的过往,连同酸涩的痛感,顺着这个名字疯长,在心底蔓延成一片荒芜的荒原。
他望着蒙尘的红包,泛黄的绸面边缘磨出毛边,“祝新婚快乐”四个字虽然洇了水痕,却是熟悉的痕迹。
那是闻渝的字迹。
剪刀划开信封的瞬间,陈潞言的呼吸停滞了。
银行卡冷得像块冰,压着的信笺上,钢笔字迹已经褪色:“我们就算两不相欠了,陈潞言。”
“我们就算两不相欠了。”
这句话虽然时隔三年,现在却仿佛闻渝盘旋在他耳边说出一般。
话语像淬了冰的刀刃,狠狠扎进他的耳膜,刺耳得让他浑身一颤。每一个字都带着尖锐的力道,一刀刀割在心上,仿佛要将他凌迟。
他们两不相欠了。
闻渝和陈潞言两不相欠了。
字迹在他眼前模糊成重影,他突然想起某个雪夜,闻渝蜷在他怀里数着天上的星星,他说"我爱你,陈潞言"时睫毛上沾着的雪花。
这三年他刻意让工作填满每分每秒,想用此来麻痹自己,不去想那些事情想将心底那道伤口层层覆盖。
当年他知道闻渝出国了,后来便没去在打听他的消息。陈潞言怕,怕自己忍不住去找他。
今天就是第三年,闻渝走的第三年。
他和陈老爷子约定好了,三年之后就不再管他。
三年之后,他也不敢去找闻渝。
他害怕闻渝怪他自作主张,更加害怕他不爱他了,他怕闻渝已经放下这段感情。陈潞言接受不了这个结果,他甚至不敢去多想。
“他走了。”徐瑾之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报复的快意与解脱的苦涩,“你心心念念的人,三年前早就不在了。你不知道吧!”
“陈潞言。”
陈潞言的喉结剧烈滚动,钢笔从指间坠落,在地毯上洇开墨痕。那声音像是从极远处飘来,却字字砸在神经末梢:“闻渝,死了。”
“闭嘴。闭嘴!”他突然掀翻桌上的物件,水晶杯炸裂的脆响混着雨声,红酒在地板蜿蜒成暗红的河。
徐瑾之却逼近一步,沾着红酒的嘴唇扯出残忍的弧度:“他在三年前就已经死了,死在我们订婚那天,陈潞言,好笑吧!”
“哈哈哈哈……”
陈潞言踉跄着扶住书柜,指尖触到的每本书脊都变得滚烫。而徐瑾之的声音还在继续:“像你这种人就不配被爱。你根本不懂,亏你有人爱,但是现在爱你那个人被你自己亲手逼走了。”
她笑得几乎癫狂:“没人爱你了,就连唯一爱你的人被你害死了。”
“滚,”他抄起镇纸砸向墙面,瓷片飞溅的瞬间,相框里的合照应声而碎。
玻璃裂痕横亘在闻渝的笑脸上,陈潞言跪在满地狼藉中,颤抖着拾起带血的碎片……是他和闻渝在游乐园拍的大头贴,照片里的人笑得眉眼弯弯,手里举着他们一起夹到的丑熊玩偶。
“滚!给我滚!”陈潞言跌坐在满地狼藉中,喉咙里发出困兽般的呜咽。
徐瑾之看着男人蜷缩在阴影里颤抖的身影,突然觉得荒谬又可笑。曾经高高在上的陈家少爷,此刻哭得像个被夺走心爱玩具的孩子。
她转身离开时,高跟鞋踩过碎瓷片的声音清脆而冷漠,留下满室狼藉与压抑的啜泣声,在暴雨中渐渐模糊。
雨声突然震耳欲聋,他跌坐在满地狼藉中,终于承认这七百多个日夜,他逃避的从来不是徐瑾之的爱,而是自己从未说出口的、对那个人刻入骨髓的亏欠与思念。
闻渝死了,死在了他最爱他的一年。
那一年,他为了他,自愿为了家族利益和不爱的女人订婚,只是为了让闻渝,他想让闻渝以后不再担惊受怕。
他是他,永远的爱人。
可闻渝走了,再后来他死了。
被他害死了,是他的错。
闻渝死时才二十几岁,太年轻了。
三年前闻渝是最后知道陈潞言订婚的人,三年后陈潞言也是最后知道闻渝死讯的人。
那年他们分开的太仓促,连句抱歉都没来得及说。是他太自以为是离开是最好的选择,自顾自的擅自的做好了决定。
“对不起,闻渝,是我自以为是。”
往后再回想起闻渝时,他也依然会是那个年轻温和的模样。以至于陈潞言在回想他时候,那三年都是他爱着他的回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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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公告
番外会补上的!修了一部分! 影响到阅文体验,真是不好意思!!
……(全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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