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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9、 更早更早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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哀乐的尾音彻底散得无声无息,温丝椋不知道前来悼念的宾客是否还停留在葬礼现场,她只是摇下车窗,在冷得有些扎人的寒风下很冷静地掌控着方向盘。
“下车吧。”
车辆停在墓园前。
吕岑亦走下副驾驶,眼睫微微下垂,伸出双手指尖拢了拢西装领口,确保衬衫布料平整得没有一丝褶皱。
他迈开步子,视线落在墓园边上的花店上:
“我去买束花。”
“欸。”温丝椋及时抓住他的手腕:“你不要弄得这么正式,那里没有她喜欢的花,别人送的她估计早看腻了。”
吕岑亦的脚步顿住:“伯母喜欢什么花?”
“她啊,”温丝椋仰头往天上望了望,嘴角勾出极易察觉的弧度:“她喜欢千鸟草。”
“你知道那种花吗?”
千鸟草。
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吕岑亦甚至一度以为这是温丝椋喜欢的花,不,是一直以为。
“……嗯,我知道。”开口的声音带着些沙哑,“很漂亮。”
“哦,你这么小清新啊?”温丝椋以为吕岑亦是那种约会只会送玫瑰的人,“你还送过别人那种花啊?”
穿过一座座新旧杂陈的墓碑,吕岑亦迈开步子走到她前面,声音很轻,只留下一句含糊得难以明义的话:
“也许吧。”
这有什么不敢回答的?就算真的送过她也不会说什么,温丝椋在心里悄悄嘀咕,她对吕岑亦的回答实在很不满意。
“是这里吗?”
温丝椋刚想追问,便被眼前人停住的脚步堵了话口。
没有“之女”“之妻”“之母”的身份名号,立在那里的只有温清玉三个字——
和一张明艳的笑脸,即使在风雨侵蚀留下的细微痕迹中也显得丝毫不沧桑的明艳。
“妈妈。”温丝椋蹲下身去,用手指轻轻拂掉墓碑上的浮尘。
“他死掉了。”她站起身来,“你应该也知道了吧。但是你不要担心,我会把他放得很远很远,保证你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再也碰不到他。”
温丝椋一字咬得比一字重。
一阵风轻轻吹过,温丝椋的声音被软化了些许:“我跟小梅也说了哦,我们都会帮你祈祷的,你在上面不会碰见他的。”
“但你自己也要小心一点……”
场面陷入沉默,只剩下耳边不吵不闹的风声,而身边的人却也蹲下,默默地向她递来一张面巾纸。
“滚,我没哭。”
温丝椋被他眉宇间莫名其妙的忧郁逗笑,声音里忽然注入了一种与这场景格格不入的轻快:
“我上次说我结婚了,没骗你吧。对了,绝对不是我雇来的演员。我总觉得你会想见见他的。”温丝椋吸了吸被冻得有些僵硬的鼻子,嗓音带着鼻音,“你不想见也得见。”
“阿姨。”吕岑亦郑重其事地站起身来,将身子深深鞠成了九十度,“我会照顾好她的,一定。”
“噗嗤——”
温丝椋笑出声来:“你看,他是不是正式过头了,完全是个老古板来的。你也真是的,那么早就跑掉,你要是见过吕岑亦肯定也觉得很好玩……”
“见过的。”
吕岑亦低着声打断了她。
温丝椋错愕:“不会吧,你应该知道她很早就……”
吕岑亦知道那个场景离现在已经过去了太久,也许世界上只有他一个人会把那天近乎执念地收藏起来,而温丝椋的忘却显得是那么理所应当。
他只是轻吐一口气,看着吐出的白雾在眼前缓缓弥散,将温丝椋的目光和视线通通模糊掉:
“是更早之前了。”
是更早之前了。
早到温丝椋回望过去只剩幸福,遥望未来只剩期盼。
“小梅!”
温丝椋身上背着双肩包,跑得几乎要将手中的行李箱甩出去。她重重埋进刘秀梅的怀抱,低着头用力蹭了蹭:
“妈妈呢?去上厕所了吗?”
她抬起头,东张西望地探了探脑袋。
小梅却有些不太自然地接过她手中的行李箱:“太太有点感冒了,应该在家里好好休息休息。”
温丝椋愣了愣:“哦……这样啊。”
小梅拍拍她脑袋:“干嘛,丝丝看到我不高兴啊?”
“我才没有呢!”温丝椋蹭着她的手臂,一副摇头晃脑的审判架势,“小梅,你怎么能这么猜疑你的朋友?”
刘秀梅被她逗笑,嗔怪地弹了弹温丝椋的脑袋:“你这孩子也真是的,我都这么大年纪了你还当我小孩子似的。”
“本来就是嘛!”
“好了好了我的大小姐。我们快走吧,司机还在外面等我们。”
走出机场,温丝椋才发现这里的天气貌似比国内要暖和一些,手指能够在温暖湿润的空气中自然地伸缩开——而那里,如今应该下雪了吧?
逃掉了叫人紧张的期末考试,温丝椋却突然期盼起下雪的场景。
“小梅,现在几度啊?”
“我看看哦……”她打开手机上的天气预报,“现在是十度,晚上可能会更冷一点。”
她瞥了瞥温丝椋身上厚厚裹着的羽绒服,放心地点点头:“幸好你穿得多。”
温丝椋心不在焉地应着,她其实有一点失望。十度,那今天不会有雪了。
但很快她就乐观起来。
至少她在学校有很多眼线可以随时给她汇报实地进展。
看着路边掠过的不知名的树,温丝椋兴奋地问这问那,只要不是特征太鲜明的树种她通通记不住模样,最后连小梅都被问得彻底无奈。
“这个是……那个叫什么,唉,其实这个我也不认识。”
温丝椋笑倒在后座上。
下车后温丝椋直接抛弃了她的行李箱冲进屋子里。
“妈妈,你最亲爱的女儿来找你玩啦!”
她的视线向着四面八方扫了扫,最终定格在温清玉身上——很电影化地,她坐在壁炉前,背影被跳跃的橘红色火焰细细密密地裹着,有种模糊的动人。
“怎么还在用壁炉啊?”
温丝椋抄起一旁的空调遥控器,“滴”地一声打开。
“……”
“丝丝啊。”温清玉转过身来看她,“你怎么还是这么不懂浪漫,你不觉得这样特别有那种感觉吗?”
温丝椋对温清玉这股子十年如一日的文艺劲已经习惯:
“好啦好啦,你让我培养一下嘛。”
温丝椋一屁股挤到温清玉身旁,顺势捧着她的脸看了看,语气似乎被壁炉烤得化了化,黏糊成一片:
“妈妈,小梅说你感冒了。”她捧着温清玉的脸端详了下,“看不出来呢……你有没有哪里不舒服?”
温清玉愣了愣,随即笑着拍了拍温丝椋的脑袋:“哪里有人感冒能得看出来的。那……小温医生帮我治一下?”
“行啊,我前几天新学了一招。”
壁炉在身前散出暖烘烘的气流,温丝椋胡乱点着温清玉身上的穴位,蹩脚地扮演德高望重的老中医实在好玩,二人泄气般笑倒在沙发上。
温丝椋终于知道为什么妈妈更喜欢壁炉这种事老东西了。她的眼皮开始昏昏沉沉地打架,半梦半醒中,她迷迷糊糊地趴在温清玉耳边:
“妈妈,偷偷告诉你哦。我还是更喜欢和你待在一起。”
“嗯。”
她闻到在空气中轻轻漫开的花香。
被淡淡香气催化飘开来,时间似乎都过得更快。
“妈妈,不是快过年了吗?我们什么时候回去啊?”
温清玉将一盅炖汤端上餐桌,她摘掉隔热手套坐在温丝椋对面:“每年都那样过年,你都不腻吗?”
“嗯……好像是有点。”
“那今年换一换好不好?”温丝椋有些急促地询问道,“你今年陪妈妈留在这里吧,你不是一直说想去那个小庄园看看吗?”
温丝椋被这个提议诱惑,内心开始动摇:“那爸爸呢,他要来吗?”
温清玉摇摇头:“我现在很少管公司的事了,他要负责的部分就更多了,应该抽不出时间过来。”
“这样啊……”温丝椋短暂地想念了一下方克儒,又回到现实的雀跃中:“那我明天就要去庄园,到时候给爸爸打个电话慰问一下就好了吧!”
温清玉的语气冷淡下来:“嗯,随便打个电话就行了。”
温丝椋听出来不对劲,一脸八卦:“你是不是和爸爸吵架了?我看你们最近总感觉有点冷冷的。”
她看到妈妈别过脸去,似乎很不喜欢这个话题似的:“人到中年嘛都这样,看见他就烦。”
温丝椋伸长手臂舀了一勺汤: “我在网上好像也看过,这种情况分开一段时间就好了。”
她咽下去,满足地眯了眯眼:“唔,这个好鲜。”
温清玉将汤盅转到温丝椋手边,语气突然认真起来:“那如果……我们真的要分开呢?”
她语气很轻,烟雾般漫进温丝椋的耳朵。
“要分开……”
温丝椋重重咀嚼着这几个字。
不知道从何时起她便能隐隐绰绰地感受到父母关系的变化,他们的出现往往不是同步的,笑闹的时刻也变得很少很少,在这些时候,温丝椋没心没肺地屏蔽一切感官,假装一切都很正常。
但此刻,温清玉的语气无比认真。
温丝椋终于意识到,不是她感知器官出了问题或者突然患上疑心病,而她也不能再扮演一无所知,假装永远是假装。
她盯着碗中的汤微微泛起的油花,极其缓慢地抬起头来:
“妈妈,我支持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