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道殊途[重生]》仲夏目仙

35、爱恨远（一）

　　林谙错愕地看着眼前发生的场景，脑海里的记忆好像被猛地重击一下。

　　所以他那年在南蛮受到重伤后，顾清来找过他，救下他。

　　林谙垂下头，额前几缕发也跟着垂落下来，继而顺着向下的方向，一少年清朗的声音响起：“肉包子，吃不吃？”

　　他朝着声音的方向看过去，一个半人高的小孩穿戴整齐干净，正捧着一碗肉包子，询问身前一个坐在地上脏兮兮的小乞丐。

　　林谙提起精神，又仔细端详了几眼离他最近的小孩，竟然发现，穿戴整齐的那个就是自己。又疑惑地去看另外一个，这下更惊奇，那个脏兮兮坐在台阶上，衣服四处打着补丁的小孩，和顾清的脸长得一模一样。

　　林谙仿佛猜到了什么。

　　少年顾清微微仰首，看了一眼，又不甚在意地低下头：“我不喜欢吃。”

　　只见小时候的他露出好奇的表情，凑过去和他坐在了一块儿，少年顾清似乎被吓到了，连忙往旁挪去。小林谙愣了愣，也往旁边退了点距离，把盛着包子的碗放在中间，冲眼前小乞丐笑了笑：“你模样长得真好，为什么不把自己收拾干净些。”

　　林谙听到小时候的自己说这话，抿了抿唇，有些哀叹那时候怎么能蠢成这样，人家一看就是没有钱啊，甚至可能连家人都没有，风餐露宿的可不就这样了吗。

　　少年顾清脸上没有愠色，本来不打算回答了，看着对面天真的脸，简单吐出几个字：“我收拾了的。”

　　“可是你的衣服都破了，你看，不止衣服，手上也都是泥巴灰尘。”小林谙一把抓住少年顾清的手。

　　少年顾清没反应过来，任由对方把手拉过去。

　　林谙也一直观察着，的确，顾清浑身上下都脏兮兮乱糟糟的。但仔细想想，这种脏和乱完全浮于表面，没有散发恶臭味，和整个人的气质格格不入。

　　“不小心弄的，我会收拾干净的。”顾清看了他一眼，“你离我远点吧，我身上是不是还有味儿。”

　　“那没有，一点没闻到，你是不是被人家给欺负了，你看起来挺爱干净的。”小林谙目不转睛地看着他，“你长得真好看。”

　　他说完笑笑：“你刚才说不喜欢我的包子，那你喜欢吃什么，我给你带来。”

　　顾清的脸上却突然出现警惕的神情：“你想要什么？”

　　“啊？什么意思啊？我不想要什么，我说我给你带点好吃的来。”

　　小时候的自己没听懂，林谙却明白了顾清的意思，你无缘无故示好，是有什么代价的吗。

　　顾清看着他，好一会儿，警惕的神情才慢慢淡去，可语气没有了一开始的和善，生硬道：“我喜欢吃甜的，你给我带甜的。”

　　“好呀。”自己还没有摸清楚状况。

　　顾清又道：“你要我用什么交换？”

　　“啊，不需要呀。”小林谙摆摆手，可是顾清固执地再次问这个问题。自己大概也没当回事儿，随便扯了几句应付：“这可是个难事，你想想，几个包子而已，能交换什么有价值的东西，有价值的东西，你也肯定不会因为一点吃的就答应我，不如这样——”

　　“咱们交个朋友，如果有一天，你成了大人物，那我也就成了大人物的朋友，苟富贵勿相忘。”

　　“那我要是不愿意兑现承诺，背信弃义了呢？”

　　“我就愿赌服输呀，都说了，一点吃的，不值钱，不管怎样，我的这桩买卖都不会亏。”

　　顾清想了想，转过头：“可以。”慢慢地，他又补充一句：“以后我会保护你的。”

　　“一点吃的就把你收买了？为什么要保护我呀？”小林谙也笑笑：“别说大话哈，没准我比你成名更早，谁保护谁还说不定呢。”

　　顾清又看了他几眼：“你太天真了，容易被害。”

　　“你是在说我蠢的意思吗，恩将仇报。”

　　声音随着眼前的场景慢慢消散，林谙也安静地闭上眼睛，等待着幻术的结束。再次睁开双眼，再次回到熟悉的现在，林谙已经没有了前几次找回记忆的不知所措和惊喜，好像只是短暂地和过去的自己见了一次面，和过去的朋友亲人告了一次别。

　　温言良抱着小凤的尸体走了。

　　顾清还停在原地，静静地看着林谙，林谙想对他笑一笑，嘴角却不受自己的控制，恍惚间，他走上前去，抱住眼前的人。

　　“对不起。”

　　顾清把林谙推开，看着他的眼睛：“不用分这么清楚，去做你要做的事情吧。”

　　林谙点点头，抬头看了看屋顶，两人一同前往姚家。姚家此时并未像林谙第一次到访之时的清静，府中之人来去匆匆，没有一个人注意到他们的到来。

　　林谙看着他们步履匆匆，心生疑惑，也跟着进了庭院，只见院中摆放着许多担架，担架上都被盖着白布。林谙与顾清对视一眼，顾清正想拉住一个人问问发生了什么事情，突然见到角落处的一人，低声道：“陈慈商？”

　　林谙也跟着看过去，果然是陈慈商，他看起来与以往并无区别，正在掀起白布的一角，又轻轻放下。一小厮疾步上前，高声道：“陈大夫，又来了一批……这儿，还有救吗？”

　　陈慈商摇摇头。

　　林谙也走上前：“这里是发生了什么？”

　　陈慈商置若罔闻，身影逆着光，他的脸庞藏在阴影下。

　　一旁的小厮没觉出异样，坦白道：“这里的人，都是自杀的。突然这么多人自杀，可怎么办才好呢。”

　　“自杀？”顾清沉声重复了一句，难道是又是幻术引导他们情绪失控精神失常，进而选择自杀。他看向林谙，林谙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顾清问道：“你有思绪？”

　　林谙毫无反应，仍旧在出神地想着什么，一直到顾清冰凉的手将将要触碰到他的脸颊，才恍然反应过来，仓促低头道：“大概有，只不过是猜测，我再想想。”

　　顾清没追问下去，正在这时，庭院深处传来激烈争吵的声音。

　　所有人的目光都紧追着望去，不是因为这突如其来的争吵，而是因为相互争吵的人，不是普通的身份。

　　姚老夫人提起一把重剑，剑锋贴着姚老宗主的脖颈，稳稳地架在性命攸关处。姚老宗主绝望地看着发妻，额间爆出几根青筋，难以置信道：“你……你这是干什么？”

　　余下众手下皆是惊慌失措，这时，从人群当中冲出来一位男子，林谙看清他的脸，确认那就是真正的姚骆。

　　姚骆风尘仆仆，看清眼前一幕后，眼瞳骤然紧缩：“娘亲！那是爹啊，你在干什么！”

　　这话一出，众人才反应过来，姚老夫人的癔症又发作了，满身荣华的仙门夫人，晚年如此情状，真是令人唏嘘。

　　“我们要不回避一下吧？”林谙心里有了不好的预感，对顾清道，后者还来不及应答，只听姚老夫人厉声道：“我从来没想过，我的眼光居然会这么差，差到让你在眼皮子底下为非作歹这么多年！”

　　姚骆看着那把利剑下渗出一层薄薄的血痕，嘶哑道：“娘！你冷静点，你是不是错怪爹了。爹就一个读书人，连杀鸡杀鸭都要同情半天，哪里干过什么坏事啊！”

　　姚老夫人怒吼：“你闭嘴！不是都传我得了癔症了吗！想耍谁呢，我只是老了，不是老糊涂了！”

　　她嘴角颤抖地看向自己的丈夫：“你个人面兽心的东西，你杀自己亲女儿，设计林家两代人，你还有没有良心，你的良心狗看了都下不去口！”

　　顾清惊讶地看向林谙，林谙居然无动于衷。

　　姚骆脸色微微变了：“娘，你说的是真的吗？”

　　“别听这个疯女人的话！”姚老宗主看向自己的儿子，胸膛急剧起伏，“好孩子，别在这儿听她胡说八道，你先回去待着。”

　　姚老夫人边哭边吼：“他多大了！你还想瞒住他吗，你对得起他那么信任你吗？你怎么能这样……你就算不喜欢我们的孩子，可是林家对你有知遇之恩啊……”

　　姚骆顿了顿，立马回头，眼神寻找到林谙，他踉跄着奔过来：“林……林公子，我娘是不是在说胡话呢，你家的事，你肯定是最清楚的对不对，我爹怎么会害你家呢，你看，你现在不也好好站在这里吗——”

　　顾清忙把他推开，他这一推没控制好力道，姚骆本就情绪激动，跌倒在地。

　　林谙垂下眼睛，又抬头，看见姚老夫人直直地看着自己，已然泪眼模糊：“你不用问他，他给了我们家多少面子，你问问你爹都干了什么！问你爹啊——”

　　姚老宗主：“够了！你还在逼他。”

　　姚骆颤声问：“爹，你会告诉我的吧……你告诉我实话好不好。”

　　姚老宗主的目光冰冷：“你想知道，那我告诉你，因为你母亲只喜欢和她相似的人，她不喜欢你，可是你是我的儿子呀，我就要把他们都杀掉，我看你母亲还能喜欢谁！”

　　姚骆感到天崩地裂：“真的是你害死的姐姐……那林家人呢，林谙呢？”

　　姚老宗主笑笑：“大差不差，也有我的份，但不完全是我。但凡他们不那么清高，但凡他们别逞能，也不会死了，何况林谙根本就是自杀，不信你去问他，他不就在那里吗？”

　　顾清喝住他：“姚老宗主，如果我没记错的话，林谙的父亲与你是莫逆之交，老夫人对林谙的姐姐有教养之恩，你不顾以上种种，背信弃义，还配为人吗？”

　　“那又怎么样，林谙自己不想活了，造了个幻术，在里头自杀了，你们还好意思说那是什么狗屁的自刎祈福，关我什么事情呢。”

　　顾清猛地回头看林谙，林谙有些回避他的视线。顾清低声道：“你真的是自杀。”

　　林谙没回答他，姚骆却已经明白了，他退后几步，完全无法接受，嘴里不住地说着些什么，可是声音沉的几乎喑哑，没有人听清他说了什么。

　　这时，沉默良久的陈慈商却开口了：“老宗主，幻术的泛滥，也是你搞的吧。”

　　“你真会给我贴金，你自己信吗，就凭我一个人？”姚老宗主把自己的脖子抵近剑刃，“你们一个个虚伪的玩意儿，难道只有我一个人有小心思吗，你们只是没做而已，我也只不过做了一点点而已，你们放任自流，不就是推波助澜吗？”

　　他对着眼眶通红的姚骆张了张口：“你瞧，现在要闹得人尽皆知了，他们都会记住你爹我的名字了。”

　　“噗！”

　　鲜血四溅的声音，姚老宗主晃了晃，倒在地上，老夫人也跟着倒在地上，手里还紧紧握着那把沾满血的剑。她的眼神去寻林谙，嘴里默默念叨：“君知，好孩子，我给你报仇了。”

　　林谙保持沉默，眼睛也被顾清遮住，修长的手掌住他的肩膀，把他往外带去。

　　所有的嘈杂被遗留在身后，林谙在踏出姚家门槛后把顾清的手放下，正好看到林家的三位长老匆匆赶来，也对，发生了这么大的事情，他们肯定要赶来凑凑热闹。

　　还没等几位长老开口，陈慈商在身后叫住他，林谙没有回头，只听他道：“顾清救你出雪谷后，我看到了，但我没去救你，我不记得你了……你的手筋都被挑断，所以弹不了琴，我配好药后，遣人给你送去。”

　　“多谢陈大夫了。”林谙客气道。

　　他们谈论小声，几位长老没注意听，看到林谙安好无恙后，重重舒了一口气：“没事好，没事就好。”

　　三长老更是直接上前：“吓死我们几个了，还以为又要出什么事情了，你都不知道，这十年我们真的要撑不住了啊。”他说着说着已有哭腔，林谙却猛然意识到，对啊，林家这十年，的确倒退不少，可毕竟林家还在。

　　他望向远处，最后道：“仙盟大会多久召开？”

　　二长老愣了愣，答道：“快了，就在这月末。”

　　“到时候，就宣布禁止幻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