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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9、第 89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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夕阳的余晖彻底沉入城市的天际线,只余下一片乌黑笼罩天空。
拓海大厦的行政总监办公室内,只亮着一盏孤零零的台灯。
冷白色的光束聚焦在办公桌上,将那封匿名信和股权书复印件照得无所遁形。
照片上,雨幕模糊,她被江御半护在伞下,角度刁钻,竟似亲密依偎。
诅咒的字句,像蠕动的毒虫,啃噬着刚刚得来的平静。
沈茉莉无意识的抚摸着胸前那枚吊坠,轻咬嘴唇,似乎已经保持这个动作很久了。
寂静中,自己的心跳声显得格外清晰,一下,又一下,敲打在紧绷的神经上。
狐狸精……金珺溪的狗……
那些恶毒的标签和同事们白日的窃窃私语交织在一起,让她喘不过气。
她刚站稳脚跟,暗处的冷箭就猝不及防地射来。
手机屏幕亮起,震动声刺破了室内的沉寂。
【江御】:学姐,下班了吗?我在楼下。雨伞,该物归原主了。
下面附着一张照片:他那把昂贵的黑胶长柄雨伞,斜倚在宾利座椅上,像一个不容拒绝的邀请。
沈茉莉的指尖在屏幕上方悬停,呼吸微滞。
她当然记得那把伞。
那日机场雨大,他执意送她,伞面宽大,几乎将她整个笼罩。
伞面的笼罩下,他身上清雅的雪松香气却无孔不入。
她下车时,他极其自然地将伞柄递入她手中,道别的话语被雨声吞没,等她回过神,伞已在她手里,而他的车已汇入车流。
如今,这成了他登堂入室的借口。
“叩叩——”
敲门声轻响,打断了她的思绪。
助理小张探进头来,脸上带着未褪的担忧和一丝小心翼翼:
“沈总监,您还没走啊?那个……江总的车在楼下停了有一阵子了,需要我下去……”
“不用。”沈茉莉打断她,声音因长时间的沉默而略显沙哑,“我知道。你先下班吧。”
门轻轻合上,办公室重新陷入寂静。
她深吸一口气,冰凉的空气涌入肺腑,却压不下心头的烦乱。
财务总监李曼那强作镇定的脸、海星文化那笔糊涂账、金珺溪腕间那抹神秘危险的刺青、还有刚刚收到的致命威胁……
无数线索碎片在脑中盘旋,却拼凑不出完整的真相。
她急需一个突破口,哪怕那可能是一个陷阱。
江御手中的“把柄”,像火,明知可能灼伤,却诱惑着让人忍不住伸手去碰触。
根基未稳,强敌环伺……她没有太多选择。
指尖落下,敲击屏幕。
【沈茉莉】:在餐厅等着。
……
江御订的餐厅位于A市顶级酒店顶层,需乘专属电梯直达。
电梯门开,眼前豁然开朗。
舒缓的爵士乐回荡在每一个角落,空气中弥漫着高级香氛、陈年酒液与烤肉的混合醇香。
巨大的落地窗外,是整个城市璀璨的灯海,繁华却遥远。
江御早已端坐于视野最佳的卡座。
他换下了白日的正装,穿着一件质感极佳的深灰色羊绒衫,金丝眼镜后的眸光在桌面烛台的柔和光线下,显得格外温润专注。
此刻,他正慢条斯理地醒着一瓶红酒,动作优雅如艺术表演。
“学姐来了。”
他起身,极为自然地为她拉开椅子,手臂无意般轻触到她的后背,一触即分,却留下短暂的温热触感。
“这里的战斧牛排和黑松露烩饭是招牌,我记得你口味偏淡,要不要试试?”
他语气熟稔自然,仿佛只是与一位老友共进晚餐。
侍者恭敬地递上菜单,烫金的皮革封面厚重非常。
“你决定就好。”
沈茉莉将菜单推回,目光扫过周围。
环境私密,卡座间距很大,确保谈话不会被窃听。
他选这里,绝非偶然。
“那就我来安排。”
江御从善如流,对侍者报了几个菜名,果然都是她偏好的口味,甚至细致地叮嘱酱汁分开上。
“先尝尝这个,波尔多左岸的,单宁柔和,你应该会喜欢。”
他为她斟上小半杯醒好的红酒,深红色的酒液在水晶杯中摇曳,散发出浓郁复杂的果香与橡木气息。
沈茉莉端起酒杯,指尖感受着杯壁冰凉的触感,轻轻抿了一口。
酒液醇厚顺滑,的确是她喜欢的风格。
他连这个都记得。
“听说学姐今天首战告捷?”
江御切着餐前面包,语气带着恰到好处的赞赏。
“三个总监被你用数据拍在桌上,王总吓得差点钻桌子底下。那帮老狐狸,怕是今晚要睡不着了。”
“我就知道,这个位置只有你坐得稳。”
他轻笑,镜片后的眼睛弯起。
“在其位,谋其政罢了。谈不上什么捷不捷。”
沈茉莉放下酒杯,指尖无意识地在杯脚上滑动。
她不想在这个话题上深入:“你的伞,一会儿别忘了。”
江御动作一顿,随即失笑:
“学姐就这么急着跟我划清界限?一顿饭的功夫都等不了?”
“吃完饭我送你回去,自然就拿到了。”
他拿起餐巾擦了擦手,姿态闲适。
谈话间,前菜上桌。
精致的摆盘如同艺术品。
江御不再提工作,转而聊起最近看的画展,评论精辟;谈起假期之旅,描述得引人入胜;甚至还能就《拂晓》新版本职业平衡性的问题,跟她讨论上几句。
他知识渊博,谈吐风趣,善于引导话题,气氛在他的掌控下,渐渐变得松弛甚至算得上愉悦。
沈茉莉不得不承认,抛开那些算计,江御是一个极具魅力和吸引力的伴。
美味的食物,舒适的环境,恰到好处的恭维与陪伴,像温水流淌,不知不觉中瓦解着人的心防。
她小口吃着食物,味蕾得到满足,紧绷的神经也稍稍放松下来。
主菜过后,侍者端上精致的熔岩蛋糕。
滚烫的巧克力酱心从松软的可可蛋糕中缓缓流出,香气诱人。
“学姐升职……是不是遇到了什么麻烦?”
江御将甜品轻轻推到她面前。
“我看你从进来就偶尔走神,眉宇间有倦色。或许……有什么是我能帮上忙的?”
他拿起餐巾拭了拭嘴角,状似随意地开口,目光却细致地扫描着她脸上最细微的表情变化。
沈茉莉握着甜品勺的手收紧了一下,巧克力酱心流淌到白瓷盘上。
她抬眼,对上江御的目光。
那目光里盛满了恰到好处的关切与真诚,几乎毫无破绽。
“为什么这么问?”
她维持着表面的平静,舀起一勺蛋糕,甜腻的味道在口中化开,却感觉有些发腻。
“直觉。”江御微笑,指尖轻点桌面,“而且,能让刚在董事会面前大杀四方的沈总监露出这种神情的,绝不会是普通的小事。”
他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带着一种分享秘密的亲昵感:
“是金珺溪那边还不肯罢休?还是……董事会里有人给你使了绊子?或者……遇到了更棘手的问题?”
他的语气、神态,每一个细节都完美地演绎着一个可靠又关心她的“学弟”形象。
那担忧如此逼真,几乎要让沈茉莉紧绷的心防裂开一道缝隙。
或许……告诉他一点模糊的信息,能换取一些有价值的线索?
“没什么大事,职场常态。”
她垂下眼睫,盯着盘中的巧克力酱。
“只是收到些……无聊的匿名信罢了。”
斟酌着词句,试图轻描淡写,
“匿名信?”
江御的眉头立刻蹙起,语气瞬间染上薄怒,那反应真实而迅速。
“内容很恶毒吗?有没有涉及到人身威胁?学姐,这种事可大可小!绝对不能轻视!”
他身体前倾,语气变得急切。
“需要我帮你处理吗?我在信息安全部门和几个私人调查事务所都有朋友,追踪源头、查清背后的人,很快!”
他的反应急切而自然,充满了保护欲。
若在平时,沈茉莉或许会有一丝感动。
但此刻,在她话音落下的瞬间,她清晰地看到,他镜片后的眸光极快地闪烁了一下,那不是担忧,而是……一种近乎兴奋的、猎人发现猎物踪迹的锐利光芒。
她心底猛地一沉,瞬间清醒。
他不是在关心她,他是在套话!
他想确认威胁的存在,想知道信的内容,甚至……想拿到那封信作为某种筹码或把柄!
“不用了。”她放下甜品勺,声音恢复了一贯的清冷疏离,“几张见不得光的废纸而已,还没到需要劳烦江总动用私人关系的地步。我自己能处理。”
语毕,气氛骤然跌至冰点。
江御脸上的关切如同潮水般褪去,速度快的令人心惊。
他缓缓向后靠进椅背,双臂交叠,指尖在手臂上轻轻点着,发出几不可闻的规律轻响。
烛光在他光滑的镜片上跳跃,反射出冰冷的光点,彻底遮蔽了他眼底的真实情绪,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幽暗。
良久,他忽然低低地笑了一声,那笑声里听不出丝毫愉悦,反而充满了某种压抑的挫败感和一丝若有似无的……怨愤。
“学姐总是这样。”他开口,声音很轻,却带着令人不适的锐利,“像一只浑身竖满尖刺的刺猬,毫不犹豫地把所有试图靠近的人推开。在你眼里,我是不是永远和那些人一样,是别有用心的洪水猛兽?”
“可学姐有没有哪怕一刻想过,这围着你打转的人里,或许……唯独我江御,是真的不会害你。”
他抬眼,目光穿透镜片的反光,精准地锁住她,那眼神复杂得让她心惊,混杂着不甘、恼怒,甚至还有一丝……受伤?
沈茉莉的心脏像是被那复杂的目光烫了一下,骤然收缩。
她下意识地抚了抚胸前吊坠。
仿佛不愿再继续这个无解的话题,江御话锋猛地一转,声音压得极低,带着冰冷质感:
“学姐知道金珺溪手腕上那个刺青,真正代表什么吗?”
沈茉莉呼吸一滞。
她见到过,甚至还对纹身样式特别留意了。
“看着像古老的梵文,是不是?”他唇角勾起,“那是东南亚某条‘赤蛇’的标记。那帮人,干的可不是什么光明正大的生意。走私、洗钱、操控黑市,甚至……”
“专业‘处理’一些碍事的、或者‘不听话’的合作者。手段干净利落,几乎不留痕迹。”
他欣赏着沈茉莉的脸色,继续慢条斯理地往燃烧的火焰上浇油:
“金珺溪能坐稳金氏太子位,把他那些叔叔伯伯压得喘不过气,靠的可不只是商业头脑和运气。他手里握着的‘牌’,比学姐你能想象到的,要肮脏、黑暗得多。”
他身体再次前倾,越过餐桌,那股清雅的雪松香气再次袭来,此刻却带着一种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所以,替我转告庄秦意——”
他的声音清晰:
“在临港拆桥,动静别弄得太大,太绝。”
“小心……玩火自焚,引火烧身。”
说完,他不再看她,径自拿起搭在椅背上的外套,利落地穿上,动作流畅而冷漠。
“账我已经签过了。车我让司机停在楼下,雨伞你放后座就行。”他整理了一下衣领,目光最后掠过她怔然的脸,语气恢复了平静,“学姐……好自为之。”
他转身离开,很快消失在走廊尽头。
沈茉莉独自坐在原地,窗外是璀璨得不真实的城市星河,流光溢彩,却照不进她此刻的内心。
江御最后那几句话,深深扎进她的脑海,带来一阵阵寒意。
赤蛇标记……走□□理……引火烧身……
她猛地伸手去抓桌上的手机,因慌乱而微微颤抖,急切地点开庄秦意的对话框。
那警告在她脑中疯狂叫嚣,催促她立刻告诉他这一切。
可指尖悬停在发送键上方,她却犹豫了。
他现在在临港正是最关键的时刻,告诉他这些……
会不会让他分心?会不会打草惊蛇?
这到底是警告,还是江御另一重算计?
她最终缓缓放下了手机,屏幕暗了下去。
不能慌。
不能自乱阵脚。必须冷静。
她召来侍者要求结账,得到的回复依旧是“江先生已经处理过了”。
她沉默地拿起自己的东西,走向电梯。
楼下,那辆黑色的宾利果然停在车位上。
她拉开后座车门,坐了进去。
这场以雨伞为名的邀约,她看似全身而退,甚至得到了至关重要的警示,但心底那份沉重的不安却愈发清晰——
她仿佛……在不知不觉中,付出了某种尚未显现的、更为昂贵的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