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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心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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饮风擅用毒,一旦被他伤到,毒便会深入筋脉,遏制伤口愈合,若迟迟无法将毒排出,势必危及性命。
白难寻初时并不知道这毒这么厉害,他回到天庭后就躲进了勾陈宫中,谁都不敢见,一口气吞了几大瓶仙丹,硬撑了几日。
然而吞下的仙丹似乎没什么用,他的灵力一点点流失,脑子撕裂般剧痛着,耳边总是那张狂的嚎叫和惨笑。伤口时时刻刻都在往外溢血,无法愈合......痛到极致时,他会抱头发出痛苦的哀吟,但又不敢让人听到,只能将呜咽声湮灭于唇齿之间。
不仅如此,一旦听到外边有人问起他的行踪,或有神君神将拜访勾陈宫时,他都会浑身绷紧,忐忑不安,如步入绝途的惊弓之鸟一般。
他刚刚杀了一位仙君,不会这么快就被发现了吧?但是他自认自己做得完美无缺,没有留下任何痕迹,天庭绝对怀疑不到他身上,绝对不会.......
白难寻缩在榻上,痛苦纠结地后悔起来,“不该莽撞的,不该杀人.......”可悔恨的念头甫一出现,那幻听就越发尖利地在耳边嚎叫起来,“那人有罪!他该死!你没有做错!”
“你想想他做了什么,不是他,你会被吊在鸣凤台上,被怨灵噬咬,求生不得求死无门吗?!”
“不是他,母后和父王就不会死!”
“不是他,姜国就不用亡国,你还是太子!”
“不是他,这一切都不会发生的.......”
那声音嚎叫完后,又发出嘎嘎的惨笑。白难寻双眼血红,眼睛空洞无神地盯着虚空。他没有发现,发出这种声音的,正是他自己。
此刻他的形容真如鬼魅一般,又惨又可怖。
良久良久后,所有的喧嚷渐渐消失,他的大脑得到了片刻的宁静。挣扎着坐起来发了会儿呆,此刻的他好似又恢复了神智,变成了那个温柔安静的仙子。
他知道不能躲在殿里坐以待毙了,听说从前也有神君身中剧毒,在洗剑池中泡了几天,利用剑气逼出了毒素。
他一定要快点去试试。
正如此想时,殿外响起了悠扬空灵,如泣如诉的萧声。其实这萧声早就存在了,只是刚才他陷入了魔怔,一直没有注意到罢了。
这萧声令他心中安定平静了许多,伤口也没那么痛了。他强撑着身体走了出去,好在小仙童在打瞌睡,这几天都没来骚扰他。
白难寻忍着伤痛,径直往洗剑池走去。
只是他身体虚弱,又担惊受怕,步伐便缓慢得很。屋漏偏逢连夜雨,没几步就撞上了紫微座下的托塔神君等人。
他们见了白难寻,便好整以暇地围了上来,笑嘻嘻道,“惊绝仙子,好久没见你了,你面色很差劲哪,这是怎么了?”
尽管白难寻强装镇定,还是露出了虚弱神态,说道,“有点不舒服。”
云中花抱着双臂,嘿嘿道,“是不是因为栖霞仙君那事儿呢?哥儿几个已经帮你报仇了,那栖霞仙君真是个不中用的,没挨几招就咽气了。”
闻言,白难寻面露诧异之色,“你们?”
不是勾陈宫中的神将干的么?为什么栖霞仙君是死在紫微的神将手中?
“对呀,我们,怎么了?”云中花好整以暇问道,“我们帮你杀了他,你还不高兴?”说完,大掌伸出,拍在白难寻肩膀上。
被这道巨大的力量一按,白难寻差点绷不住了。他双眼一黑,强自稳住双脚,说道,“我不舒服,不奉陪了。”
说完便绕过他们,自己往前走了。
托塔神君与云中花、流星碎等人纷纷回头目送着他,只觉得有些怪异。
托塔神君低声斥道,“圣君不希望我们把这事捅出去,你跟他说这些做什么?有病?”
云中花自觉失言,不言语了。
白难寻的脚步越发沉重,眼中的光明渐渐消散,最终直挺挺晕倒在众人眼前。
众人大惊,正欲上前将他弄起来时,一人先他们一步,赶了上来,将白难寻打横抱起。
顾长钦对众人一笑,“惊绝仙子好似有些伤病,我先把他带回去看看,诸位,先走一步了。”
众人一见是昊天身边的红人,忙点头称是,怔怔地看着他抱走白难寻,一时语塞。半晌后,云中花才摸着下巴,喃喃道,“顾长钦最近和白难寻走得可真近哪。”
事实上,他们不仅仅是走得近,而是完全贴在了一起!
不过这一幕是决计不会被闲人所看见的。
白难寻在迷迷糊糊之中,感觉自己置身于烈焰地狱一般,全身热得不可开交,简直像要被蒸熟了一般。
他难受地挣扎了起来,晕头转向的时候,耳边传来沉沉的一句,“不要乱动。”
这声音,好像顾长钦啊。
顾长钦为什么在这儿?他又在哪儿?
白难寻先是迷惑恍惚,而后意识渐渐清醒了一点,就是在这一瞬间,他好像被电了一下,神智霍然恢复,猛地睁开眼睛,视线向下移去。
只见自己胸膛赤裸,一双指节分明修长的手正紧紧地搂在他的下腹处。而他本人,则完全躺在另一人的怀中!
这一惊非同小可,白难寻顾不得许多,霍地将身后之人推开,而后跳下床去将衣裳裹好了,面对笑意盈盈的顾长钦,他的脸皮上烧出了一朵红云,愠怒道,“长明神君,请你自重!”
他浑然没有发觉,自己这一声控诉是多么的中气十足,浑无之前的虚弱之态。
他甚至没有发现,胸前的伤口已经不翼而飞了!
长钦失意地想,“这样的小寻,一点也不可爱。”他好怀念从前那个,会主动把自己扒得光溜溜然后往他怀里钻的小东西。
长钦好整以暇地起了身,将挺拔结实,宽肩宅腰的身材展露出来。他身上虬结的肌肉堪称嶙峋,然而并无虎背熊腰之感,反而十分的优美匀称。
款款走下榻,捡起自己的袍子来披在身上。面对受惊的白难寻,顾长钦叹了口气,“唉,我帮你疗伤祛毒,你不说谢就罢了,还冤枉我。”
闻言,白难寻这才发现,事实确实如长钦所说。
他运了一通气,又摸了摸胸前,竟然再也没感觉到任何不适的地方。再去看顾长钦,只见他脸色苍白,嗓音也透出一股沙哑之感,猜测一定是为他疗伤受了劳累。
白难寻登时噎住了,脸比之前涨得更红。半晌后,他的底气也不如之前充足了,但还是带着些愠怒之意,“疗伤为什么要在床.上,为什么又要脱两个人的衣服?”
长钦本来也不在意自己在心上人眼里是何形象,反正这次是坐实了登徒子的罪名了,缓缓道,“地上凉啊,不脱衣服我怎么看得清你的伤势?”
乍听之下感觉无理,但一细想又无可反驳。
“仙子放心,我虽然好色,但也不会趁人之危。”长钦走了下来,手持折扇晃了两下,唇角流出一抹不失风度的微笑。
白难寻不想在这种香.艳旖旎之事上纠缠,转过了身去,说道,“随便你怎么说,以后不许再接近我。”
闻言,长钦微微咳嗽了一下,什么都没说。
白难寻久没等到他的回应,回过头一看,只见顾长钦身形摇晃了两下,一幅摇摇欲坠的神态。正担心时,果然,顾长钦往边上一栽,直直倒地。
白难寻惊了一跳,下意识扑过去扶住他,两人就势摔倒,眼看就要将他压在身下时,长钦的唇角却扬了起来,反手抱住白难寻锢在怀中,自己则充当了一回人肉垫子,率先砸在地上。
吃吃的笑声在耳边响起,白难寻惊觉自己被耍了,揪住长钦的衣领,怒道,“你耍我!......”
长钦搂着他,不让他动弹,声音里无限温柔,“不是不许我接近你吗?还以为你有多讨厌我呢,小寻,你说实话是不是喜欢我?”
白难寻脸皮上的红云烧成了焦云,推开顾长钦后,逃也似的离开了长明神宫。
长钦痴痴地回味着刚才的滋味,心道,“这毒果然厉害。”
南荒死了一位仙君的事儿没多久传到了天庭,但因为那位仙君不是什么大人物,天庭也没有多么重视。毕竟常有仙君在与妖魔的斗殴中丧命,于是只派了两位神君下凡去简单查了查,当然最后是什么都没查出来。
白难寻悬了良久的心才终于落了地,敢出门在仙都街头散步了。
他最喜欢去的地方是呼风阁,没有小仙童,也没有其他人来骚扰他。坐在那里弹一曲琵琶,没有杀气的时候,会吸引来一些仙鹤,它们在周围的云层中遨游啼叫,是一幅很自在闲适的画面。
但只有他自己知道,他深埋在心的仇恨和狰狞,使他与这些景象格格不入。
当年封锁姜国声音的十几个地仙,现在都不知所踪,有的历劫去了,有的云游去了,一时半会儿根本找不到人。
可没关系,他有时间,哪怕需要几十年几百年,他也不怕。他会慢慢把这些人找出来,然后慢慢地把他们折磨至死!想到此处,琴弦上“哗啦”一声爆出一波杀机,将仙鹤惊得立即钻入云层中逃走了。
白难寻停下手来,怔怔地看着变红的琴头,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和痛苦中。自从杀了饮风之后,他那病更加厉害,晚上睡觉的时候那声音也在耳边低语,徐徐劝诱着他走向自我毁灭的道路。
正纠结痛苦之时,一道空灵低沉的萧声呜呜响起,如泣如诉,动人音容。又是这个萧声,白难寻的心情慢慢平静了下来,四处张望。
只见顾长钦持着一把萧,踏上了呼风阁,缓缓走到白难寻身后。
他们两人此时倒生出了一种默契,对视一眼,谁都没说话,一同驻足眺望远方火红的云层。
那是太阳落下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