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翅时》辞岛

36、 冲动

　　温丝椋笑啊笑，热汤漾出来的水蒸气熏眼一般，眼睛看起来很湿润。

　　“喂，你也太不谨慎了吧。”温丝椋咽下最后一口已经煮散的馄饨。
　　“不摸清别人底细就投资啊？”

　　吕岑亦觉得温丝椋的问法很奇怪，但还是在斟酌片刻后开口：

　　“没有不摸清。”

　　“那万一呢？我是说万一。”
　　温丝椋放下勺子，眼神更加认真地落入吕岑亦双眼：“万一我真的在做一个超级烂的项目，用超级烂的原料，只是骗你们一大笔钱然后跑掉。”

　　“你也没关系吗？”

　　“没关系。”吕岑亦语气淡淡，仿佛这个问题、这笔投资只是擅于计算收益的他偶时松懈的大笔挥霍。
　　是不需要被挂心的。

　　温丝椋怔了片刻。

　　吕岑亦隐约感受到失落的情绪在碗筷的碰撞声中漫开，他猜想一定是温丝椋为处理这件事费了很大的功夫。

　　那他也理应在情绪上提供一些宽慰。

　　于是吕岑亦很干部派地：“不要有压力，尽力就好。”

　　温丝椋瞥他一眼，彻底笑出了声——看上去不像是开心，更像是嘲笑。

　　“收到了老吕。”

　　温丝椋看上去好像并没有把他的任何一句话当回事，但吕岑亦知道自己在真心地说每一句话。温丝椋不会做那些坏事，她也不应该为此负一些不必要的责任。

　　温丝椋只要快乐地从成功中获得成就感就好。

　　而剩下棘手的繁琐的让她感到困扰的所有所有都不该存在。
　　会有人帮她一一清理干净。

　　望着她转身走远的背影，吕岑亦接通了在书房桌面上震个不停的电话。

　　“吕总，纪氏的制药业务确实有问题。”

　　“……”吕岑亦用沉默示意江助继续说下去。

　　“他们生产线异常高效，但……审批流程却太简单。”江助艰难地咽了咽口水，似乎很难开口：“并且他们近三年的利润增长与市场表现实在不符，尤其是在海外某些地区的销售数据。”

　　“有财务数据吗？”吕岑亦轻轻掩上房门。

　　“表面上太完美了，几乎没有任何破绽。”
　　对面应道。

　　“实际？”

　　“我发了一张图表给您。”江助的话停了停，用很快的语速说：“他们可能有未披露的收入来源。”

　　“可以查到分销商吗？”

　　“分销商背景有些复杂，我们会继续。”

　　“嗯。”吕岑亦点点头，“最近你只需要负责纪氏的调查，我这边的其它事情会有其他人暂时接管，不要传出风声。”

　　“好的。”江助公事公办地应答，却还是忍不住问出心中的好奇：“您……为什么要查这些？吕氏和纪氏前些年还是存在合作关系的。”

　　“有重要的事情。”吕岑亦没有直接点清，“我明天会给你一份成分表，如果在调查中发现相关内容的话尽快通知我。”

　　“尽快。”
　　吕岑亦又重复一次。

　　结束通话，吕岑亦打开那张图表盯了几秒，又调出当时摆在温丝椋面前那杯酒的成分报告。

　　是市面上极少有的配方，即使没有任何证据，吕岑亦也不得不怀疑这其中是否与纪氏有牵扯。

　　将成分表和监控视频留存下来的那一刻他可能只是出于私心，是为温丝椋鸣不平，为不同的她们鸣不平。

　　但调查进行到现在，意外地，成果似乎即将在他手中化作新的砝码。

　　醒茗官号在深夜发出的声明很凑巧地被推送到他眼前，在乎的人似乎也没那么多，与所谓测评博主带动下的愤懑与玩乐形成鲜明对比。

　　但吕岑亦并不担心，不是不关心，也不是不重要。

　　而是因为他相信温丝椋总有办法。

　　看着长长一片质检报告以及合同表，吕岑亦觉得江助也许能荣幸地放慢脚步了。

　　天蒙蒙亮。

　　温丝椋在以前从来不曾出现的时间坐在办公室，而当她再次打开那条博文时，风评显然有了些许翻转。

　　“不信报告信口说无凭啊？”

　　“那个博主也没少恰烂饭吧，还是自己判断吧……”

　　“我喝喝喝喝喝喝喝！！！”

　　但是寥寥数语并不能改变什么，门店销量就能说明一切，醒茗的冬季限定在联名加持的情况下仍然一跌再跌——
　　而反观纪氏茶饮线照猫画虎的运营方式、营销手段，在而今倒是渔翁得利，加上官号所谓网感极强的暗示拉踩手段，销量一飞冲天。

　　那份沉甸甸的调查报告便在千千万万个帖子中轻飘飘地飞走了。

　　大家可以选择更加安全更加有性价比的品牌，为什么要去冒险尝试一个争议不明的品牌呢？

　　温丝椋学过关于消费者心理的内容，她深知这次危机到底意味着什么。但现在，她必须咽下所有焦虑所有委屈，并将它们都内燃成力量——然后很漂亮很得意地打出那张底牌。

　　温丝椋解锁手机想看看李瑜传给她的消息，却收到一条只有电话号码的短信：

　　“温小姐，好玩吗？以后继续哦。”

　　温丝椋心中登时有了名单，她反扣了手机，没有回复任何讯息。
　　她才不要去在乎这种小学生式的邪恶挑衅，她要赢，就要赢得响响亮亮，赢得光明磊落。

　　“温总！您先试试……”办公室门被叩响。

　　温丝椋翻转手机，“滴”地一声。

　　“滴——”

　　三天期满，第一套完整的原型系统测试成功，“茶码溯源”如约上线。

　　精确到经纬度的茶园位置、刻画到秒的采摘时间、准确的采摘加工人员、备份完整的检测报告，甚至还有门店内从原料拆封开始的制作视频记录。

　　这些通通被浓缩在杯身那一个小小的二维码中。

　　但被浓缩的好像又不止这些。

　　从茶园劳作的粗粝双手到技术部负责人员蜡黄的脸、从会议上一句句的反驳声到白纸上鲜艳的红盖章——最后到温丝椋眼下重重的黑眼圈。

　　所有的所有都被浓缩成很小一部分，看上去微不足道，实际上却千金难换。

　　醒茗投入了连正式开业时都比不上的公关力度，这次不仅仅是社交平台风评反转，更是让全店销量火速回暖。

　　“天！不愧是大集团嫡子，成本这么高还敢做……”

　　“妈妈再也不用担心我喝奶茶喝死啦！”

　　吕岑亦刷着社交媒体上的玩笑话，即使关于纪氏的报告也觉得心轻了下去。即使对温丝椋不存在既定的私人情感，她也许也会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商业伙伴。

　　一切都是机缘巧合，那笔投资从一开始就是很有商业价值的，若不是风险评估业内的打压，也许很难有机会轮到他。

　　吕岑亦发现自己初次意识到这一点。

　　手机震动起来，吕岑亦垂眼瞥了瞥，随后抬手
　　——“吕总，查到了！”
　　江助的声音全然没有平日里的冷静，连尾音都带着上扬。

　　“我们顺着分销商挖下去，纪氏与多个娱乐场所有勾连，而这些场所都曾出现过一种新型□□物。”

　　吕岑亦心里震了震。

　　他打开录音， “你继续。”

　　“而纪氏大公子，也就是纪辰，最近总是出没在一个俱乐部，我们已经让人在里面按时蹲点了。”

　　目光流转了片刻，吕岑亦开口：“能拿到样品吗？”

　　“已经在安排了，下周估计就能拿到手，他们……有点谨慎。”

　　“加价找最可靠的人，不要留下任何与我们有关的调查痕迹。”吕岑亦命令道：“这件事必须得是自然的水落石出。”

　　“好的，我们尽快拿到所有证据。”江助应道：“但是纪家背后不只仅仅一家，利益勾连可能比较大。”

　　“您确定还要继续查下去吗？”

　　“查下去。”
　　吕岑亦极轻地颔首，语气淡淡道。

　　迷幻剂。
　　过去，今后受害的都不会仅仅是温丝椋一个人，而是世界上的每一个她它他。

　　他知道无论花耗多少代价，调查都不会做到毫无痕迹。这份风险，必须要有人承担。

　　而吕岑亦心甘情愿。

　　天底下没有比这更妥当的事了。

　　吕岑亦放松躯干，懒懒地向办公椅的靠背仰了仰，他抬头望着天花板，那只小鸟很得意地盘旋在半空，察觉到他的目光一般，它落下来。

　　吕岑亦从身旁捻起一粒小米，感受着掌心的啄感，自言自语，却又虚无缥缈地希望能够得到一些切实的回应：

　　“你会高兴吗？”
　　他喃喃道，眼神却不自主地落向无名指上那颗钻石。

　　所以当温丝椋兴冲冲地推开家门冲他笑的那天，吕岑亦只想让一切都圆满。投资、合同、所有利益都通通结束，他想拿到少年时期憧憬的唯一结果。

　　——要做最普通最平凡最相爱的伴侣。

　　而大家向来都从这一步做起，即使红本结婚证已经横亘在二人中间，大多数人对于爱情最理想化的结果已经很幸运地被他收入囊中。

　　但是吕岑亦仍然想让过程看上去更美满一些。吃饭、睡觉、并肩出行，他不要只做这些。

　　他是合格的商人，他贪婪，他只想要更多。

　　他看着温丝椋，她手舞足蹈个不停：“这就是实力所在！才几天销量居然又回来了，还是你慧眼识珠啊小吕，这么有商业头脑呢。”

　　“嗯，事情都结束了。”

　　似乎察觉到吕岑亦欲言又止背后的别有心思，温丝椋奇怪地问：

　　“然后呢？”

　　又是冲动，再次冲动，吕岑亦很简短地回答：
　　“婚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