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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2、雷霆花(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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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概过了好多天,白难寻的病情总算是稳定了下来。
勾陈没有计较他在仙都大街上说的那些疯话,而是好好地劝解宽慰了一番。
他像一个慈父,对白难寻语重心长地道,“惊绝,你觉得师尊对你不好吗?”
白难寻没有应声,而是点了点头。
“我对你怎样不好了?”勾陈有些伤心,他从不逼着他练功修行,有什么好处都忘不了他的,这不是在带徒弟,这分明是在带儿子!
白难寻吸了吸鼻子,哑声问道,“那天紫微派我去杀如意君,你明知道我可能有去无回,为什么没有为我说话?”
勾陈面露尴尬之色,“我没帮你说话不代表我没管你,我就在跟你后面啊,不过后来看见你跟长钦......我知道你安全了,就没有现身......”
闻言,白难寻沉默了一会儿,而后说道,“我知道了,谢谢师尊。”
勾陈叹了口气,“惊绝,师尊告诉过你,往事既然过去了就不要再纠结,人要向前看,知道吗?”
白难寻点了点头,“嗯。”
他看似听话,然而双眼呆滞无神,其实还是陷在过去无法自拔。
勾陈便道,“惊绝,虽然我不知道你是从何处得知的真相,但我得让你知道,师尊心里对你一直都是很愧疚的,如果能重来,我也不希望因为我一个人,害死那么多人。”
白难寻道,“那紫微和东极神君有愧疚过吗?”
勾陈道,“当然。”
说完后,两人便再没话说了,勾陈拍了拍他的肩膀,“好好养病,我会想办法,拔除你的心魔。”
而后他便离开了。
白难寻独自坐了一会儿后,也慢慢地站了起来,推开门走了出去。他经过中庭偏殿时,听见紫微的声音,“他现在很危险。”
勾陈反问道,“难道他还能伤害到你我?”
紫微冷笑一声,“那可说不定,要么把他关起来,要么剔除仙骨,赶回凡间去。”
勾陈沉默不应,似乎在这两个选择中纠结。
白难寻面无表情,行尸走肉一般出了勾陈宫,径直往凌霄殿去了。他就是不甘,还想去问一问昊天,究竟九天之上有没有人能为他做主。
只不过照常碰壁就是了,自从那天闹了一回后,昊天躲他都来不及,怎会见他?
勾陈是最强的战神,是维持天庭在四海八荒统治地位的最重要的一个角色,为了他牺牲几个小民又有何妨呢?也值得为此事伤神?
白难寻也料到了这个结果,不过他还是问了一句帝君身边的仙使,“帝君真的知道我所为何来吗?”
仙使道,“你是怀疑我没有把话带到?”
于是,白难寻又麻木地回去了。
路上遇到了几个看笑话的,是紫微座下那帮人,云中花和流星碎在他身后奚落道,“瞧啊,为了几条贱命,上蹿下跳,以为谁都像顾长钦那样在乎他呢?”
“啧啧,又蠢又弱,谁稀罕他呀!”
是呀,现在全天庭都知道了,紫微为了救勾陈,联合几位神君,坑害了下界的一个小国。然而没人当回事,他们不过就当听了一个故事,甚至觉得这故事一点趣味都没有,都不愿多过问几句。
白难寻还以为至少会有人跳出来指责紫微几句呢,谁都没有,大家都忙自己的,炼丹,修行,品酒,对弈,碎嘴,追求仙娥,浪迹红尘,凡人要是有事相求,就过问几句,轻飘飘派一个神将,或者丢一颗救星下去。
高居九重天的神君不在乎凡人的生死,他们都有自己的事忙。
白难寻认清了这个现实,默默地走到了呼风阁。拿出琵琶来,凄怆地拨弄了一个调子。
如果长钦在这儿,他真想好好地哭一哭。
然而长钦也离开了。他在,这里还有几分人味,他不在,这就再也不是人呆的地方。他多在这儿呆一刻,都如深处地狱被千刀万剐了一般。
良久后,身后有脚步靠近。
白难寻停下拨弄琴弦的手,回头一看,竟然是小仙童。
原来他看着白难寻魂不守舍地出了勾陈宫,十分不放心,骑着仙鹤出来找他。
他走到白难寻身边坐下,劝慰道,“小仙子,我知道你很难过,如果你想哭,我可以把肩膀借给你。”
白难寻麻木问道,“你能不能告诉我为什么?”
小仙童叹道,“哪有那么多为什么,你们这些凡人上来的就是奇怪,就喜欢问为什么为什么。从前有个仙君,他积满了十万功德,从地上飞升上来,结果到了仙都看到某件事就得问个为什么,发现某座仙宫造得富丽堂皇了点要问为什么,发现有神君喝酒赌博也要问个为什么。没人理他,过了两年,他自己郁闷,下去了。”
白难寻道,“他的问题很难吗?为什么不回答他呢?”
小仙童道,“神仙虽然高居九天,但也和凡人一样,有七情六欲,有私心偏狭,这不就是答案吗?也值得问?”
闻言,白难寻好似明白了一点,“那你觉得,紫微和东极神君有错吗?”
小仙童嘟囔着嘴,“我觉得,他们大概是有错的。”
白难寻又道,“连你都知道他们有错,昊天不可能不知道,但他为什么不惩治他们,哪怕做个样子也好啊?”
仙童道,“大概因为在帝君眼里,这都不算事,都不值得去烦他。”顿了顿,又道,“勾陈帝君对天庭太重要了,天庭要震慑四海八荒,就一定需要他,只能怪你们自己倒霉了,小仙子,你还是忘了那些吧。”
白难寻微微一笑,没有说什么。
如果昊天真的觉得杀几个小民不值一提,那当初紫微不可能专门找十几个地仙封锁姜国的声音。
昊天只是觉得此事已经铸成,再去追究,无异于既得罪紫微,又得罪勾陈。如今的天庭,早已不是当年五圣并立的局面了,他也需要巩固自己的地位。
白难寻素手拨弄了几下琴弦,音调低沉杂乱,有如亡灵悲泣。
许久后,他哑声道,“我知道了。”
此时,勾陈也在屋里发呆。
紫微的担忧不是完全没道理的,白难寻早有入魔的迹象,迟早会给仙都带来麻烦。
可是,叫勾陈剔除这个徒儿的仙骨,将他贬回凡间去,那也是万万做不到的!白难寻身上有地灵噬天的饵咒,失去了仙都的庇护,很可能会被怨灵吞噬。
所以,就只有第二个办法了——把他关起来,再慢慢想法子拔除心魔,将他的病治好。
只是,这该如何开口呢?白难寻本来就憎恨着自己这个师尊,要是在这个关头刺激他,那在他眼里,自己岂不是又成了恶人?
勾陈思来想去,始终找不到一个称心如意的法子,真是愁肠百转,纠结烦闷!
正苦恼时,身后突然传来白难寻的声音,“师尊。”
闻声,勾陈转过头去,只见白难寻推开门走了进来,站在几步远的地方。
勾陈点了点头,“有事吗惊绝?”
白难寻面色憔悴,但眉眼间透出一种安静宁和之态,与前几日那魔怔的状态天差地别,好似突然换了一个人似的。
他哑声道,“没有,我只是来给你问安。”
勾陈有些奇怪,不动声色地将白难寻上上下下仔细打量了一番,最后确信这是白难寻本人。
勾陈嗯了一声,面对着这个目光清澈,干净纯粹的徒儿,他始终说不出把他关起来的话,但又不得不说,纠结半天,最后只说道,“这几天不要乱跑,在勾陈宫好好待着,我会想法子拔除你体内的心魔,治好你的病。”
白难寻点了点头,“谢谢师尊,我去照看炉子了。”
说完,他便转身离开了,临走前还将门轻轻地掩上。
勾陈始终觉得不对劲,白难寻一身通透,眼睛里没有看见任何不甘和仇恨,难不成他自己想通了么?
如果真的是这样那就再好不过了!
这个疑问得不到解答,勾陈便无法安心干其他的事,于是他跟了过去,偷偷观察着白难寻的行迹。
只见他确实往炼丹房去了,在那里守了一下午的炉子,天黑时拿起扫帚将亭下的落叶扫了,而后回到内殿看了一本书,写了几个字,最后去了勾陈宫内的云台,坐在那儿抱着琵琶发呆。
他偶尔会拨弄几下琴弦,琴声低沉婉转,暗藏思绪,将云下的仙鹤给吸引了上来,在勾陈宫中盘旋飞舞。
最后夜深时,他独自回到了寝殿,躺在炕上,静静地闭上了眼睛。
这样的白难寻说奇怪也不奇怪,他一直都是这样,沉默内敛且井井有条;但说不奇怪又有些奇怪,毕竟血海深仇,百年仇怨,如此轻描淡写闹了一场,就自己想开了吗?
勾陈着实有些担心。深夜的时候,他静悄悄走到白难寻榻边,看着与窗外月色共眠的徒儿,伸出手来在他额头上轻轻探了探,最后发现白难寻确实睡得很沉很安详,没有陷入任何不快的梦魇。
他的睫毛轻轻地盖在眼皮下,神情平静宁和,如一个纯粹的稚子。
勾陈松了口气,轻轻退了出去。
而后的许多天,白难寻一直是这个状态。他再也没有提那些往事,哪怕是见了紫微和东极神君,也不再情绪激动,疯疯癫癫,动起手来。
他好像真的把众人的劝解听进心中去了。
心魔本来就是人的执念所生,一旦执念没有了,再成熟的心魔也会随之消失。
勾陈不禁大大地松了口气,白难寻基本上不出门,他也就没必要把他关起来了,只是暗中增派了几个神将,将白难寻监视起来。
这一监视,便是十年。
十年,对神仙来说,不过就是一盘棋,一杯茶的功夫,但足以令勾陈放松对他的警惕了,所以他无论如何也想不到,十年后的某天,他会被这头看似无害的绵羊生生剖出灵元,将他毕生的灵力和修为夺走。
不知是不是还残存了一丝善念,白难寻没有彻底杀死勾陈。
勾陈宫上,万雷奔腾,冰冷的紫电照耀下,白难寻的脸庞冷酷得如万载不化的寒冰。他撤回偷袭的杀招后,毫不留情地转过身去,走出了勾陈宫的大门。
勾陈倒在血泊中,怔怔看着白难寻渐行渐远的身影,最后视线渐渐模糊,闭上眼睛前,仿佛看见无尽黑暗正向他涌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