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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 魔力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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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温丝椋独自背着比自己还高半个脑袋的大提琴气喘吁吁地爬上五楼排练室时,她觉得自己的条件开得还是太善良了,应该让吕岑亦每天都帮她写作业才对等。
放学铃声的余响缓慢地穿透整个校园,全校似乎都归于一片寂静之中,但排练室却像是被开辟了一个喧闹的新天地,浮在空气中的尘埃在来来往往的脚步中被搅动得一片混乱。
“诶诶诶!周远衡我不是说让你早点背词吗,怎么做到一句都没背下来的!”文艺委员肖淇将手中的剧本甩得很大声。
“哎哟我迟早会背的。今天就先说中文嘛……”周远衡戴着不知道哪里借来的大波浪假发站在一旁,倒像是受了极大的委屈。
温丝椋刚卸下沉甸甸的背包放在一旁,看到这画面只觉得好笑,侧过头去和同样看戏的吕岑亦说话:“他演谁啊?不能是辛德瑞拉吧?”
吕岑亦从小到大第一次见周远衡打扮成这样,他慵懒地倚在墙边,带着轻浅的笑意和温丝椋说话:
“他演后妈。”
温丝椋还没来得及笑出声,眼前的剧情就有了新突破,几个人疑似戏瘾大发,彻底进入角色而脱离剧本,致力于上演一场真假辛德瑞拉的大戏,手忙脚乱地争夺那只临时借来的水晶鞋:
“别动,我才是辛德瑞拉!”
“烦死了我才是!你松手……”
被一众人争夺的临时塑料水晶线不知从哪个倒霉蛋手中彻底脱手,“哐当”一声落在老张那光滑似镜的头顶。
……
排练室突然安静了,只剩下音响还在不知死活地播放着背景音。
“乱成一锅粥了,小导演。你不管啊?”
温丝椋站在破旧的钢琴边等宋书扬,仗着自己远离事故发生中心就肆无忌惮地和身边同学讲小话。
那位同样一副事不关己的同学此刻看上去心情很好,用略带怜悯的目光看向主动请缨的文艺委员:
“我现在只负责报幕。”吕岑亦压低声音对她说。
“我们现在来完整地对一下台词和走位。”老张在众人的关心和围簇下有些尴尬地打破僵局:“课代表,你来报一下幕。”
看着吕岑亦脸上表情尽无,温丝椋一副幸灾乐祸的模样。
“温丝椋你站那干什么,我们也得好好合一下吧!”迟到的宋书扬冲她喊道。
温丝椋只好在灰尘遍布的椅子中勉强为自己找了一把腿脚健在的,她用弓毛轻轻擦过松香块,落指的第一个音节就发现了不对劲,她看向宋书扬:“你弹的哪首?不是说海顿那条吗?”
“我不是让季芯告诉你了吗。”宋书扬疑惑地停了停指尖的动作,“换成肖邦那条圆舞曲了。”
温丝椋的嘴角抽了抽,到底是谁在信任季芯芯那鱼一样的记忆力。
“唉。”温丝椋认命地叹了口气,这下真是乱上加乱了,“哪条啊?我没有谱。”
宋书扬终于是当了一回好人,他从自己的琴谱背面翻出了几页纸递给温丝椋,“喏,我就知道你会忘记。”
“宋书扬我这次真的要表扬你了,你以后可要天天来上学啊。”温丝椋喜滋滋地接过谱子,定睛一看后更是喜上加喜:
“你放心吧,这个姐正好练过,不拖你后腿。”
开头温润的音符又如流水一般淌开来,与几米开外的话剧场形成两个极端。
吕岑亦平直地念着剧本上写好的旁白,“Beautiful Cinderella and handsome Prince Edward are dancing. They fall in love. ”声音平稳得没有一丝情绪。
“cut!”老张喊了起来,“课代表,你太没有感情了,他们现在是坠入爱河了不是反目成仇了!再念一次。”
吕岑亦又重复了一遍。
“行行行,你别跟个机器人一样。”老张有些头痛地为他指明方向,“你去搞伴奏那边跟着音乐找找情绪,要念得温柔有感情一点。”
吕岑亦只好在老张的监督下重新开始念报幕词,每一个单词都像是用刻度尺量过,精准无误但却显得很没温度。
吕岑亦不理解这种童话喜剧有什么慷慨激昂的必要,更不知道老张想让他往冰冷的词语里注入怎样的情绪。
这太不具象化。吕岑亦不喜欢这种感觉。
他只是机械化般一字一句读下去,强迫自己在其中加入一些意味不明的停顿和起伏。他听到琴弓在弦上沉重地摩擦,钢琴和大提琴的合奏还带着些迟疑的滞涩,吕岑亦看见那两人时不时停下来交流。
有点刺眼。
松香粉末和尘埃混合的微辛气味循着琴声钻入吕岑亦的鼻腔,让他有些分神。他的视线不由自主地从手中的台词稿飘走,穿越了空中粼粼飞舞的尘埃,望向了那个拿着琴弓的背影。
他们似乎在持续反复合奏一小段内容,连吕岑亦几乎都记下旋律。温丝椋还是穿着跟所有人都一样的校服,但坐在那里又独独被笼上一层细绒绒的日光。在那个肢体随着旋律晃动的瞬间,她侧过脸与宋书扬对视的瞬间,吕岑亦才觉得不一样。
温丝椋平时很少这么认真,和她平时不太一样。
和周遭的所有人也都不一样。
唇间的单词也跟着大脑一起打了个磕绊,吕岑亦听到自己念:“Handsome Cinderella and Beautiful Prince Edward are dancing. ”
(帅气的辛德瑞拉和美丽的爱德华王子正在跳舞。)
琴弓和琴弦摩擦的声音停滞了片刻,取而代之的是温丝椋稍加抑制过的嘲笑声,她暂停了手中的动作,转过头看吕岑亦:
“小机器人故障了?”
温丝椋的笑脸和日光闪耀在同一个时空,和混乱嘈杂的排练声混合在一块,和吕岑亦自己平淡无趣的报幕声纠缠到一起。
——完全是混沌的产物。
但吕岑亦居然觉得A4纸上无趣的辛德瑞拉和王子的故事梗概在此刻也具象化,掺杂在大提琴的旋律中流淌在眼前。
总之像童话里仙女教母施的魔法,圆舞曲完美落幕的最后一个音符,在钢琴明亮的高音和大提琴深沉的泛音中,吕岑亦最终完整地完成了一遍有感情的报幕:
“Thank you and let us wish Cinderella and Edward happy forever.”
“好!伴奏组可以先走了。吕岑亦,你再念一遍给我听,你这个位置看似不重要其实极其关键……”
温丝椋见状蹦蹦跳跳地将大提琴背回身上,擦肩而过的那一刻,吕岑亦听到她对宋书扬说:“走吧,我请你喝水。”
本来就是这样。吕岑亦才不是温丝椋心中那个特殊的朋友。
温丝椋就是这样一个性格很好的人,即使是曾经不喜欢的人也能公平看待友善对待,她这样的人不会缺朋友。
更不缺他这样性格很差的朋友。吕岑亦告诉自己。
历经一下午磨难的吕岑亦坐在书桌前,家里的阿姨贴心地为他端上果盘。
“少爷,先生太太这个月都很忙,可能基本不会回家。”
“他们今天离开之前让我转达您,在选科的时候请务必选择纯理科组合。”
吕岑亦轻轻地勾了勾唇角,“阿姨,上个学期就重新选完科目分好班了。”
阿姨尴尬地挤出一个僵硬的笑容:“少爷,先生太太就是太忙了没注意到,您这段时间得多多体谅他们了。”
只有这段时间吗。吕岑亦在读故事书的年纪就已经学会体谅了。一个人在沙发上等到睡着,面对满脸愧疚来拥抱他的吕母时也总是习惯说没关系。
但这样也好,至少没有人会收他的游戏机。
他小时候经常想不通为什么父母在忙得无心关注他生活日常的情况下,依然能代替他做出每一个跟他的人生发展方向有关的抉择。
他后来终于明白,正因为他们的命令往往是理性而不留与任何拒绝余地的,做出的抉择也往往是最佳方案。吕岑亦没有忤逆的权利,也没有忤逆的必要。
他的人生早就被谱写好。他知道。
面对着眼前晦涩冗长的文本题,吕岑亦突然觉得心烦,眼前的文字无论如何也凑不成完整的意思。于是他直接跳过到语言文字运用题。
“文段中有多处错别字,请找出两处并改正。”
笔尖逐字划过题干,却在不符合题干要求的四个字上顿了顿。吕岑亦目光也随着笔尖的停顿滞了滞:
“丝光椋鸟。”指尖握笔的力度陡然加重。
原来真的有这种鸟啊。吕岑亦对鸟类不甚了解,此刻眼前也只能浮现出温丝椋和宋书扬并肩走的画面。
不是还说他扰你清梦吗,怎么现在关系这么好了?
大脑不适时地冒出古怪想法,回过神来时笔尖已经在那四个字旁洇出了一团乱麻般的墨迹,醒目得无处遁形。
吕岑亦不知道今天无名的情绪发自何端。
真的好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