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问途》养猪不用糠的牛牛

29、地灵噬天（二）

　　百里封星从怀中拿出一个瓷瓶，打开瓶盖后，只见里面铺着一层浅浅的银白色的膏泥。
　　一股熟悉的微弱的臭味扑鼻而来，白难寻一眼就认出了这是什么东西。这就是当初，他与师弟制作过的东西。
　　一种施加咒术的印泥。

　　白难寻依稀还记得，姜留说这种印泥一旦种进魂魄之中，便会形成咒印，吸引秽物。但需要被接种之人自愿承受才可以，当时白难寻还腹诽，谁会愿意接受这样的咒印呢？
　　没想到，世事无常，今日就轮到他主动接受咒印了。
　　百里封星点了一点在他的额头上，银白色的泥印印上皮肤之后，立即就消失了。白难寻没有感到任何不适，但他很疑惑。

　　“你从哪儿弄来的这种印泥？”他问道。
　　百里封星收了印泥，若无其事道，“一位神君那儿。”
　　“是姜留吗？”
　　百里封星看了他一眼，“我也不知道他叫什么，总之不是姜留。”

　　白难寻没来由的松了口气，普天之下，能制这种印泥的人，大概不止姜留一人。
　　百里封星道，“你现在就是饵了，怨灵们已经慢慢在地下集聚，接下来我需要等一个时机，最好是离那妖相比较近的时候再施咒，力争一击毙敌。”
　　白难寻打起精神继续出谋划策，说道，“那我现在就回都城，就说你要见国主，与他议和，到时国师一定会来现场，你得把握住那个机会。”
　　百里封星点点头，“未为不可。”

　　白难寻又道，“我还有个要求，除掉妖相后，你要退兵，保证不再与朝廷作对。”
　　百里封星回答得很是干脆，“只要国主不再被妖怪迷惑做出害人的事来，我就不会闹事。”
　　怨灵出土需要时间，白难寻思虑半晌，又问道，“你什么时候进城？”
　　“酉时过半，进城‘议和’。”

　　白难寻“嗯”了一声，两人的合谋就算定下了。
　　然而正此时，却听那彪形大汉张文贵道，“大首领，这小白脸阴毒得很，你独自进城，被他暗算了怎么办？让我们跟你一起进去！”
　　“对呀首领！这小子从前在锦凰城，假惺惺保证不会伤害我们，但黑甲军转眼就把我们的兄弟姐妹砍了头！不能相信他呀！”
　　“大伙儿说的不错！首领要是没了，咱们也是死路一条！我们要跟你一起去！”
　　众人喧哗起来。这些人只信任百里封星，不信任白难寻，令他心中很不是滋味。

　　百里封星打了个手势，令众人安静下来，他沉沉道，“既然是借议和之机除妖，就不可能带上你们，国主也不会答应你们进城，就在城外等着吧。”
　　说罢，他长长嘘了一口气，继而道，“大伙放心，我相信太子，有他里应外合，一定不会出差错。等我杀了妖相，还你们太平日子！”
　　这些人跟随百里封星才活到现在，除了相信他别无他法，一个个高声附和起来，“除了妖相！除了妖相！”

　　他们突然有了力气，嘶吼高叫的样子就像是回光返照一般，一个个扛起大刀锄头挥舞起来，呐喊之声震耳欲聋，令人肝胆俱裂。
　　白难寻头顶压力，隐隐担心起来。
　　要是百里封星不遵守约定，杀了妖相之后，继续攻打京城，逼国主退位，该当如何呢？

　　回城时，百里封星亲自送了他一段路。路上两人虽肩并肩行走，但各怀心事，也就没人说话了。
　　及至快要分别时，白难寻突然想起了一件事，说道，“鸣凤山下的东西应该不是魔物，而是囊星锁魔阵，就是曾经七位大神用来诛杀魔祸大帝的东西，”顿了顿，看向沉默的百里封星，继而道，“你知道吗？”
　　闻言，百里封星微微侧过头来，略有惊异道，“是吗？你从哪儿得知的？”
　　白难寻道，“一本古书上。”

　　百里封星良久不做应答，走了几步后，他才道，“那不是囊星锁魔阵，你看错了。”
　　白难寻不想在这种细枝末节上纠缠，看样子，百里封星比他更清楚山下的东西，于是点了点头，也没继续这个话题。

　　今日天气阴惨，时间不过午后，却仿佛已近日暮。
　　白难寻还未进城门，便闻到了空气中飘来的淡淡腥味，以及城墙里面传来的喧嚷哭叫之声。
　　他心神一震，下意识以为是国主开始下令杀人了，不等呼唤守军开门，一个腾身直上城墙，到了上面一看，只见城下百姓山呼海啸一般往城门处涌来，试图冲出城去，然而在城门处遭到了守军的拦阻。

　　内城门上竖了一排铁枪，枪尖上挑着血淋淋的人头，但是很明显，这样的恐吓并没起到威慑的作用。人们愤怒，恐惧，咒骂，如浪涛一般，不断地涌上来与守军对抗。
　　转眼之间，守军又刺死了几个打头阵的，此举更加刺激了愤怒的百姓。人们疯狂往前冲撞，眼看就要突破阻拦的人墙，此时，突然一阵轰隆隆的马蹄声从四面八方响起，接着，三队都城守军骑着铁马从东西北三个方向涌来，瞬间将聚集在城门前的人群冲散。
　　骑兵手起刀落，横冲直撞，短短一瞬，地上便横七竖八倒了不少的尸体。受惊的民众惨叫不迭，抱头逃窜。其中一个妇女怀抱幼子，躲闪时跌倒在地，眼看就要被扬起的铁蹄践踏，白难寻一个闪身上去，勒住马脖，抬手一推，生生将战马推了一个趔趄。
　　铁马往别上一跪，摔倒在地。

　　马上的骑兵也滚落下来，当他仓皇爬起来时，白难寻已经把那女子扶了起来。
　　刚才还闹哄哄的人群，此刻竟然安静了，他们纷纷抱着脑袋，惊恐地盯着这边。
　　为首的骑兵见乱民已经被弹压住，忙策马赶过来，对白难寻道，“太子，这些刁民要造反，你赶紧退到城门守军后面，待我等将这些人驱散。”说罢，扬了扬马鞭，呼呼风声打得人脸颊生疼。

　　白难寻平静道，“你看他们已经不再往前冲了，叫你的人不要再动武了。”
　　骑兵头子面有难色，“太子，不把这些刁民驱散，他们可能杀人放火啊！今天上午好几位大人的府邸都被他们冲了，家眷可是一个都没留！”
　　白难寻看了看惊惧的民众，心中既无奈又痛惜，缓缓道，“他们无外乎是想求生罢了......”
　　骑兵头子只好甩了甩鞭子，似乎正在纠结犹豫。

　　正此时，人们却又扑了上来，吓得骑兵又要挥刀舞鞭。
　　白难寻急忙喝止道，“住手！”
　　人们怕成为铁蹄下的亡魂，不敢靠得太近，远远地跪到在地，痛哭流涕道，“太子救命！救命啊！不要让国主杀了我们！”
　　“求求你了太子，让守军放我们出去吧！我们不想被献祭给瘟神啊！”

　　白难寻不知是谁把消息泄露出来的，听了众人的哀声诉求，高声道，“你们放心，我与百里封星商议过了，他答应退兵，并且酉时会进城与国主和谈。既然如此，国主就不会用人头祭去换取瘟神的力量，大家谁都不用死！”
　　人们将信将疑地看着他，似乎不太相信他说的话。
　　“真的吗太子？”人们如是问道。

　　白难寻道，“当然是真的，你们等着吧，百里封星酉时就会进城。”
　　人们又问，“那瘟神那要是继续作乱呢？不还要坑杀三十万个人吗？”
　　白难寻道，“不会，再也不会有人死了，今天晚上，一切妖怪邪魔，统统都会被除尽！”

　　白难寻花了好些功夫，才将不安的民众稳住了。随后，他立即往皇宫赶去。然而走了没几条街，又遇到一波被官兵驱逐的乱民。
　　街上到处都是被打死的尸体，血流得如涓涓溪水一般，简直没有下脚的地方。白难寻不知发生了什么，也没有时间继续劝抚这帮人，匆匆赶了回去。

　　守军已将皇宫里三层外三层地围起来了，估计是为了防止乱民冲击。白难寻一路穿过重重障碍，才得以入宫。
　　可正是如此，他才感到诧异——宫中明明守得这般严密，坑杀十万人头的决定是如何传出去的？
　　他虽然疑虑，可看见几乎三分之二的守军都被用来把守皇宫，就不免感到深切的悲哀。匆匆进了宫后，直奔议事殿去。

　　国主依然高坐上首，国师站在右下方，众公卿则被扣在殿内，战战兢兢，坐立难安。
　　殿里如死寂的坟墓一般，没有一点声音。众人面色焦急惨白，似乎都在等待着什么。唯有国主和看不到脸的国师，镇定冷漠，麻木不仁。
　　当沉重的大门被侍臣推开后，一个人影逆光出现在门口。
　　殿内所有人的目光，都投射到进入之人的身上。

　　白难寻大踏步进入殿内，对国主行了个小礼，说道，“父王，我说服了百里封星，他愿意与你讲和。”
　　国主苍老无神的目光停留在白难寻身上，哑声道，“是吗？”
　　白难寻道，“没错。”
　　国主笑了笑，“他都要赢了，为什么要跟我讲和？”
　　白难寻硬着头皮道，“我只是把他骗进来，说您愿意答应他任何要求。等他进城后，寻机杀掉就是了。”

　　此时，尚有头脑的一位大臣问道，“杀了百里封星，那些城外的反贼受了刺激，岂不会立即攻打进来？”
　　白难寻不慌不忙道，“我今天见识了百里封星的军队，都是些没有组织甚至没有像样兵器的农民，他们还拖家带口，带了不少老弱妇孺。百里封星之所以能一鼓作气打到这儿来，全赖他那些死人大军罢了。但只要杀了他，那些死人便不懂得攻城，咱们寻机烧掉就成了。”
　　众人闻言，这才略微松了口气，惨白的面色总算是回暖了一点。

　　白难寻又道，“只不过，百里封星确实厉害，靠我一人恐怕没办法刺杀他，所以到时候，希望国师能助我一臂之力。当百里封星进城和谈时，站在他附近就行了。”
　　国师微微侧过头来，深深地看了一眼白难寻，而后拢着袖子，沉声道，“可以。”
　　国主脸上露出一个古怪的笑容，仿佛将死之人的回光返照一般，他叹了口气，疲惫道，“太子，你应该感谢国师。”
　　白难寻浑身一震，不知国主为何突然说出这样一句没头没脑的话来。

　　国主接着道，“百里封星会妖术，他昨晚上给全城人托梦，说他自己是帝星转世，还说国师是妖相。呵呵，刚才，被他妖术蛊惑的乱民想要冲进皇宫来造反，我好几次都想下令，让国师尽快把这些乱民杀了，换取瘟神的力量来压制反贼。但国师劝我，给你一个机会。他说，要是你成功劝退或者杀了百里封星，就不用牺牲这么多无辜了。”
　　白难寻狐疑地看向国师，不动声色道，“国师慈悲为怀，看来我之前错怪了。”
　　国师沉默不言，并无表示。

　　国主又道，“还好，你回来得不算晚，仔细说说你是如何劝说百里封星的？”
　　白难寻道，“说来话长，日后再细说吧。百里封星说他酉时进城，现在也差不多时候了，父王还是先安排妥当，切莫让百里封星起疑。”
　　国主点点头，说道，“那好，就在议事殿等他！”

　　话落，国师却悠悠道，“陛下，百里封星身怀绝技，最好不要让他进宫。我们既想杀了他，焉知他不会也趁机使坏呢？”
　　国主一听，确实有理，“那该当如何？”
　　闻言，白难寻也侧过头去盯着国师，心不由得紧张起来。
　　国师悠悠道，“宫外祭天坛是个不错的地方，国主离他远远的，我与太子去会他就成了。”
　　国主听了，面露笑意，“如此甚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