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振翅时》辞岛

60、 荣光

　　温丝椋迷迷瞪瞪地睁开眼，她伸展了下手臂想在身旁不再是爱戴着她的大熊小兔们。

　　有点口渴。她下意识地撑了撑身子下床，半天却也没有摸索到她的拖鞋。温丝椋只好赤着脚走到浴室。

　　里面有人。

　　温丝椋揉了揉眼睛，环视一圈周边毫不熟悉的装潢，意识终于在一片混沌中渐渐回笼。

　　吕岑亦正衣冠不整地对着镜子洗漱，俯身时额前发丝的水珠一滴一滴地垂落在脸上，再顺着衣襟淌入……

　　不知怎么地，温丝椋竟然没有开口打断他。

　　她静静站在原地，追踪着镜中人的一举一动。他垂着眼睫，目光微微动了动，随即转身。

　　“起来了？”

　　声音里带着淡淡的、薄荷的气味，睡袍衣襟下的轮廓也跟着动作起伏绷紧。

　　“嗯……”

　　温丝椋赶紧将该死的目光移开，转身装作很忙地去找她遗落得不知何处的拖鞋。吕岑亦却只是淡淡地倚在门框边，漫不经心地看着她欲盖弥彰的动作。

　　余光瞥到多次吕岑亦一副若无其事站在那里看戏的模样，走也不走，帮也不帮，温丝椋终于怒了，大声怪罪道：

　　“你把我拖鞋踢哪去了！！！”

　　那人终于动了动：“在鞋柜里。”

　　“……”

　　一个人进行了一场头脑风暴，昨晚的画面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重现，温丝椋全想起来了：

　　昨晚没来得及穿。

　　“那你不早说。”温丝椋的声量弱了下去，故意擦过吕岑亦，打算先出去迎接她的拖鞋。

　　对方状似无奈地叹了口气，随即轻轻握了握她的手腕：“我帮你拿，你先洗漱吧。”

　　倒还算懂事。

　　看着被妥善拎回的拖鞋，温丝椋点点头，转头就翻脸不认人地准备回自己的房间。

　　吕岑亦喊住她：“你房间浴室的喷头坏了，先用这里的吧，我会找物业来修。”

　　“行。”温丝椋不置可否地点了点头。

　　清冽又带着些苦辣的泡沫在口腔中爆开的那一刻，温丝椋面对着镜子，看到其中映照出的、他的眼睛。

　　吕岑亦不疾不徐地开口：

　　“我房间的床很大，床垫是我专门选过的，浴缸更符合人体工学，水温也很合适，并且一起床就可以看见……”

　　“停停停。”温丝椋吐掉口中的泡沫，用清水漱了漱口，“……所以呢？”

　　一步一步，视线被高大的阴影笼罩住，相同的薄荷香强势地撞在一起，吕岑亦微微俯身，嘴角带着些几乎不可察的笑。

　　温热的呼吸散在她额间，温丝椋听见吕岑亦的声音在她头顶沉沉响起，温热的气息轻轻扫过，若有似无地勾着她的呼吸：

　　“所以……要不要搬过来？”

　　这次一抬头就能看见衣料下起伏的轮廓，好白、好饱满……温丝椋在心里暗呼要命：

　　这是赤裸裸的勾引啊。

　　心中瘙痒，她真的很想伸手摸一把，但理智和身体传来的微微疼痛都阻止着她做这件事，于是温丝椋只能强制让自己闭上眼睛：

　　“再议！”

　　浴室门被“砰”地一声关上。

　　后背抵在冰凉的墙上，温丝椋压下乱跳个不停的心脏，嘴边的弧度却怎么也平不下来，温丝椋看着镜子中的自己怒其不争，在竭力压制下终于笑出了声：

　　又不是青春期，真是的……

　　温丝椋故意拖延洗漱时间，等到她再次从浴室出来时，吕岑亦已经将早餐端上餐桌。

　　温丝椋看到将破未破的溏心蛋突然觉得心情大好，她用筷子挑开，金黄的蛋液淌下来，顿时都感到全身上下都暖融融：

　　“叔叔阿姨没说什么吧？”

　　“……没说什么。”吕岑亦自动屏蔽了今早接到的两个电话。

　　他看着温丝椋：“你今天有事吗？”

　　吕岑亦站起身来。

　　温丝椋有些警惕地闪了闪，根据昨晚及以前多次的经验来看，这个人的行为实在是很不可信！于是她眼神悄悄向下飘了飘：

　　“你想都不要想！”

　　吕岑亦：“……”

　　“我就去换双筷子。”

　　“哦。”温丝椋有些尴尬地咳了两声，“但我今天真的有事。”

　　“该要顺一遍年会策划了。”

　　“那感谢温总百忙之中陪我吃早餐了。”吕岑亦看着这个大年初一还要工作的人，慢悠悠地放下筷子。

　　“唉，没办法，责任在身嘛。”温丝椋很快被捧得飘起来，在天上飞得不知道哪是哪了：“要不然你辞职吧，正好来蔚空帮我分担一下，保证不会短了你的！”

　　吕岑亦缓慢地咀嚼着面包片，仿佛真的在思考：

　　“比如？”

　　温丝椋一拍桌子：“我做主，明年优秀员工奖就内定给你了！”

　　吕岑亦笑起来。

　　温丝椋循序渐进：“那，从第一步做起，先帮我审一遍策划案？”

　　午后阳光很好，均匀地洒在卧室的每个角落，温丝椋还是和那群爱戴着她的小动物、以及她全新钦点好的优秀员工待在一起完成工作。

　　但，氛围好就意味着不适合工作，就像读书时一打开课本就想睡觉，温丝椋总一不小心就分出心来跟很不称职的员工讲话。当两个人的影子在铺满阳光的桌面上交叠起来，温丝椋意识到她和吕岑亦的距离越凑越近、越凑越近时……

　　她扭头，却看到眼前寥寥几字的文档，温丝椋痛定思痛——

　　“不行，你得先出去。”

　　优秀员工被温丝椋赶出了房门。

　　以往蔚空的年会往往交给专门部门筹备，总而言之跟她没关系，温丝椋倒也乐得自在地吃吃喝喝——但今年，她没理由再坐在台下充当那个无关者。

　　“取消节目表演。”

　　温丝椋敲下第一行，她只希望这场聚会可以尽可能地简短而高效，只要发挥聚会的意义就好，而不是大规模铺张的、在各种意义上的浪费。

　　“缩短高管发言时间。”

　　“伴手礼排除豪华钢笔方案，考虑家庭体检卡方案。”

　　“……”

　　一连串下来，策划部负责人大惊失色：“温总，那……还剩啥？”

　　“总之尽量简单一点吧。”温丝椋沉思了片刻，似乎也觉得这样实在太过省略，“可以在年度总结上多做功夫，公布完这些之后就可以安排媒体离场。然后接下来的流程可以收集一下大家的意愿。”

　　“好的，您还有什么别的建议吗？”

　　目光扫到窗外夹着灿金的蓝，温丝椋仰了仰头。

　　“我再想想啊……”

　　当看到头顶一道道灯柱交叉着散开时，温丝椋才意识到年会来了，比她想象中还要快。

　　看着屏幕上的年度报表，虽然温丝椋已经审过无数次，但当那份沉甸甸的数据被映在巨大的LED屏幕上时；

　　她还是感到震撼。

　　为她，为他们。

　　冷暖混杂的气流灌遍全身，温丝椋压下心里的万千思绪，装作很镇定地鼓掌。

　　媒体手中的摄影机咔嚓起来，身旁坐着的董事全都笑吟吟地攀谈着，温丝椋面上淡淡微笑着，心里却很不合时宜地想起另一个人：

　　吕岑亦该来的。

　　温丝椋总觉得重要的人理应见证她的所有荣光，这也许是她前半截人生被溺爱着养成的坏习惯。

　　但她又不是那么舍得看吕岑亦坐着凌晨的航班赶回来出席年会——甚至连倒时差的时间都没有。

　　大脑放空了半晌，镁光灯就聚在了她的脸上，随即轰鸣般的掌声在耳畔环绕着响起。

　　“欢迎，蔚空集团现任董事长——温丝椋女士为我们致辞！”

　　她听见主持人喊她的名字，前面带着怎么也还说不上熟悉的头衔。

　　温丝椋一步步走上舞台，全场只能听见被微微扩大的脚步声，无数陌生的熟悉的面孔被黑暗模糊成一片，灯光独独落在她一人身上。

　　“各位晚上好。”声音通过扩音设备传出去，带着连温丝椋自己都没察觉的微哑，但却很稳，“我是温丝椋。”

　　“这是今晚最后一个环节，我要说的话也很少。”温丝椋顿了顿，“首先是感谢，感谢诸位在困难时不离不弃，让蔚空变得越来越好。”

　　“其次，大家比较关心的问题我都收集出来了。”身后的屏幕很适时地调出政策调整的内容，温丝椋越讲越自如，“关于新的工作时间设置以及加班酬劳，从今日起，会在蔚空总部及其所有分公司、直营门店正式执行。”

　　声量不大，台下却起了轻微的骚动。

　　“同时，今年和往年最不一样的，我想可能就是醒茗。集团内部商讨过了，为了让醒茗这条新生态更深入地融入集团理念，我们计划在每个工作日下午设置“茶歇时间”，任何人都可以在这段时间放下手中的工作单纯进去发发呆。公司会为大家提供醒茗系列饮品，希望大家能够真正将我们的产品融入工作，以及生活。”

　　温丝椋握了握话筒，最后几句讲得很快。掌声先是犹豫的零星，随即迅速汇聚、上升，伴随着人群中的低呼声，灯光师也受到感染似的，原本聚焦在温丝椋身上的追光也扫向观众席，那些欣喜的笑脸上。

　　温丝椋用目光环视着台下的期待的好奇的审视的一张张面孔，眼眶不自主地一阵阵发热发酸。

　　在掌声鼎沸中，她突然觉得人间真好。

　　但就在那个最偏僻，最不引人注意的角落。 一束光扫过，短暂地照亮了一个身影。

　　吕岑亦。

　　他穿着很简单的深色毛衣，与周遭西装革履的人形成鲜明对比，吕岑亦闲适地靠在一根最靠近大门的廊柱上，与喧嚣的一切都格格不入。

　　距离太远，本来应该看不清的。

　　但她偏偏又看得一清二楚。

　　在明明灭灭的的光线里，他嘴角含着浅淡的笑意，举起手机为她记录

　　——她的荣光。

　　温丝椋握着麦克风的手紧了紧。她迎着那道目光，对着台下那片重新归于安静的黑暗，说出了致辞的最后一句话：

　　“谢谢。”

　　再次走下舞台，温丝椋没有回到专门为她设置的席位，而是径直穿过热闹的欢腾的人群，来到那个角落。

　　走向他。

　　吕岑亦静静立在那里，他早预料到一般，很自然地牵起她伸出的手：“温总，好厉害。”

　　讲这话的时候眼睛是微微眯着的，看上去含笑又柔软。

　　偏偏看见他眼下一小片青黑，温丝椋突然觉得鼻子酸了酸：“你什么时候来的？”

　　“你刚刚上台的时候。”

　　“不是跟你说不用……”

　　“丝椋。”温丝椋被身后传来的声音打断：

　　“这位就是你的……”

　　温丝椋看见李立明略带八卦和犹豫的神态，下定决心一般敏捷地接下去，手上握着的动作也随之紧了紧：

　　“对，我老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