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途》养猪不用糠的牛牛

24、天变

　　白难寻丢失了乾坤袋，第三天返回锦凰城中寻找时，才知道发生了血案。
　　那时宋之留下了一部分黑甲军镇守锦凰城，由原城主的儿子回来主事，城破之时此人逃到平乡才躲过一劫。
　　新城主的老父被百里封星和拥护他的反贼削了头，新城主自然更不会放过反贼了。两边城门一堵，将城内所有外地人，统统抓出来杀了个干净。

　　白难寻那时回来，已经于事无补了。
　　他去找过宋之，然而宋之闭门不见，不知跑哪儿去躲着了。倒是宋微出来见了他一面，还是那个既阳光又阴冷的笑容，“太子，你怎么又回来了？你知不知道刘成的儿子和媳妇被我剁死的时候，哭得有多惨啊？”
　　白难寻抽出剑来，准备将他一剑毙命，以慰亡灵在天之灵。
　　然而他却下不了手，站在姜国的立场上来说，宋之和宋微都没有做错。
　　他是个懦夫，一个不愿轻易沾上鲜血的懦夫，所以那一剑并没刺中要害。

　　宋微挨了这一剑却好像爽了起来，“嘿嘿，南风楼的小相公小海棠要是有你这么烈就美妙了。”
　　白难寻狠狠地打了他一巴掌，将他扇晕了过去。而后将剑扔掉，拔腿就离开了。
　　他心想，“那个守兵说得没错，死人可以保护活人。可他把死人都烧光了，给了黑甲军屠戮这些老弱妇孺的机会。”
　　他一定是有罪的。

　　白难寻带着悲伤愧疚的心情，继续踏上了寻仙问道的征途。
　　他并不知道姜国附近有哪些仙山灵地，也不知道哪位仙君的影响最大，能力最大。他只是看到这儿有个洞府，就进去瞧瞧，那儿有座仙山，就上去看看。
　　尽管这些路，他几个月前就走过一次。

　　兜兜转转拜访了许多地方，只不过无一例外，那些地仙、神官与洞君，不是去云游了就是在闭关。大家好像商量好了似的，不肯搭理这个小小的凡人太子。
　　可又有什么理由不搭理他呢？白难寻不明白，他直觉是不可能的。姜国人数百年与人为善，从来没干过什么恶事。
　　他不过就是想找个援手，问清楚该如何对付地底的瘟神罢了。再不济，帮他向天庭传个信也好啊！他不信昊天玉帝和紫微帝君，都不管这事儿。

　　他快绝望了。
　　倒是有一位仙君，没来得及跑进屋里躲着，被他撞见了。
　　白难寻一直追逐他，追到他家洞门口，被一道结界碰了鼻子，才委屈地退开几步。那仙君躲在洞中，恼羞成怒道，“哪里来的臭凡人！竟敢追逐本仙，你嫌活太久了？！”

　　白难寻委屈道，“仙君息怒，我是姜国太子白难寻，我只是......”
　　话没说完，一头守山神兽从洞中蹿了出来，十分凶恶地将他撵下了山去。
　　白难寻就这样被赶走了，连个理由也没得到，仿佛他才是那地底的凶神一般。

　　他在外面游历了半年，被童子赶，被凶兽追，被人劈头盖脸骂。简直不像个太子，像个要饭的。
　　可他只是，想求个法子啊。
　　再不济，请他进去喝口水也行啊。

　　他没找到对付邪神的法子，大雪纷飞之时开始打道回府。路上经过老地方，发现百里封星东山再起，不知又从哪里搞了些死人出来，重新将锦凰城攻下了。这次被插在枪尖上的，是新城主的头。
　　据说百里封星象征性地进攻了一次平乡，平乡守将派自己的儿子宋微小将军打头阵，结果被死人拖下马来，撕成了碎片，脑袋也悬挂在了锦凰城的城楼上。
　　平乡是姜国都城最后一道屏障，百里封星这样做，便不仅仅是在向宋之示威了。

　　白难寻丢失了乾坤袋，自然没有火符了。他无法故技重施，将死人全部烧毁。所幸，天寒地冻时节，这些死人似乎行动不便。而且，锦凰城中也出现了异样。
　　投奔百里封星的数万民众，一夕之间，身上长出了许多脓包。这些脓包透明巨大，里面挤满了蛆虫。
　　百里封星的药，好像不灵了。

　　白难寻一时不知道这究竟算不算好消息，因为那些难民的发病，未必不是邪神又开始作祟的征兆。
　　料想百里封星应该不会马上攻城，所以他顾不上军情，快马加鞭，赶回了京都。

　　时隔半年，白难寻又回到了皇宫。
　　国主知道此事，但没有任何表示。他好像越老越幼稚，总对白难寻有种莫名其妙的敌意。就仿佛没有把他当儿子，而是把他当成了宿敌。
　　因为他不喜欢太子，所以宫里的人也不会对太子的归来表现得如何欢迎。
　　除了王后。
　　但是白难寻不敢与母亲叙旧，他也没主动去见见国主，倒不是因为他还在为了那件事和父亲置气，而是因为他几乎每天都在京城中奔走，寻找异常的现象。

　　这次那地底的邪神又要怎样折磨他们？
　　地震？洪水？雪灾？瘟疫？
　　白难寻不知道，他一根筋绷得紧紧的，脑袋隐隐作痛，好像随时都会断掉。

　　那时，京城大雪纷飞，天地白雪皑皑，银装素裹，十分安宁祥和，似乎没有什么不对劲的地方。
　　可白难寻知道，最迟明年开春，邪神就会再度作恶。点血活物的法子，用一次可以，总不能一直用下去。
　　邪魔不会停止作恶，光靠他一个凡人，也没有能力彻底除掉它。劳累惆怅之余，白难寻又想到了那位脾气古怪，堪称恶毒的师尊。姜留虽不是武神，但也是一位博闻广识的文神。他一定知道该怎样对付地底的东西。
　　白难寻想再求他一次，哪怕只是给一点提示也好。

　　于是他不顾天色已黑，准备再去一次鸣凤山。
　　只不过这次王后知道他要出门，特意派了位侍臣和马夫陪同。白难寻不想拂了母亲的美意，横竖他也不赶时间，不如坐在马车上，好好地看看沿途的景色也好。
　　他还没见过京城下这么大的雪呢。

　　马车晃晃悠悠驶出了宫门，沿着官道驶往城外。
　　年关虽近，但城中并无喜乐气氛。白难寻捞开车帘，只见到几个零散的人影，于雪地里走街串巷，倏忽便没了踪影。屋檐上，积雪折射出冰冷的微光，几盏古旧的红灯笼孤零零地悬挂着，微风一吹，无声晃动。
　　白难寻放下车帘，叹了口气。
　　如今京城的冷清寂静，与他幼时的记忆相去甚远。

　　姜留虽然不近人情，但每到年关的时候，还是会放他一天假。他记得，那时王后会抱着他，伪装成平民，驾着朴实的车辇游逛京城。
　　花灯河两旁的酒楼鳞次栉比，张灯结彩。马路上，小贩的吆喝声此起彼伏，有卖糖人儿的，有卖各种糕点的，还有卖香料的，往来不歇，络绎不绝。
　　白难寻记得，那时他不到五岁，对玩炮仗有十分强烈的欲望。但要是让仙君闻到他身上的火药味，势必要挨骂的，所以这个愿望从来没满足过就是了。

　　他五岁的时候还喜欢一种大红色的棉袄，胸门上绣着锦鲤和莲花，那是他跟着王后游逛京城时，看见几个跟他一般大的胖娃娃穿在身上的衣服。
　　他想不明白，为什么别人可以穿那么厚，那么艳，而他只能穿单薄的素衣。回到别院后，他曾对仙君撒娇，“那种大红色的锦鲤棉袄非常好看，适合穿在可爱的娃娃身上。”
　　仙君定然是听出了这个小儿的言中之意，所以那天晚上本该奖励给白难寻的一小块桂花糕就没有了。

　　白难寻沉浸在往事之中，猛然间，马车剧烈地抖动了几下。他扒住扶手，问道，“发生什么事了？”
　　侍臣道，“太子，刚刚路上有一个坑，雪太薄了，车夫没看清路。”
　　“哦，没事，慢一点吧。”白难寻整了整衣襟。
　　白难寻早注意到了，从京城出来后这一路都不算平坦，可能因为天气太冷太干，官道地面上裂开了许多缝，马车行走得不算稳当。

　　到了鸣凤山脚后，他将侍臣和马夫留在山下，自己独自一人上了山，进了庙。
　　在那里，他虔诚地跪了下来，点燃了一炷香，喃喃道，“师尊，是不是我做错了什么？你为什么不理我了？姜国百姓有难，看在他们信奉了你几百年的份上，救救他们吧。”
　　说完，他在地上画了个邀神印。只不过等了许久，仍然只有寂寞的风声穿堂而过。屋檐上的冰凝滴滴答答地融化，落在檐沟下，响个不停。

　　此时夜幕黑尽，鸣凤山林子上的皑皑白雪在月光下闪烁着昏暗的光辉。不多时，飘来几朵乌云，渐渐地将月亮也遮住了。
　　白难寻沮丧起了身，自觉又一次要失望而归了。罢了，他又从外面搜罗了许多古籍，翻一番或许还能找到些信息。现在邪神尚未发难，他也不必太过焦虑了。

　　腿已跪得酸痛，白难寻站起身后掸了掸袍子，活动了两下，缓步走出庙去。沿着小路，心事重重地走在路上时，突然间，看见一个人影从林子的另一头闪过。
　　那时月光刚好落下来，在四散的雪光中，他看得很分明，那身行装，拢着袖子，低着头缓步行走的姿势，不正是国师吗？！
　　白难寻抹了抹眼，以为自己看错了，立即跟了过去。

　　国师远远地走在前面，在雪地上留下一行浅浅的脚印。夜枭啼叫声中，他似乎发现了什么，微微回头看了看，而后又若无其事地继续往前走。
　　白难寻小心翼翼地跟在后面，心中疑惑，正欲出手将他擒住时，国师却猛地消失了。就像变成了水汽的雪花一般，蒸发于空中，无影无踪。
　　他眨了眨眼睛，立即奔过去，低头看着雪地上戛然而止的脚印，心中的疑惑和不安更甚。

　　深更半夜，国师来这儿做什么呢？
　　这个疑问从脑海中浮现，给白难寻一种十分不妙的感觉。
　　此人干过的坏事可不少，先是杀害大宝子，后来又想谋害他。只不过，杀大宝子是国主的意思，后来谋害他也是樱妃的意思。
　　白难寻从前只以为，国师是受人所托罢了。
　　毕竟他跟他，既无仇，也无怨。
　　可现在，白难寻心里隐隐有了一个可怕的猜想。

　　月光时隐时现，朦胧诡异的深夜里，雪花又开始纷纷扬扬落下来。白难寻在四周走了一圈，还是没有发现国师的踪迹。
　　浓云慢腾腾地移到头上，月光时隐时现，昏暗且寒冷。触不及防的黑暗来临时，身后突然响起一阵轻微的喘息声，那冰凉危险的触感仿佛就在脖子后面。
　　白难寻惊得反手打出一道气波，而后弹出数朵悬空火焰。只不过回头一看时，身后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只有雪。
　　哗啦啦的大雪无声地砸落在地，将人的视线遮掩住了，看不清雪后的林子。

　　他松了一口气，认为是自己产生了错觉。
　　罢了，说不定国师发现了他，早就跑走了。自己在这儿转圈圈也是徒费工夫，还不如早点回去，多看几本书才是正经。至于这古怪的国师，日后慢慢留意就是。
　　白难寻将身上的雪花掸落后才想起把伞给忘在了庙里，马夫和侍臣还在山下等他呢，这么冷的天真是难为他们了。于是，他也不去拿伞了，踏雪疾行，匆匆下了山。
　　然而当他赶到山下时，却被眼前的一幕给震住了。

　　马不见了，整个马车呈半塌陷状，有一半陷进了地下。散落的车架旁有一条人腿露在外面，看裤脚，是车夫的腿。
　　人腿的旁边就是侍臣的上半身，他的半截身体陷进了地下，上半身露在外面。两只手在地上扣出了深深的抓痕，指甲缝里满是雪水和泥土，明显是临死前的挣扎所致。可惜这地上光秃秃的，没有一株草可供他求生之用......
　　白难寻震惊不已，他忙将侍臣头上的雪花拂落，握了握他僵硬的手，已经没救了。
　　正不知所以时，身后突然又吹来一阵风，夹杂着诡异的叹息。

　　白难寻察觉危险靠近，猛地站了起来，爆出护体真气的同时往身后打出一朵火焰，火光照亮了来人，白难寻惊疑道，“是你！”
　　国师站在大雪中，拢着袖子，徐徐道，“给太子殿下问安。”
　　白难寻惊诧道，“你杀了他们？！”
　　国师呵呵笑了两声，“我杀他们做什么？太子真会说笑。”

　　白难寻的脑子一团乱麻，嘴唇被冻得乌紫。他直觉就是国师干的、绝对错不了！
　　脱口而出道，“大宝子是你杀的，上次你还联手樱妃想谋害我！这次，一定是你以为我就在马车上，所以用计毁了马车，杀害了我的侍臣和马夫！”
　　国师叹了口气，“是你的父王命令我杀害大宝子，至于谋害你，那也是你父王为了讨樱妃的欢心罢了。”
　　“不可能！国主虽然不喜欢我，但无论如何也不会想我死！”白难寻感觉自己在发抖。

　　国师笑了笑，“没错，你父王不想你死，所以他不许我动手，而是让樱妃自己动手。因为他知道，樱妃杀不了你，但能让她出气。至于我本人，可是一点都不想你死啊，太子殿下。”
　　白难寻紧紧地盯着他，冷森森道，“休要狡辩！”
　　国师看着他，半晌沉默不言，最后走到近前来，看了看地上的尸体，缓缓道，“冤枉好人，我看你病得不轻呀，太子。”

　　闻言，白难寻深深吸了口气，整理了一下思绪后强迫自己冷静下来，质问他道，“我刚才看见你在山上，怎么那么巧呢？你一出现在这儿，山下就死了人！”
　　国师呵呵笑道，“夜里出游的鬼怪多不胜数，路过此地顺手杀人也不奇怪，现在什么时令太子还不知道吗？姜国气运不多了，没有福气庇护国民了。”

　　白难寻紧紧捏着拳头，怒道，“胡言乱语！深更半夜你来鸣凤山做什么？！”
　　“我只是出来看看天气罢了。”
　　白难寻听不懂他在说什么，皱着眉头凝视着这个人。

　　国师转过身来，兜头大袍下传出一个仿佛来自地狱的声音。
　　“太子还不知道，要变天了吗？”
　　说完，他转过身，缓步踏进大雪中，瞬间就消失了。

　　白难寻来不及阻止他，也大抵是没办法阻止他的。这人身上没有妖气，相反，气味十分纯粹，就像天上的仙人一般。
　　白难寻摸不透他的实力，不敢轻易动手。
　　他抬头望了望黑色的天穹，雪花纷纷扬扬，蒙蔽了视线。
　　现在的天气已经够糟糕了，据说城中的寒户有人冻死在夜里。所以白难寻想不到，这天还能怎样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