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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0、第 11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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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帝一百四十九年夏,距离那个人族女人来已经有三个月有余了。
“喂师门,这都日上三竿了,那人族的女人还没回来,阳华山四面都是山崖,以她的龟速,我们要等她到什么时候?”几筦不耐烦地用手指敲着桌面道,“原本还想早些干完今天的活带大伙去姑门镇的戏院的呢,姑门镇是北去必经之路,说不定还能遇见几个北荒的卷发美人,哎,北荒的女人虽皮肤粗糙了些。身材那可是没话说,这喝马奶长大的女人确实就是不一样,那腰肢,那屁股,骑在马上,胸前的□□……”
他一边说一边在自己肥胖的胸前比划,惹得众人哈哈大笑。
师门微微皱了皱眉头,想了想,站起来对众人道:“这样罢,你们都别等了,我去找只只,跟她说一声,叫她在姑门镇等我们。”
几筦眉开眼笑地连连道,“哎哎好,我就知道我这个老弟最讲义气,知道疼哥哥……”
“几筦大人,麻烦你跟我一起去找她罢。”
“我?我去做什么?”
“我一个人去那种荒山野岭的地方无聊得紧,哥哥同我走一遭,免得路上无趣了。”
“哎,这……”几筦一脸不情愿的样子。
“怎么,不愿意啊,是嫌我长得丑吗?要不要我幻化成北荒娼妓的模样给您助兴?”
众人哄笑,几筦脸上的肥肉颤抖着赔笑道,“这个……小的自然是愿意陪大人的,自然是愿意的,高兴都还来不及呢,怎么会。”
阳华山。
叮叮叮,叮叮叮。
悬崖上仿佛是矿工采石的声音,只只正在把一个钉子钉入崖壁。她身后背了一个包袱,额头绑了条头巾,口中哼着不知什么小曲儿,那打钉子的声音仿佛成为了她口中歌曲的伴奏。
她自随众人参加见习以来已经三个月有余,起初因没有灵力的问题,需要走一段路打一个钉子,将自己挂在钉子上面,然后打下一个钉子,如此周环往复,这么一来,同样的事情要花上别人数倍的时间,每日里天不亮就起床,半夜才回来。客栈对她的意义唯有一张床而已。
好在经过了三个月的历练后,只只终于习惯了这种生活规律,倒也并不觉有什么麻烦。毕竟,无论是在客栈听几筦跟人谈论姑娘的屁股,或是和其他人一起去歌舞馆摸姑娘的屁股,在她看来都不如在大山中与天地相伴来得有趣。
此次采摘阳华山,是这三个月来她在天下原翻过的无数雄峰中较难的一座。此山三面临水,其中姑水和劳水十分湍急无法渡过,扬水生长着许多吃人的人鱼,唯一能上去的一面,则是峭壁。
对此她做了严密的计划,从昨日清晨开始攀岩,本来是打算吊在悬崖上睡一夜的,没想到昨夜起了大雨,她在预定过夜的距离略低些的地方发现了一处小山洞,权衡之下,决定提早在山洞中过夜,如此一来,第二日的路程便也自然相应地比计划长了些。不过她昨晚能在山洞中舒舒服服地睡上一觉,比起提心吊胆地悬挂在山崖上淋雨过夜可是舒坦得多了。
不仅如此,她还顺手在山洞附近采了几块青雄黄,如此一来,今日的任务也完成了,不需要再去姑门镇的白边山采集。此时太阳初起,微风和熙,眼看着山顶就在眼前,只要登顶后采完苦辛草就可收工。想到自己今天能比其他人还早回客栈,啪啪打那众脑满肠肥的男人的脸,心情不由得十分不错。
霍,霍,霍。
飞兽拍翅的声音此起彼伏,师门和几筦坐在两匹飞马上,望着山崖上的女子费力地将自己悬挂在一棵铜钉上,往上爬了几步,又开始钉另一个钉子。
锤击声声,伴着古老的歌谣,清脆地回荡在山谷中。师门本来以为只只在悬崖上困了一天一夜,必是神情委顿,没想到只只的脸在朝阳映照下闪闪发光,透着喜悦和希望,并无一丝颓唐之意。
就在只只距离崖顶仅有一步之遥时,一只老鹰忽然从树梢俯冲而下。此时只只没看见大鸟,大鸟却已经看见了只只。师门心中一凛,策马就要上前,却已经来不及,只只一声惨叫,老鹰的利爪瞬间撕裂她的衣领。然而大概没料到衣物如此脆弱,鹰身微偏,翅膀猛地撞上岩壁,发出凄厉的哀鸣。
只只拿出钉子拼命往山岩上敲,那老鹰迅速调整了姿势,复又向只只发起冲锋,这次她学了乖,没有抓只只的衣服,而是用利爪在只只正在钉钉子的手上狠狠地抓了一下。
这一下鹰抓着实厉害,只只的手上立刻出现了一条极深的抓痕,隐约露出里面的白骨。然而只只在这生死之间一声不吭,依然拼命地将钉子钉入崖壁。
她此时站的地方是山崖上一处小小的突起,这突起处仅容半个脚掌立足,毫无腾挪辗转的余地,在老鹰的一次次重击下保持平衡已然不容易,自然没有丝毫还手之力。只只想来也知道自己此时纯粹是一个人肉活靶子,因此不顾一切地将钉子铛铛钉入岩壁,只求能爬上近在咫尺的崖顶再做计较。
她手上兀自泊泊流血。那老鹰闻到她手上的血腥味,战意更浓,再一次调整姿势向她俯冲过来。师门心道不好,拿出随身的匕首就要向前,几筦拦住他笑嘻嘻地道:“我们且看她一场好戏。”
“这好戏若是这么演下去,怕是要变成苦戏。”
几筦笑道:“自己都救不了自己的人还想当医师救别人?她既选择了不自量力,就应承担相应的后果。”
正在他们说话间,师门眼见那老鹰又扑了一次,只只在老鹰扑上来的时刻本能地将手一缩,老鹰的右爪撞在铜钉上,吃痛大号一声,左爪插入她的背脊,活生生勾出了一块肉来,鲜血迅速将她的上衣染成了红色。
这一下疼痛激起了老鹰血液中的残暴本能。若说它原先的攻击还可说是威慑和警戒,此时就是全心全力的复仇了。老鹰伸出双爪向只只直直冲过去,看那速度和架势,竟像是要直接将她撕成碎片。
师门倒吸一口冷气,几筦左手拉住他不让他走,右手握在左臂上,看着眼前即将发生的惨景,嘴角带着一丝冰冷的笑。
师门心中暗道不好,此时师门和她尚有距离,而运法术需要画符结咒,无论是自己过去还是远程施法,都已经来不及了。
随着一声凄厉的惨叫在崖中响起,女孩的身体像一根草一样被老鹰扑倒,身体的重心离开那一小块突起的岩壁,迅速地向下坠落下去。
惨叫声一声声地回荡在峡谷间。
师门盯着老鹰,眼中露出微微的疑惑。老鹰虽然竭力扑扇双翼,然而即便是隔着这么远的距离,也能看到它飞行姿势的怪异,好像是受了伤。然而鹰类即便是受了重伤,甚至即便是已经死了,也依然能仅凭张开的双翅在空中滑翔颇长一段时间。眼前的鸟却是拼命扑腾着往山崖上飞——或者说撞击。
山崖上,女孩的尸体一动不动地吊在半空,鲜血兀自泊泊地流出来,将蓝色的裙子染成了深紫色。
师门望着眼前的惨景,转头怒视着几筦吼道:“谁让你阻拦我的?”
几筦被他一吼也愣了,大概没想到他会为了一个人族发这么大的火气,眼睛直直地盯着挂在山崖上的只只。
山风拂过,她单薄的身体被风吹得轻轻摇曳,仿佛她依然还活着一般。
冷风呜呜地在山岩间吹过,给这个明媚的清晨带来几分悲凉。隔着微微颤抖的眼泪,只只的手脚也跟着微微晃动,仿佛她并没有死,仿佛她依然还在努力地向山崖的顶端挣扎着,爬行着。
师门擦了擦额角的汗水。
不是仿佛,眼前的“尸体”是千真万确地扭动着身体,利用绳索的晃动积蓄能量。摆动一次、两次,当摆荡幅度达到最大时,她迅猛举起短剑,趁着绳索荡到最高处,将剑尖准确地刺入岩壁上一条明显的裂隙中。
剑锋锋利无比,瞬间插入崖壁缝隙深处,剑上的鹰血从缝隙流出来。只只借助剑身的支撑,稳住身体。她毫不犹豫地转换重心,迅速抓住左侧的铜钉,同时右脚稳稳踏上原先的落脚点。
然而,正当她试图取回插入岩壁的剑时,意外发生了。因为剑刃太过锋利光滑,当她侧向用力借力的瞬间,剑身竟缓缓地向右边移动了寸许,眼看就要从裂隙中滑出。
只只心中一沉,尝试几次,身体几乎横向探出,也未能够到剑柄。下方的师门见状,紧张不已,心中暗道:“何苦如此冒险?离崖顶仅一步之遥,何必现在冒险取回此剑?”
似乎是听到了他的心声,只只冷静下来,停下徒劳的尝试,迅速从发髻中抽出一枚细长铜钉,师门微微一怔,这才发现她竟一直以铜钉作为发簪。她在原有悬挂点右侧稳稳地钉入岩壁,系上蛛丝索,形成第二个支点。
她轻轻一蹬岩壁,身体沿着新设的支点精准地荡至右侧,在空中划出优美而危险的弧线,终于稳稳地抓住了剑柄,将剑拔出。
剑在手中,她毫不停顿地再次轻推岩壁,借助荡回的动能,精准地回到落脚点。
此时,她双手握着两枚稳固的铜钉,分别位于身体左右。她深吸一口气,将右手抓住右侧的细铜钉,果断地荡了出去。荡至最高点,她顺势回荡,身体倒置,右脚准确地勾住左边铜钉处的绳索,左脚紧跟踩稳。借着身体回荡的惯性,她右手用力一推,整个人借势翻转,顺利地将手搭上崖顶边缘。
此时师门的飞兽也刚好掠过她头顶,落在山顶上。那只大雕一次次地往山崖上扑腾,师门伸手拉了他一把。大雕上来后便倒在地上一动不动死了,腹部上一条又长又深的口,像是被尖锐的利器剖开了,场面十分残酷。只只以和大雕一样的姿势趴跪在地上,手背连着手臂有一条极深的爪印。只只看到自己手背伤口露出来的经络白骨,忽然痛如山崩,哀嚎一声,倒在地上,脸色发白,低低呜咽。
师门走到她背后。只只挣扎着扯开衣襟,从怀里拿出一包药粉倒在伤口上,闭眼轻声念叨着什么。
药粉遇到伤口便和血混合在一起结了血块,血迅速止上了。师门不由得奇道,“咦,这是什么金创药,止血得这样快?”
只只用牙撕下衣服下摆,一头咬在嘴里,挣扎着将上臂在腋下紧紧扎住。
师门皱眉摇头道:“你这样把血脉扎住,是不打算要这条手臂了吗?“
只只艰难地单手包扎右臂,咬牙切齿地道:“我要命。我伤到了大血脉,这个方子只能止血一炷香的时间,一炷香后再无其他药物可以止住这血。若不舍了这条手臂,连命也会保不住。”
师门摇头奇道:“我不是在这吗?你忘了我是神族吗?” 蹲下来道:“你忍住,我帮你烫一下。” 伸出右掌按在她的伤口上用灵力灼烧,料想她会吃痛躲闪,左手轻轻搭在她肩膀上防她移动。不料只只面无表情地扯下上半截衣服,自己去处理背上的伤口。师门忙道,“我帮你。”只只从怀里拿出一丸药,放到嘴边想要咬碎,转念把药丸递给师门道:“烦劳你咬碎了涂在我后背的伤口上。”
师门看了她一眼,依言照做了,只只处理完伤口,力气耗尽,滚在地上轻轻摇着身体,低低地呻吟着。师门心里惊异,脱下外袍给她包上,道:“你能坐飞兽吗?”只只脸如死灰,点了点头。
师门召了天马过来,天马极有灵性,自己在只只身边跪了下来。师门把只只抱在马背上。
天马扶摇而上,只只趴在马上,只觉得口干舌燥,心烦恶心,唔地一声吐在天马的脖子上,忙道,“对不住!”想要用袖子去擦拭,又想到这衣服也不是她自己的。伸出去的手便又缩了回来。
她知道天马是性子高贵的妖兽,许多天马的主人自己邋遢,却不敢忘了每日梳理自己的坐骑,然而此时这匹天马却依然极缓和沉稳地飞行着,没有半点反感的表情。
只只把脸挪到它耳边轻声道,“天马大人,今日多有得罪,他日我必报答你的大德,不知你喜欢吃什么?是了,北落的天马最喜欢桑谷的海棠果了,下次见到她时,记得问她要一些给你尝尝罢。”
她心思稍安,不知不觉昏死过去,梦里又回到了那个暗无边际的长夜,冰冷的森林,大鹿驮着她,穿过树林,平稳地往前走,蹄子踩在雪地里,发出瑟瑟的声音。
天马缓缓扇着翅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