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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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暴雨声,像无数只冰冷的手,疯狂拍打着昭狱厚重的石壁,沉闷的回响在昭狱的行廊里滚来滚去,撞得人耳膜生疼,心情烦躁。
空气里满是浓得化不开的血腥气,混杂着地底深处泥土的腥味,难闻的让人想吐。
侍女韶乐拿着油灯在前面走,轻声嘱咐:“公主当心脚下。”
片刻后,两人停在冰冷的铁栅栏前,身后是幽深得望不见尽头的黑暗。
牢房里,隐约见微弱的光芒。
昏黄的光晕,勉强勾勒出一个女子清瘦的身影。
她倚靠在墙壁上,穿着一身早已看不出原本颜色的囚衣,左腿早已血肉模糊,背脊却仍是挺得笔直。
一双漂亮的眸子,此刻安静地低垂着,望着地面一处不知名的凹陷。
听到响声后,她抬头,眸子中一下子就有了光。
声音嘶哑:“公主来了。”
赵相隅原以为自己的心早已比这昭狱最深处还要冷,还要硬,却不知为何,在撞上这双眼睛后心还是会钝痛。
她走进去,接过韶乐手中的盒子,亲自给这位女子上药,不知是这间囚房太深太黑,还是这油灯的光线太微弱,仅仅照亮了方寸之地。
“殿下,”女子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干涩而嘶哑,“别再为一个将死之人费心思了。”
赵相隅没回应她,自顾自地给她处理伤口。
远处有人来,韶乐走去与之周旋,脚步声很快消失在深处,留下更深的死寂。
简单为她包扎好伤口,赵相隅将下面的食盒打开,动作有些僵硬,指尖冰凉,几乎不听使唤。
是一盅清炖的补汤,汤色清亮,热气微弱地氤氲着。
还有几样小菜,都是宫里再寻常不过的式样。
“时间仓促,你先吃这些,等过些天把你接出去再好好补一补。”
顾盼犹豫,可她实在是饿急了,接过汤一饮而尽,温度刚刚好,味道也刚刚好,大概只有五殿下会为她花这份心思。
不过她突然皱眉:“太咸。”
赵相隅眉头一紧,不是叮嘱小厨房千万做的清淡些。
她给自己呈了一碗,喝了一口,好好好,淡的像在喝水一样。
她轻轻说了一句:“也不知是伤到腿了,还是伤到舌头了。”
顾盼笑了,她笑起来眼睛特别好看。
“他,怎么样了?”顾盼攥着衣角,她知道这句话不该问。
“自尽,被及时发现了,还有三天活头。”赵相隅平静回答,没有胜利者的喜悦,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一种近乎认命的疲惫。
她又问:“你想见见他吗?”
顾盼摇摇头:“不必了。”
大仇已报,该做的不该做的都做了,何必虚与委蛇。
何况赵华奕恨不得亲手杀了她,当然,她也是一样的。
“他让我把这个交给你。”赵相隅拿出一方手帕,帕子被收藏的很好,干干净净。
顾盼看了一眼,接过去借着油灯烧的一干二净。
“公主很快就要大权在握了,盼儿做的一切都值得,公主帮盼儿报仇,给盼儿容身之所,现在就让盼儿为公主做最后一件事吧。”
她笑容愈发清浅,又给自己舀了一碗汤,伸手去拿赵相隅身旁的锦袋,她知道里面有她想要的毒药。
那笑容像针,密密麻麻地扎进赵相隅的心脏。
她抬手把汤打翻,说出的话让顾盼呆住:“你怀孕了。”
刚才给她上药的时候就摸出来了。
“……公主,我……”
那又如何呢,赵华奕的孩子啊,留不得,留不得。
可也是她的孩子。
顾盼张了张嘴,喉咙发紧,发不出任何声音来,片刻后,泪水先一步流了下来。
“公主不该告诉我的……”
赵相隅打断她:“我没想过杀你,是否要生下这个孩子你自己说了算,无论是男是女,只要你决定好了,本宫可以看在你助我夺权的分上留他一命。”
“毕竟,他是死是活从来都无关紧要,关键在你。”
顾盼还想再说什么,赵相隅起身离开,留下最后一句话:“你死就死了,可别想着是为了本宫,本宫不仅不会承这份情,还会怨恨你做鬼都要让本宫不安宁,若真有那日,你所做的一切就才是真的都白费了。”
昭狱外。
“太傅大人倒是清闲。”赵相隅紧盯着那抹红色身影。
谢和焉正背对着她,他广袖垂落,正俯身跟什么人说话。
姿态闲适得刺眼,仿佛这几天的风风雨雨与他无关。
终于,他回头,身后的人拽着他的袖子,矮矮的,小小的,怯生生地喊了声:“皇姐。”
赵相隅冷笑了一声,面色低沉:“太傅这是什么意思?”
“昭狱这种地方,公主金枝玉叶,千金之躯,不该来。”谢和焉开口,音色很凉。
谢和焉的袖角被那只小手攥得发皱,官服上面用金线绣的仙鹤在昭狱幽幽的火把下图案明明灭灭。
赵相隅视线下移,盯着他衣摆上沾的泥点,看样子还是新沾染上的。
想尽办法,用尽手段,才把他支走了,没想到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还有些事情没来得及做呢,真麻烦啊。
眼底的杀意涌现,又想到阿疏还在他身后,只能拼命地掩饰下去。
谢和焉开口:“不知太子侍妾如何了?”
“现在可没有太子了。”赵相隅讽刺的冲他笑笑。
太子被废,羞愤自尽,很快就要死了,他这个太子安插到她身边的细作,对啊,什么太傅,分明是细作,要么低下头做人……
要么就去陪太子吧。
想到这儿,她心头一松。
谢和焉的指尖在赵扶疏肩上轻轻一叩,那孩子虽不舍得松开他的袖子,却也只能怯生生地往赵相隅那里去。
“该杀的我都杀了,不该杀的我也杀了,你回来的太迟了,不过太傅应该庆幸才是,暂时保住了自己和谢家的性命呢。”赵相隅冲他笑笑,有挑衅的意味。
谢和焉转移话题:“这个时辰,陛下该喝药了。”
这话题转移的很生硬,不知道详情的人会摸不着头脑。
他说话时眼睛却紧盯着赵相隅的腰间,那里系了一枚玉佩,有将军府的标识。
做工粗糙,样式也不新颖,做的人一定笨手笨脚。
“听闻公主寻到了一味稀有罕见的药材,进献给陛下,公主忧国忧民,为了陛下快些康复而殚精竭虑,实乃我晋朝之幸。”
不愧是太傅,说话就是有一套。
赵相隅懒得再搭理他,她紧了紧赵扶疏的外衣,就要带他回无颐殿,剩下的都交给韶乐去处理就好。
眼下这个时节玉兰开得正好,谢和焉却觉得那白色很是刺眼。
就跟那枚玉佩一样,不该出现在赵相隅身上,和她一点都不相配。
一路上,赵扶疏安安静静的,跟个小鹌鹑一样。
他害怕皇姐,喜欢谢太傅,可谢太傅说皇姐做的一切都是为了能和他一起好好活下去,让他不要害怕皇姐,要多跟皇姐亲近。
可是谢太傅自己都从不跟皇姐离得近,既然他说皇姐那么好,为什么连他都不敢接近皇姐呢,唉。
赵相隅也是一言不发,赵扶疏实在是忍不住了,轻轻的扯了扯她的袖子:“皇姐,太傅吐血了。”
“活该。”赵相隅甩袖就走,却在转角处踢翻了一个药炉。
炭火滚出来,烧焦了她一片裙角。
"嗤"地一声在青石砖上熄灭,腾起一缕呛人的烟。
赵相隅盯着裙角处那片焦黑的痕迹,突然想起谢和焉官服上明显深一度的颜色。
是血吗?
“皇姐.……”赵扶疏蹲下去用自己的袍子袖口使劲扑打着余烬,笨手笨脚地,蹭了满袖子的炭灰,“素月姑姑给你做了蛋羹,再不吃就要凉了。”
赵相隅猛地攥住弟弟的手腕,这孩子的腕骨很细,跟其他几位皇子没办法比,他的脉搏在她的掌心下突突跳动。
她松了力气,蹲下身,轻声对弟弟说:“阿疏,阿姐现在变厉害了,你以后再也不用过挨冻受饿的日子了,想吃什么想做什么都可以提出来……”
只是她忽然意识到,谢和焉跟阿疏在一起的时候,手几次按在他的手腕处,是要做什么?
“阿疏知道太傅为什么吐血吗?太傅平时都跟你说些什么?”赵相隅摸着弟弟的头。
赵扶疏眼睛一亮,刚要开口,就想起谢和焉叮嘱的话,为难的摇了摇头。
“说,总不能连你皇姐你都保密。”赵相隅用手指轻轻点了点他的额头。
“太傅说阿姐喜怒不形于色,让我向阿姐学习……”赵扶疏缩着脖子,“我说阿姐面无表情的样子有些……可怕……”
“可太傅说阿姐只是太累了,阿姐无论是读书还是武艺都能从一众人等脱颖而出,这样的阿姐只有阿疏有,任何人都没有。”
居然是好话,赵相隅有些诧异。
不过吐血也是活该,这人肚子里的诡计太多,要是他自己没了就好了,还省得自己动手了。
三日后,谢宅。
赵相隅翻过谢家后院的墙,倚靠在梨树上,裙摆勾破了也懒得管。
她盯着树下那方青石棋盘——谢和焉这个老狐狸,还挺抠门,约人密谈居然把地点定在这个破地方。
总有一天她会亲手了结了他。
“殿下当心些,若是摔下来,臣的罪名怕是又要多一条了。”清润的嗓音从背后传来,带着熟悉的调侃。
“那是你小瞧了本宫的轻功,哦,本宫竟然忘了太傅大人不会武了。”赵相隅轻嗤。
月光下,谢和焉穿着一身素白深衣,发梢还滴着水,像是刚沐浴完。
“太傅好雅兴。”
心里想的却是:你最好有要紧事。
“殿下急了?还以为殿下向来喜怒不形于色,没想到也会沉不住气。”谢和焉轻笑。
赵相隅拿刚才折下来的树枝砸向他:“不是吐血了吗?怎么还没听说谢府有丧事传出来?本宫一定备上厚礼前来道贺。”
谢和焉微微偏身躲开,树枝砸在梨树上,枝头的梨花簌簌落在他肩头。
“祸害遗千年啊,恐怕臣要让殿下失望了呢,此处可谓是臣能找到的探子细作最少的地方了。”
赵相隅偏头:“我面前不正就有一个?”
你不就是细作。
谢和焉还未开口,就听墙外传来脚步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