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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   上海滩的深秋,寒意悄临。

      然而圣玛丽女校的礼堂内,人声鼎沸,灯火通明。一场为华北水灾募捐善款的义演正在举行。

      白恬身着剪裁合身的改良旗袍,乌发挽起,露出光洁的额头和修长的脖颈。她大大方方地站在舞台中央,有条不紊地担任主持和协调的重任,节目流程井井有条。她用清晰悦耳的中英文介绍着灾情和善款用途。搭档出错时,她的补救也堪称典范。

      在中场休息时,白恬收到了学妹真诚的簇拥,其中有一个,格外害羞又格外勇敢,竟然在众目睽睽下小声告白:“白学姐,我喜欢你。”

      白恬一惊,不光是这句喜欢,还是她在这个学妹的脸上看到了很久以前,经常出现在自己脸上的孺慕。

      原来喜欢一个人的时候,是这么美好。

      白恬礼貌而委婉地回绝了学妹,学妹虽然失望,但是围观的同学和校友都友善地笑着,没有批判她。

      白恬回到舞台上,把属于自己的工作做完,回到后台时,又收到一捧花。

      这是一束昂贵的进口玫瑰,而且鲜嫩欲滴,明显刚采摘下不久。

      这间化妆间没有人,但她察觉到炽烈的目光。

      “白小姐,方才的演讲真是精彩绝伦,令人心折。”沪上航运巨贾的公子陈景明笑容得体,转身从一面化妆镜后出来,将玫瑰递上,“不知陈某人可有荣幸,邀请白小姐共进晚餐,再谈一谈为灾民尽一份心力的具体方案。”

      白恬看着那束玫瑰花,一言不发。

      此时外面正请来了最近风头正盛的上海华商新晋理事长,据说是一位女性,今天才在公众视野正式亮场。

      “各位来宾,让我们热烈欢迎本次活动的主要捐助者——”

      主持人的声音激动得有些飘忽,他的功底没有白恬扎实。

      白恬没有把心思放在这里和舞台上,她礼貌回绝陈公子的邀约,准备转身寻找公共化妆间。

      陈公子不甘心自己被佳人这么拒绝,又因为自己的教养,不想自己表现得太急色,只不远不近地跟在白恬身后。

      白恬没想到自己会在这个时候再遇到叶时蕴。

      “各位来宾,让我们热烈欢迎本次活动的主要捐助者,上海华商总会理事长,叶时蕴女士莅临现场!叶女士不仅慷慨解囊,其名下的实业更是此次赈灾物资运输的重要保障!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感谢叶女士的仁心义举!”

      掌声雷动,聚光灯瞬间打在一个年轻女士身上。她身着低调的墨绿色丝绒旗袍,外罩纯黑貂裘坎肩,发髻一丝不苟,面容依旧清冷美丽,手臂虚虚地挽着一个穿着考究西服的男人。

      她微微颔首致意,脸上带着无可挑剔的公式化微笑,疏离又雍容。

      她目光平静地扫过全场,不可避免地与舞台侧幕,刚刚出来的白恬撞了个正着。

      那一瞬间,时间仿佛凝固了。

      白恬的心脏像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跳动,随即又疯狂地擂动起来,几乎要撞碎她的胸膛。

      白恬垂眸,将身侧的玫瑰花接过,不顾身旁脸色转阴为晴的陈公子,再次抬眸看着台上的女人。

      叶时蕴作了简短的祝词和为灾民的祈福,她只在下台后的再次环顾四周时再看了白恬一眼。

      顺乎情理的一眼,状似无意。

      陈景明温柔的声音响起:“白小姐,你的脸色不太好,是太累了吗?陈某人知道哪里能让年轻小姐们舒心。”

      “不必了。”白恬拒绝了。她整理仪容,在叶时蕴看不见的角落,把花还给他,为后面做准备。

      义演结束的表彰环节,叶时蕴作为重要嘉宾再次上台。

      她接过司仪递来的荣誉证书和一枚小小的慈善纪念章,亲自颁发给表现突出的学生代表。

      白恬作为核心组织者和主持人,自然站在最前面。

      她在上台之前,不仅看了眼在侧幕即将上台的叶时蕴,还看了台下叶时蕴的丈夫一眼。宋涛实在平平无奇,长得勉强算是一表人才,但他在这种场合连落落大方都谈不上,与周边商贾政要的交流显得有些小气。

      叶时蕴走到白恬前面。

      距离如此之近,白恬甚至能闻到叶时蕴身上能闻到她身上的熟悉而清冽的冷香。

      叶时蕴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束玫瑰从未存在过。

      “白恬同学,组织得力,贡献卓著,再接再厉。”

      白恬机械地伸手去接,指尖相触的瞬间,仿佛有细微电流窜过。叶时蕴接过东西,垂下眼睫:“谢谢叶女士。”

      叶时蕴微微颔首,目光在她低垂的头上停留了半秒,然后转向下一位学生。

      这场仪式终于结束,达官显要由校方带领离场,人群渐渐散去。白恬感到精疲力尽,像打了一场败仗。

      她独自一人走到礼堂后幽静的花园,想透口气。

      陈景明却跟了出来,他似乎把白恬在后台的“应允”视作某种信号。

      “白小姐……白恬,刚才真是辛苦你了。”陈景明换了更亲昵的称呼,试图揽过她的肩,被白恬躲开了,“刚才,叶女士的气场真强啊。不过,手段也真真厉害。据说,她叶家好几个与她作对的叔伯兄弟全出了意外。什么坠马……什么急病……都是千年的狐狸了,倒是没见过手段这么狠的女人……好歹是族亲啊。”

      白恬低着头,把手上的花放开,难得毫不留情地笑着脸对这个公子哥说:“你又是什么东西?”

      她没有再搭理他,她发现她以为的礼貌会被认为是欲迎还拒。

      花园的幽径快到尽头,人声与光亮就在眼前,身后男人却越来越近。

      白恬步履匆匆,终于与光明只有一步之遥时,却被陈景明扯住了衣袖,“撕拉”一声,昂贵的布料撑不起成年男子的力量,白恬的袖子就落在陈景明手里了。

      “跑什么!臭娘们!找你是给你脸。谁给你的胆子和本公子这么说话!”陈景明狠厉地抓着白恬裸露的一只手臂,把她扯回黑暗,扯到怀里,猥琐地凑到她脖子上吸了一口,“衣衫不整,跑什么呢。难道要路人都看到,刚刚光鲜的在台上的女学生代表此时和男人在黑暗的花园里密会吗?嗯?哈哈哈。”

      白恬努力让自己保持冷静,她皱眉,被钳制的手仍尝试挣开,“你想做什么?”

      “我想做什么?”陈景明想了想,“我可真不是什么坏人啊。本来想好好追求你的。谁叫你这么不给面子。那我就……”

      他的脸离白恬越来越近,越来越近。白恬心里警铃大作,眼睛在他身上逡巡,预备用出学校刚教的防狼术。

      忽然,一束极强的光束照在他们身上。准确地说,是陈景明的身上。

      陈景明惊慌失措地要推出白恬挡光,那光束确怎么也不肯放过他。像尝过人的野兽,一定要追着他咬。

      白恬被陈景明推得稳不住身形,正要摔倒时,被一具有力又带有熟悉气息的怀抱接住。

      抱着她的人在碰到她时似乎有一瞬间的僵硬,而后自然地扶着她起来,把挽在手臂上的外衣套在白恬身上,手里拿台怪里怪气的手电关了。

      “哪来的贱人!知道我是……”

      陈景明在终于摆脱了光亮后,先是极怒地回头,准备呵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人,结果看到来人的面孔,嘴里结巴得说不出话。

      叶时蕴一个人亭亭站在一丛花前,亮光在她身后,身边是披着她外衣的魂不守舍的白恬。

      叶时蕴面无表情,似乎真的在等他自动报上身份。

      但陈景明知道自己,甚至自己那个比叶时蕴大三十岁的爹也不敢惹这个手段狠辣的新贵。

      于是他改口:“我不是什么人。但你也不能随便用这么亮的光照别人吧!”

      叶时蕴:“堂堂正正的人,怕什么光?”

      陈景明哼了一声:“我跟女人说不清楚。”

      叶时蕴:“和女人说不清楚,倒是爱缠着女人。”

      陈景明不敢多言,趁叶时蕴不备,连忙逃出这片地。

      叶时蕴没有拔腿追。

      白恬看了仓皇逃跑的陈景明的背影,她说:“这是航运巨贾陈思的独生子。”

      叶时蕴极轻地哼了一声,“陈思?他的儿子,得重生了。”

      白恬之后才知道这句话是什么意思。后来陈景明深陷男女之事的丑闻,还被报纸扒出贿赂官员,任他父亲如何力保,最终还是锒铛入狱。

      入狱之前,还被不知名□□打了一顿,失去了男人独有的器官。

      但此时,白恬只是看着从天而降的叶时蕴,缓慢而艰涩地开口:“叶小姐,怎么在这里?”

      叶时蕴看着她,歪了下头,手像以前一样环卡在白恬的下巴上,手指拂过白恬的脸,挑着一边眉毛:“我来看看我们叶家出来的小姑娘,到底过得怎么样了。”

      白恬没有躲过叶时蕴的触碰,她渴望这个已经很久很久了,读书时想,写字时想,睁眼时想,闭眼时想,时时刻刻想,无时无刻不在想。

      她好想她,可她为什么从来不回信呢?

      没关系,没关系。白恬抓着叶时蕴贴在她脸颊旁的手,更紧地把她的脸与她的手贴在一起。

      只要不要再抛下她,就可以了。无论什么她都可以。

      就当她以为她们可以这样天长地久时,一个男声从不远处响起:“阿蕴,好了么?那人已抓起了,但无凭无据的,抓起来有什么用啊。”

      叶时蕴似乎叹了口气,收回了手,回身与那个男人不耐地说:“宋涛,你是第一天认识我么?”

      那男人才悻悻退后。

      白恬却僵在那里,任叶时蕴怎么拉她都不动。

      叶时蕴垂眸看着这个小妹妹,轻轻巧巧地问:“这是怎么啦?”

      白恬抬眸,眼里都是泪光,即使是在一片幽黑的花园,叶时蕴也被她的泪吓得一惊,连忙笑着安慰,抬手准备擦拭白恬脸上的泪:“怎么了,不哭了。坏人被姐姐打跑了。”

      白恬后退一步,偏过脸,躲过她的手。这次轮到叶时蕴僵住了。叶时蕴脸上的笑褪了色,她看着白恬。

      白恬冷哼,泪却不受控制地滑落:“陈景明算什么东西。叶时蕴,我只在乎你。你不可能不知道。可如今这样算什么呢?算什么呢?你的丈夫还在外面呢。”

      叶时蕴似乎对白恬的崩溃不明所以:“难道你不是我的妹妹?不是从我叶府出去的么?只要你愿意,你永远可以叫我姐姐。”

      白恬看着叶时蕴的脸,心里的憧憬彻底崩塌:“叶时蕴,不是的!不是的!我们根本不是什么姐妹!没有妹妹会对姐姐做那样的事!也没有姐姐愿意在妹妹手下……”她说不下去了,语言被呜咽打成碎片。

      叶时蕴冷冷地看着白恬,“白恬,我没有说过,忘了那晚的事?”

      白恬捂着脸:“怎么可能忘呢……”

      叶时蕴:“我再最后给你一次机会。白恬,忘了那晚,我们就是姐妹。姐姐知道你有读书的天赋,还要去国外的大学读书,是不是?等你回来,姐姐还认识几个大学教授呢。到时候……”

      白恬没有搭上叶时蕴伸在她面前的手。她僵僵地直起腰,直直地看着叶时蕴。

      叶时蕴收回了手。

      白恬最后说:“叶时蕴,你比我想得更不勇敢。”

      叶时蕴什么都没有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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