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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草蚱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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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都建都以来,白难寻是唯一的一个,成功在此大杀四方的人。哪怕是从前的沉枫到天庭挑衅时,也没有这样大开杀戒过。
理所应当地,他与“陆之离”两人都成了四海八荒密切关注的对象,不过因为他俩自从逃离天庭后便一直躲在明月台,不管外面的神将如何挑衅咒骂,都不肯出来,所以也没人知道他们的近况。
扶留的身体残破不堪,如一具破烂的娃娃一般,了无生气地躺在床上。几个被剔除了恶骨的小妖正拿着帕子给他擦拭伤口,它们一声不发,沉默地干着活儿,时不时地回过头,看看另一个房间中,半跪在棺材边的主人。
棺材里躺着另一个人,是和扶留有些相似的一个人。
长钦看了白难寻许久,而后伸手轻柔地擦掉他眼角流出的眼泪,眸子里染上了一层浅浅的阴郁。
白难寻的呼吸已恢复许久了,只是迟迟不肯睁开眼来。
但长钦知道他是有意识的,因为只要他一开口对他说话,白难寻便会有反应。他已许久没有见过,活生生的,这样的白难寻了。
“寻儿,我是沉枫,你还记得我吗?”长钦伸手握住白难寻的手,柔声道,“就是当年那个,躲在神像后面,向你要吃的家伙。那时你是姜国太子,模样还没有改变,眼神跟个小羊似的,又干净又纯粹,跟前几世一模一样,看起来很聪明,实际上傻乎乎的。”
“我坐你的马车回城,一路上给你讲了许多海外的见闻,你很高兴,分开的时候,似乎很舍不得我,送了我一个果篮,其实,我也很舍不得你啊.......”
长钦低声道,“我追寻了你一千多年,每一生每一世,都在找你。我无时无刻不在想你,但我又好怕找到你,怕你像一只鸟儿一样,从我手中飞走,像一把沙子一样,从我手心溜走,让我得到片刻的欢愉,而后又是无尽的痛苦......”
说到这儿,他的眉眼阴郁了起来,“好不容易找到一个新的身份,瞒过了厄运灾星,打算好好地与你过一生,偏偏又因为那次短暂的相逢,害得你背负诅咒,国破家亡。我以为我们都成神后,终于可以安稳无忧地在一起了,但是你这个家伙,总是不让我省心......”
他说着微微叹了口气,眉眼间流露出一抹无奈的微笑,“好了,现在我们都不做神了,能不能让我守住你一次?”
长钦兀自说着,又轻轻地将白难寻眼角流出的泪水擦干净。
他将白难寻带回来后,本意将心魔拔出,然而心魔似乎感受到自己即将被毁灭,牢牢地占据这扶留的□□,不肯出来。
偏偏这一法术又极其耗费精力,而且只能操作一次,长钦当机立断,放弃了扶留的身体,转而把白难寻本来的灵魄拔出,放进了他原本的□□之中。
当时沉枫的□□被勾陈和黑丸等人打碎,灵魄没有及时投胎,在外面游离了七八年。
灵魂游荡的那段时间,他一直在长芦山陪伴着白难寻。看着他摘草药,弹琵琶,时而跟小鸟说话,时而自言自语。
很爱他,很想摸摸头的脸,然而两人却阴阳相隔。那时,长钦无时无刻不想赶紧出去投胎,早早与寻儿相见。
最后他发现姜留将白难寻的皮拿走了,便附身到那副皮囊上,将其穿走后藏在了某个隐秘的地方,而后再去投胎。
所幸顾氏夫妇因为头胎流产了,认为居住之地不祥,便早早地离开了姜国,没有遭受厄运。七年后才再次怀上一胎,给了顾长钦第二次机会。
白难寻依然不肯睁眼看他,长钦也不知道为什么,心中有些忐忑,握着他的手陷入了沉思。
明月台下,那些神将还在叫骂。他们修整多日恢复了元气,每天一波接一波地前来骚扰叫战,似乎很是盼着白难寻与顾长钦出来与他们决一死战。
长钦知道,他们想拿回勾陈的灵元。
顾长钦一向大度,毕竟勾陈对待白难寻是不错的,将灵元还给他也未为不可,只是在拔除心魔时,那心魔不仅占据着扶留的□□,还将勾陈的灵元牢牢地占据着。
扶留自身根基不强,修为不够,心魔用的他的身体占据着这颗强大的灵元其实也没有什么作用。只能让顾长钦暂时无法毁掉它罢了。
长钦抓起白难寻的手,放在自己的脸上,沉沉地思索着接下来的步骤,然而小妖突然闯进来,对他道,“主人,扶留跑了!”
闻言,顾长钦面色一变,立即追了出去。
扶留,也就是白难寻的心魔,其实并没跑多远。
他不过是趁顾长钦不注意,出去回应那几个神将的挑衅,再恶心一把顾长钦罢了。
云中花等人提着陆凝,将他折磨得不成人样,以为这样能将“陆之离”引出来。然而没想到冲出来的却是“白难寻”,不过他们也不知道,这其实已经不是白难寻了,他只是一个得不到承认的心魔罢了。
连一个属于自己的名字都没有,只能活在白难寻和扶留的阴影之下。
心魔拖着伤体与这些人纠缠了片刻,还故意弄伤了陆凝,差点被抓住的时候,顾长钦冲出来将他救走了。
陆凝不知道他真正的哥哥,陆之离早就死了,还在哀哀地唤顾长钦哥哥,希望他救自己一命。
顾长钦其实是想救陆凝的,但他为了剥离心魔,灵力已所剩无几了,不仅无法救他,还有可能把自己搭进去,是以只好见死不救。
云中花等人见“陆之离”如此狠心,白浪费他们一顿精力,当即将陆凝剥皮泄愤,只不过他们马上就死在了赶来救人的言廷手上罢了。
因为心上人被折磨得九死一生,言廷因此憎恨上“陆之离”和“白难寻”,多次找他们的麻烦,不过那也是后话了。
回到明月台的顾长钦,刚刚将扶留捆了起来扔在地上,小妖却又惴惴不安地告诉他,“白难寻跑走了。”
顾长钦闻言,立即冲进内殿,只见棺材里空空如也。原来他前脚刚走,白难寻就睁开了眼,从棺材里爬出来,拿起琵琶仓皇逃离了明月台。
一句话都没留下。
长钦面露苦笑,究竟什么时候才能让他省一点心。
没有人知道白难寻原本的模样,所以他从明月台逃离后,浪迹人间一百多年,遍历四海八荒,没有遇到过找他麻烦的人。
倒是心魔,因为那次顾长钦欲强行剥离勾陈的灵元,被他找到可乘之机,趁长钦不注意,撞破结界逃了出去。但是因为顶着扶留的皮,被以为是真正的白难寻,所以一直被众神追杀。
心魔到处为非作乱,黑锅自然都顶在白难寻头上了。不过好在长钦封印了他的灵脉,即便他身怀勾陈的灵元,也闯不出大祸来,只是一直被追杀过得不安生。
他原本是白难寻内心的恶念,一开始只是为了报复众神而生,但自从脱离了白难寻,有了独立的□□后,便陷入了混沌之中,不清楚自己存在的意义,只是隐隐约约地觉得,自己要去追逐某样东西,追逐某个,能让他变得完整的东西。
例如成为唯一的白难寻,获得长钦的爱......
九河之都一战,扶留的肉.体被言廷毁去,心魔魂飞魄散。勾陈的灵元则被秦生和伯泓抢了回去。残存的一丝恶念重新回到了白难寻体内,他总算又是一个完整的人了。
洪荒卷轴内,长钦营造出来的姜国幻境如此真实,天空蔚蓝高远,野花离离绽放,阳光温暖和煦地洒在身上,远处的山坡上,儿童赶着耕牛,放着纸鸢,动耳的叶笛声飘飘荡荡传入耳中,一切仿佛都是最开始的模样。
白难寻依偎在长钦怀中,哑声道,“哥哥,对不起,我不是个勇敢的人。”
他好爱长钦,但他也好怕背负诅咒,更怕自己丧命之后,长钦再次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他宁愿长钦是个真正多情的人,可以爱上好多人,不必再苦苦追寻着他一个。
“是吗?可哥哥觉得,你很勇敢呐。”长钦说着,拿出了一只草蚱蜢,唇角含着一抹淡淡的笑意。
“这是什么?”白难寻问道。
长钦道,“这是我们第一世相见时,你送给我的东西,那时你是个调皮的小不点,带着一只小黄狗满山坡乱跑,在一棵枣树下发现了我,强行要我陪你玩耍。我第二天来找你,你拿着这只草蚱蜢,十分神气地在我面前显摆。”
闻言,白难寻的唇角也浮现出一抹笑意,而后却又悲伤地问,“那一世,我们相爱吗?”
“我们每一世都很相爱。”
听到这句话,他好像突然有了勇气,再也不害怕任何诅咒了,握紧了长钦的手,急切道,“哥哥,我爱你,我们再也别分开了!”
然而这一次,长钦没有立即回答他。
洪荒卷轴外,呼啸聚集的怨灵形成了一把亡灵巨剑,凶悍地扎进洪荒卷轴中,一次比一次猛烈。要不了多久,结界就会被戳破。
这就是地灵噬天的可怖之处,再强大的结界,也无法阻挡愤怒的怨灵。
白难寻握着长钦的手,期待急切地看着他,“回答我啊,哥哥,我们再也不要分开了!就是死也要死在一起!”
他主动将唇送到长钦嘴边,亲了亲他,像一个忐忑不安,期待着回应的孩子。
长钦微微笑了笑,“你不会死的,寻儿,让我把你身上的饵咒拔除了。”
天庭云台,众神看着下界汹涌呼啸的亡灵再度形成巨剑,在东极神君的操控下,一次又一次扎进洪荒卷轴中。
卷轴已经出现明显的破裂,要不了几次,就能把这玩意儿捅碎。
顾长钦和白难寻,再也无路可逃了。
看着这一幕,紫微紧皱的眉头总算是舒缓了一点,淡漠道,“抓不住活的,就直接撕碎他们。”
反正勾陈的灵元也抢了回来,他再也没有顾忌了。一百多年来,他从来没有像此刻这般舒心过。
崔惊弦看着明月台上如风中裂帛的洪荒卷轴,知道长钦再也撑不了多久了。他见四周无人注意,便悄悄离开了这儿。
出去后,只见林惊云独自一人坐在紫微宫的台阶上,怔怔地发呆。
也是,他们原本以为是陆之离杀了顾长钦,结果一百多年后才知晓真相,原来是他最敬爱的长钦兄杀了陆之离,欺骗了他们一百多年。林惊云此前不知道,世事竟然能可笑到这种地步。
察觉到脚步声靠近,林惊云回头一看,见是小狐狸,目露疲惫和疑惑的神色。
崔惊弦微微一笑,“流光将军,能帮我个忙吗?”
林惊云道,“什么?”
“请带我去见见鬼帝。”
林惊云没有多问。自从长钦兄和陆之离都离开后,他在天庭就没有朋友了,后来小狐仙飞升上天,给他的人生带来了一丝过去的光明。
林惊云对崔惊弦,确实对别人不同。
如今顾长钦没死,并且是谢沉枫转生的消息惊掉了众神的下巴。全天庭的人都跑到自家云台,紧张地观摩着下方的战事。
他们两人畅通无阻,来到了牢狱之中。
只见一个身穿红衣,身形臃肿的男人靠墙而座,满脸胡茬,披头散发地瞪着靠近的两人。
崔惊弦平静道,“红丸大人,你想知道你儿子在哪儿吗?”
鬼帝闻言,立即扑了出来,抓着栏杆,紧张又愤怒地质问道,“他在哪儿?紫微是不是找到他了!”
崔惊弦面露同情之色,“他早就死了。”
“你说什么?”鬼帝以为自己听错了,瞪着铜铃般的大眼,不敢相信地盯着他。
崔惊弦道,“他在给昊天点灯的时候,撞破了紫微和东极神君的密谋丑闻,仓促之下逃跑了。紫微为了掩人耳目,将固魂盏打碎之后,就杀了他。”
“你放屁!”鬼帝目眦尽裂,他不愿相信崔惊弦的鬼话,但又直觉这就是真相。
崔惊弦道,“我亲眼看见他被紫微追杀,后来倒在了仙都大道上,尸体被比紫微豢养的狗神吃掉了。”顿了顿,又道,“你要是不相信,我可以把当时的场景还原出来,你进入幻境一看就知道了。”
说完,他当真制造了一个幻境,领着鬼帝走了进去。
明月台外,怨灵形成的巨剑再次重重击进洪荒卷轴中,这股巨大的力量将洪荒卷轴的裂口撕得更大,与此同时,怨灵本身也被撞散开去。
东极神君高站云台,手上掐着咒决,口中念念有词。只见电闪雷鸣,乌云狂涌,怨灵如呼啸奔腾的洪流,从四海八方源源不断地聚集过来,再度形成巨剑,沉沉地扎进卷轴之中。
洪荒卷轴的结界在这致命一击中,一层一层,慢慢垮塌。
东极神君松了口气,站在云台之上,冷冷地看着下方的情形。只见洪荒卷轴如被撕裂的废纸一般,再也绷不住了。
他转头看向紫微,说道,“洪荒卷轴已经碎了,他们逃不了了。”
紫微点了点头,唇角的笑意慢慢扩大,然而他还未彻底笑出来,神色突然一怔,表情凝滞了起来。
东极神君奇怪道,“帝君?”
话落,他也感受到了那近在咫尺的汹涌杀意。还未来得及回头,头顶疾风闪过,一个肥胖的红衣人影如出笼猛兽一般跃了上来,一巴掌拍在东极神君的脑袋上。
东极神君临死前,眼睛瞪得很大,一脸的茫然错愕神色。那时他还能出声,只不过脑袋被拍裂了,发出的只是血堵在喉咙里的咕咕之声。
红丸没给他惨叫的机会,拍了一巴掌后,一手紧随其后,掐住东极神君的后颈,“啪”的一声,将其掰断。
这一切不过是在转眼之间发生的,云台上围着无数神将武仙,他们好像都没有反应过来,当红丸如摘桃一般,一掌拍断紫微的脖子时,他们才恍然醒悟,尖叫着冲了上来。
不过已经晚了,紫微软软地倒在了地上,虽然留得了一个全尸,但魂魄被红丸那一掌击得四分五裂,烟消云散。
只剩一双眼睛,不甘地凝视着虚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