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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污水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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白难寻拖着筋疲力竭的身体回到皇宫,将门关上后,耳边的喧嚷也都被阻隔在外了。
很多王公大臣想见见他,亲自问问他,但是他一概不理。
他好累好累,从一个多月前回来后,他一个安稳觉都没有睡过。现在只想睡上十天半个月,等精力养足了,再考虑别的。
只要“纸人祭”能一直管用,他就可以慢慢寻找其他法子对付地底的恶神,以及,那个神秘的国师。
眼皮再难支撑,他很快就坠入了梦境。
“点血活物”实在太耗费灵力和体力,他一连躺了好多天,脑袋都昏昏沉沉的。
为了不打扰他,外面的宫人们也都小心翼翼,不敢弄出一点声音来。连国主封了白难寻为太子这样的大事,都不敢进来告知他。
殿中就像个寂静的坟墓,悄无声息行走期间的人,宛若飘荡的幽灵。
躺到第七天的时候,白难寻的四肢依然沉沉的,耳边嗡嗡的,好像有人在说话一般。
他虽然疲惫,但头脑还保持了一点清醒,一时分不清自己是不是在做梦。
“你还在犹豫什么?”
“我,我怕......”
“他现在完全不能动弹,你怕什么?”
“我怕他突然醒了。”
“只要你动作麻利点,他没有醒来的机会。”
听着对话,白难寻皱起了眉头。
这两个声音,是国师和樱妃?他们两个在这屋子里吗?
“我不敢,你去帮我。”
“呵,他害死的是你儿子,又不是我儿子。”顿了顿,国师又道,“他立了大功,国主重新封了他为太子,你甘心这个害死你儿子的人,坐在本应属于你儿子的位置上吗?”
闻言,樱妃脸上的惧色一点点消散,她的眼睛里多了一抹狠毒和坚定,“不能,我不允许,我不允许!”
说完,她握着手中的一把巧剑,如恶鬼一般狰狞地朝白难寻扎去,“我儿子才是太子!”
她的剑差点刺进白难寻胸膛上时,手腕猝不及防,被一只迅疾的手抓住了。接着惨叫了一声,手腕好似被毒虫咬了一口似的,不得已送开了手。利剑应声掉落在地上。
白难寻睁开眼睛,一个翻身纵跳起来。他的速度很快,是以屋内两人都惊了一跳。
定睛一看,一个被打翻在地的,是樱妃,还有一个站在三步开外,一身挡脸黑袍,不是国师是谁?
见谋害计划失败,国师一声不吭,在白难寻冲过来前一个闪退消失在空气中。
屋内的动静早就惊动了外面的侍臣,当众人闯进来后,只看见披头散发的樱妃,以及一脸虚弱,衣衫不整的太子。
王后就住在离白难寻不远的地方,彼时已经天黑,她当时卸了钗环正欲休息了,没想到老嬷嬷仓皇地跑了进来,一脸焦急道,“太子出事了!”
听了老嬷嬷的话,王后差点惊倒,连发髻都来不及挽,在宫女的随侍下,慌慌张张往太子殿赶去。还没进门口,便听见里面传来樱妃的嚎啕痛哭。
“陛下,你要为我做主啊!”樱妃扒着国主的裤腿,哭得字字泣血,“太子他用法术把臣妾掳来,企图玷污臣妾!”
说到这儿,樱妃泪眼交加地看向白难寻,痛哭道,“若不是臣妾被他掳走时,抢过身边的小剑防身,今晚就被他得逞了!陛下,太子他人面兽心,你明察秋毫,一定要给我做主啊!”
“胡言乱语!”王后闯了进来,指着樱妃,怒斥道,“太子怎么可能干这种事?!”
樱妃仗着国主宠爱,一向是不把人老珠黄的王后放在眼里的,扒着国主的衣裳,娇滴滴的哭起来,“陛下,你难道不相信我吗?可以把我宫里的宫女侍臣们,都叫来作证,太子殿外面这么多人守着,也可以问他们,我难不成还能自己飞进来吗?”
王后心疼儿子,见白难寻面色惨白,目有诧异震惊神色,知道他一定是被冤枉的。上前两步,站在儿子身边,怒目看向樱妃,“谁知道你弄了什么邪门歪道,故意来栽赃太子?!”
国主皱着一张老脸,沉沉道,“好了!太子,你说。”
从国主刚才进来起,樱妃就一直扒拉着他,哭哭啼啼个不停,白难寻根本就没有说话辩白的机会。
此刻,终于轮到他说话了,便冷静道,“父王,不是她说的那样,她是被国师带进来,想要杀我。”
闻言,樱妃惶急起来,将国主紧紧地抱着,哭得涕泪交加,“血口喷人!陛下明鉴,他在倒打一耙!我一个弱女子,如何杀得了修道习武的太子?!他是拯救万民的功臣,就是给我一百个胆子,我也不敢啊!”
众人的目光狐疑地盯向了白难寻,樱妃说的确实很有道理。至于太子说的,则太诡异,太牵强了。
白难寻从始至终都很平静,他看向樱妃,觉得她既可怜又可悲,“母亲之爱子,可为他做任何事情,也包括替他报仇。可我不是杀害你孩子的凶手,你要找,就去找那个杀害他的人。”
樱妃又嚎啕了起来,“你害死了我儿子,还想玷污我,现在还倒打一耙,天下有这样的道理吗?!我不活了!”说着就捡起那把剑要自刎。
不过这么多宫人在此,她定然是死不成了。
争执间,樱妃身边的小宫人也赶到了。
国主将剑夺过来,重重地冷哼一声,面朝白难寻,“胡言乱语,你以为我是傻子吗?”
白难寻不解地看向他,“父王,你觉得我在撒谎吗?”
国主没有回答他,而是转过头去,看着身后的宫人侍臣们,“你们日日夜夜在外面守着,可有看见樱妃进这个屋子?”
宫人们互看一眼,摆了摆头,“这倒没有,太子的屋子一直关着。”
国主又看向樱妃身边的宫人,“你是伺候樱妃的,可有看见她出门或与什么人接触?”
那宫人低眉顺眼答道,“当时樱妃娘娘卸了妆早早就上.床了,帷幔放下来的,我们只以为她在睡觉,没想到出现在太子这里。”
这些宫人不过说了自己所见到的事实,但证言却对白难寻十分不利,他不急不慌道,“父王,不必多问闲人,把国师叫来与我对峙就行了。”
然而国主冷了神色,似乎不想采纳白难寻这个建议,他咬牙切齿道,“照你说,是国师把樱妃带到这儿来的?那他为什么不亲自动手,反而让樱妃来杀你?樱妃一个弱女子,如何杀得了你!既然被你发现了,又为何他一个人跑了,没把樱妃也带走?”顿了顿,又道,“再说了,国师今天下午与我对弈,直到刚才都还在我眼皮底下!你,简直狼子野心!”
白难寻被骂得面无血色,再也无法保持平静了,他拧着俊秀的眉头,坚定道,“那国师现在在哪儿?让他来与我对峙,若是他使了什么一体两化之术,我一定能查出来!”
国主气愤道,“堂堂太子做出这种有辱先人的事,你还嫌不够丢脸啊!对峙什么对峙?!”
白难寻紧紧地盯着国主,想从他脸上看出一点破绽。有那么一刹那,他觉得这个国主是别人假扮的。他在他脸上,只看见了偏心和偏见,没有看到一丁点身为一国之君的睿智,以及真正想查清此事的迫切和欲.望。
自己的妃子,什么无理的要求都能满足,自己的儿子,什么肮脏的污水都可以泼。
白难寻失望透顶了,悲伤道,“父王,这件事,你不会是知道真相的吧?就像你当时,叫国师杀害大宝子和小宫女,就为了讨你的宠妃欢心?现在你的宠妃不想让我当太子,大可直接告诉我,我本是出家人,对当太子也没有兴趣,还给你们就是!”
闻言,众人神色各异,尤其是王后,震惊得无以复加。
国主被他当面戳穿,一张脸涨成了猪肝色,随后又变成了青白色,一片花红柳绿,好不精彩。
他怒指着屋外,“你既然不想做太子,就给我滚!滚出皇宫,滚出姜国,我没有你这个儿子!马上给我滚!”
白难寻悲怆地点了点头,“好,我马上走。”
说完,他便回到内殿,将房门关上了。把自己仅有的一些典籍和丹药统统装进了乾坤袋中,又去找了几件干净的衣裳出来,而后看见了放在桌上的血玉琵琶,坐在凳子上,轻轻地抚摸玉头。
他的心渐渐平静下来。
屋外,樱妃还在哭嚎,“陛下你要给我做主!”
“他狼子野心,企图玷污臣妾,差点就被他得逞了!”
“不能这么轻易地放过他!呜呜呜......”
樱妃兀自哀嚎,哭哭啼啼,以为自己演得足够动人,冷不防一个火辣辣的巴掌拍在脸上,将她的脸拍得一歪。
王后揪着她的头发,怒斥道,“贱妇还敢胡言乱语,辱太子清白,我撕烂你的嘴!”
王后不发飙则已,一发飙,樱妃就不敢说话了,扒着国主的裤腿,缩成了一只鹌鹑。
其实国主心眼里跟明镜似的,他只是装作不知道罢了,所以也没如樱妃的意,继续找白难寻的麻烦。毕竟他说的只是气话,如果地底的邪神继续作恶,还得仰仗太子呢。另外,他也只有这一个儿子了。
他们祖上被姜留诅咒,从来都是一脉单穿,没了白难寻,君位交给谁去?
可话已出口,他也不知该如何挽留了,更何况白难寻也没把他这父王放在眼里,竟敢当着这么多宫人的面,戳穿他干过的恶事!
他若是昏君,早就叫人把白难寻拖出去斩了一百遍了!
再英明的君主都没他英明!
遂将裤腿从樱妃手中抽了出来,拔腿就走了。
樱妃见已经讨不到便宜,便狼狈地爬起身来,像只灰溜溜的老鼠似的,也跟着离开了。
人去楼空后,怨气和愤怒消散,只有王后悲伤地抹了几行眼泪。
她将宫女秉退后,上前敲了敲房门,哑声道,“寻儿,开开门啊,是母后。”
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白难寻戴上了斗篷,身后背着琵琶,一副要离家的打扮。
王后登时感到一阵眩晕,眼泪又控制不住地流下来,她哀哀恳求道,“寻儿!你父王说的是气话,他知道樱妃那个贱人在撒谎,你别走,别离开母后,行吗?”
见母亲如此伤心,白难寻也感到揪心的难过和愧疚,他掖了掖斗笠,哑声道,“母后,对不起,孩儿现在无法在你身边尽孝。此番离开,并非是出于和父王赌气。”
“那是为什么?”王后悲伤问道。
白难寻吸了口气,才缓缓道,“樱妃恨我,国师又绝非良善之辈。他们日后,定还会找我麻烦。我留在宫中无法专心研究对付邪神的法子,倒不如出去走走,寻仙问道,或许能找到一些头绪。”
王后哭得更伤心了,“都怪母后没办法保护你!”
白难寻抱了抱她,将头埋在她的脖子里,眼眶也湿润了,“母后,不怪你,你千万不要自责。等我找到除掉瘟神的法子了,我就回到你身边,再也不离开了。”
顿了顿,擦干眼泪,从乾坤袋中拿出两样东西,一个风啸螺和一瓶香料交到了王后手中。
“母后,这是风啸螺,你要有急事,就对它说,它会把消息传给我;这是离魂香,你佩戴在身上,一旦有人要对你不利,把塞子打开后,什么邪魔歪道都不敢靠近你了。”
王后拿着这两样东西,神色悲怆,她是万分舍不得儿子。奈何白难寻去意已定,一脸决绝,王后最终悲伤地点了点头。
“但是,你要是走了,国师在路上对你不利该怎么办?”
白难寻笑了笑,宽慰道,“母后,你放心好了,我正愁他不来找我呢。我虽然道行不深,但这个小袋子里的法器和宝贝可不少呢。没有谁能伤害到我。他要是跟来了,我求之不得。”
“那好歹等天亮了再走吧,让母后再多陪陪你。”
白难寻沉吟了一会儿,叹了口气,“晚上早,早上走,都是一样的,母后。若叫我多停留片刻,但只要一想到天亮了就要离开您,我会更难受,所以我还是现在就走吧。母后,不要为我担心。”
王后又哽咽了起来,她这儿子,一辈子命途多舛,生在王室,却是个吃苦的命!
最后,不忍白难寻挂念她,便点了点头。
离开这儿,或许对他来说也是好事。这孩子一向聪明,他一定能找到法子的。等时节彻底太平了,他们一家人就能好好地在一起了。
“寻儿,你一人游历在外,一定要多保重!”
白难寻郑重地点了点头,“我走了,母后。”
说完,他就踏出了屋去。
王后看着儿子的背影,只觉得心如刀割,仓促之下叫道,“等一等!”
白难寻停下脚步,回头看了看她,“母后?”
“等一等,我叫老嬷嬷把糯米桂花糕拿来。你全部带走。”说完,上前两步,生怕白难寻突然飞走了似的,将他牢牢地拉住。
待老嬷嬷把一笼子桂花糕提过来后,她才道,“你这几天一直在休息,我不知道你什么时候醒来,就每天让人做一笼新鲜的桂花糕,给你预备着。”
白难寻心中五味杂陈,把桂花糕全部放进乾坤袋中后,他强忍泪水笑了笑,温声道,“谢谢母后,我走了。”
王后低头不语,白难寻也不忍再看,拔腿就走了。
身后传来老嬷嬷的声音,“王后,真让太子就这样走了吗?我刚刚问了陛下身边的小宫人,他说,国主下午根本就没有和国师对弈!事发时,国师那妖相,根本就不知道在何处!他们就是谋害太子不成,反过来污蔑他!国主他怎能为了妖妃,做污蔑太子的帮凶呀!”
事实就是如此,可他们又能怎么办呢?
王后抹了抹泪,“让寻儿走吧,寻儿是个以大局为重的孩子,等他找到了法子,就会回来的。到时候,再算这笔账。”
其实宫人们都知道,国主为了维护他的宠妃,撒了个明眼人都能看破的谎言,他宁愿自己的儿子被污蔑,也要保全真正欲行不轨的宠妃。
堂堂太子,黎民百姓,横竖都比不上他的情情爱爱。
今夜月亮很大,微凉的月光在空中粼粼滚动,仿佛水波流动,又仿佛大雪纷扬。
王后被人扶着,登上城墙,极目远眺。
只见寒风中,白难寻披着斗篷,背着琵琶,在月夜下渐行渐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