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翅时》辞岛

33、 失眠

　　不后悔……
　　吗？

　　作为一名有正常生理需求的成年人，不用再过和尚尼姑般的生活固然值得庆幸。

　　但温丝椋总觉得面对吕岑亦时很难再产生曾经那种随意坦荡的畅快感。她向来不是喜欢逃避的人，在往后的一周里也竭力和吕岑亦保持睦邻友好的关系。

　　睦、邻、友、好。
　　温丝椋觉得他们现在的关系只占了一个“邻”字。

　　“今天这么早？”明显是梳洗过后的清朗嗓音在温丝椋身后响起。

　　具体问题具体分析。笨鸟先飞。三十六计跑为上策。退一步海阔天空。温丝椋脚步顿住，方法论在脑子里唰唰过，最后只剩下——“跑！”

　　不为别的，只因为今天是周三。
　　而向来热爱口嗨的温丝椋已经不知道装腔作势地主动提过多少次了。

　　温丝椋叼着刚从冰箱里拿出来的吐司，她艰难地咀嚼着，含含糊糊地对这个已经明显越界的邻居说：“最近公司考勤比较严我做个榜样哈哈。”

　　“我有点忙先走了，你慢慢吃。”

　　温丝椋刻意避过吕岑亦带着些探究的眼神，假装出一副即将迟到的模样小跑出了家门。

　　“呼——”车内的暖气往外涌的那一刻，温丝椋也松了口气。她在迷迷蒙蒙间意识到自己的吕岑亦的关系已经朝着怪异的方向发展。但在找到解决方案之前，温丝椋只能逼迫自己从这种连自己都说不清的烦扰心绪中抽离——而抽离的第一步，就是远离吕岑亦。

　　她不能断定这种做法是否残忍或绝情，但至少在车辆驶向蔚空的这段路上，温丝椋认为自己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温总。”李瑜叩叩办公室门，抱着一叠文件走了进来，“这是上次的会议总结报告，总结了一些核心问题。”

　　“我觉得其他的问题都不会成为温总需要关心的。”李瑜将眼睛从那沓文字上移开：“但是有几点……”

　　“小瑜，这些我肯定都记得啦，你别这么严肃，笑一笑哈。”温丝椋也转过去看她，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那你觉得我可能会关心什么样问题呢？”

　　“我们测测看默契好不好？”温丝椋歪歪头。

　　李瑜早就对温丝椋这种天塌下来都难得忧虑的从容姿态习以为常，至于温丝椋内心是否会因为这样的问题忧心，李瑜持怀疑态度。

　　她开口：“冬季饮品市场竞争太强烈了，市场通常不会采用过多创新，只会在茶底和小料的搭配上下功夫，这样成本自然不会高。”

　　“但如果冬季限定的茶底用岩茶的话，成本实在太高了……定价高，市场竞争力自然也就小。”

　　温丝椋托住下巴微笑着看她：“小瑜，你应该都快学会焙火了吧”

　　“啊？”李瑜激情澎湃的分析兀地被温丝椋意义不明的询问打断。

　　“你现在猜我心思的正确率很高诶！其实我去茶园那天就在想。”温丝椋向后仰了仰，随机抓起手边一根签字笔转了起来：“但是我们的联名活动应该可以带来一部分初始顾客，只要有了第一批，我们是可以通过品质取胜的。”

　　“还有吗小瑜？”

　　“哦……对，但我其实觉得其他的没有那么重要，温总都有把握。”李瑜轻轻翻动着纸页，手指在最后一页上轻轻停住：“还有，最近新开的沫茶局……”

　　“知道啊。”温丝椋轻轻应，没有让李瑜接着说下去，“纪氏大公子亲自前往门店配茶，噱头很足呢。”

　　暖气沉沉地压在上空，连空气都凝滞了几秒。

　　温丝椋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她开口打破这片沉寂：“茶码溯源呢？大概什么时候能上线？”

　　“再内测一次，大概能跟冬季限定一起上线，但是有些功能可能还不太完善。”

　　“温总。”李瑜小心翼翼地开口：“真的……要做这个吗？”

　　“要做的。”
　　温丝椋没有再抬头，笑意也收起来，只是静静凝视着手中的表格。

　　在这个周三夜晚，温丝椋回家后径直回到自己的房间，生怕和某人对某件事产生一些理智又疯狂的商讨。

　　她把自己摊平在床上，像往常一样，温丝椋闭上眼睛盘算着蔚空的未来，醒茗的未来，她的未来——还有和吕岑亦的今夜。

　　如果吕岑亦主动来找她……

　　混乱的想法一从脑海里蹦出来，温丝椋就被吓了一大跳。不敢再往下想，她只能强制关机。

　　她睡不着。
　　十分钟后温丝椋便作出了定论。

　　她下午喝了太多样品，身体的每个毛孔此刻都被咖啡因堵塞。认命地，温丝椋爬下床，想去客厅巡逻一圈以消耗精力。

　　她没有开灯，但客厅里却自然地亮着一盏昏黄的壁灯，暗黄的光晕将将打在那人的轮廓上，身形被光晕染得模糊，却不至于和窗外缄默的夜色融为一体。

　　听到动静，吕岑亦回头。
　　目光相撞的那刻，两个人都在原地愣住。

　　“你睡不着啊？”温丝椋打着哈欠问。

　　“……嗯。”吕岑亦简短地回答，举着手中的咖啡杯一步步向温丝椋的方向靠近。他脚步轻轻，温丝椋闻到洗浴用品的味道——和那晚一样。

　　很好闻，连带着神经都被气味刺激，温丝椋靠在沙发椅背上征求同样失眠的人的意见：“要做……不是，要坐这看个电影吗？”

　　吕岑亦似乎没有看出她的欲言又止——至少温丝椋是这样觉得。他只是挑了挑眉：“你明天放假？”

　　“上班。”温丝椋感觉到自己的脸一定黑了几分。

　　“行。”吕岑亦垂眼轻笑着，用很纵容的语气说，话毕便顺势倚入了沙发中。

　　温丝椋没有找片单，只是点开了首页推荐的第一步——看上去是很经典的青春片。

　　故事的帷幕由男女主角童年时期拉开，温丝椋现在一点都不想管是王家的公子下场颠勺还是纪家的少爷屈身卖艺，她现在只想看完一部圆满的电影然后睡一个完满的觉。

　　“这男主长大还蛮帅的诶。”温丝椋嗑着瓜子点评道，感受到吕岑亦在沙发的另一端望了她一眼，她随口扯了句：“跟你小时候蛮像哈。”

　　吕岑亦猜不到自己的面孔到底哪里长得和欧洲人像，也不知道该如何接住温丝椋的话。

　　这段时间，他们都很默契地不去谈从前。就好像温丝椋和吕岑亦这两个人从来没有在十年前相识过，他们唯一的关系只是在十年后的现在扮演着最不模范也最不尽责的夫妻。

　　客厅里只余下人物的低声细语和屏幕的光影变幻。吕岑亦的目光时不时从屏幕上移开，落在另一个人身上——温丝椋似乎被剧情渐渐吸引，只是偶尔做出简单的点评，就像最专业的影评师。

　　“天……这个男主好讨厌。”

　　看了不到一半，温丝椋嗑瓜子的动作停了下来，对接下来的剧情也不那么上心：“诶，你还记得纪辰吗？”

　　没想到会从温丝椋口中听到这个他再熟悉不过的名字，吕岑亦语气顿了顿： “我知道。”

　　“你知道他最近在干嘛吗？”温丝椋一拍沙发，噌地一下蹿到了吕岑亦身旁的空位，一副很愤恨的模样。

　　吕岑亦看她眉眼皱成一团的样子，兴致大好，半开玩笑地接了一句：“摇奶茶？”

　　“还真让你说对了。”温丝椋越说越生气：“我真不明白他们公司的营销到底是什么运作的，这么没脸没皮的宣传都做得出来！我刚才还搜了词条说他什么小说贵公子走进现实，你敢相信吗！”

　　吕岑亦本身已有了些困意，这会儿却被温丝椋扰得分毫不存，他很轻松地笑起来：“你不喜欢他那样的长相？”

　　“那你喜欢什么样的？”吕岑亦顺势将毛毯往她身上盖了盖，静电带起了一阵细微的电流，夹杂在他磁性的嗓音里。

　　温丝椋侧过身，直勾勾地盯着他，视线一路往下：“你猜猜？”

　　吕岑亦只是勾勾唇，没有再回答她，过了半晌才牛头不对马嘴地说：
　　“我猜醒茗会赢。”

　　温丝椋偏过头去，有些茫然地缓缓点头，眼底全是屏幕闪烁的光影。吕岑亦只是掀开身上的毛毯盖上温丝椋的手臂：“不要着凉。”

　　又回到那副体贴但却不显得越界的模样。

　　对方的温度覆上她的，温丝椋突然觉得这样也很好。没有刻意的挑弄，没有荷尔蒙的碰撞，没有被酒精麻痹后的振奋。

　　只有毛毯和沐浴露香、还有暖黄的光晕。
　　一切都温暖得恰到好处，连咖啡因都被驱尽。

　　温丝椋不断坠落、坠落到温暖的黑暗中。

　　字幕缓缓上升。

　　吕岑亦低头，看着身旁人沉睡的模样。轻轻蹭过温丝椋垂落的发丝，他知道越界的举动后带来的长久挣扎，不止他深陷梦境，温丝椋看起来也深受其扰。

　　但如果他的身体对温丝椋是存在吸引力的，那么也许有一天温丝椋会对他这个人产生新的定义——哪怕只是欲望的产物都好。

　　吕岑亦发现自己狭隘又浅薄，他贪婪得不想放弃任何温丝椋可能爱上他的机会，明明已经得到曾经从来不敢想的回馈，又渴望着接下来的圆满。
　　那晚过后，他发疯般幻想过能永远控制温丝椋的全部，只见他、只想他并且只爱他。

　　但，低头瞥见对方颤动眼睫上紧锁眉头的那一刻，吕岑亦望见真正的她，也找回真正的自己。

　　吕岑亦还是不喜欢看温丝椋烦恼，无论是过去还是现在，他只希望温丝椋永远洒脱恣睢，能够毫无顾忌地将所有烦心事都抛在身后——哪怕其中包括他吕岑亦。

　　吕岑亦抱起她走回温丝椋一个人的房间，没有做过多停留，将被角掖好便转身离开。

　　他希望温丝椋所希冀的一切都能顺流而上，而他只做那把桨就好。

　　吕岑亦的睡眠时间非常固定，今夜的谎言实属计划之外。
　　但温丝椋却有资格把所有本该沉静无声的睡眠夜都变成狂欢的失眠日。

　　吕岑亦一个人的失眠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