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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急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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入秋后,阵雨绵绵,整个城市笼罩于乌黑朦胧中,压的人颇有些喘不过气。
医院大楼内,卫梓奕坐于一楼大厅的长凳上。
已入深秋,又逢降温,一阵阵秋风夹杂着湿气扑面而来,叫人哆嗦。
卫梓奕从吵闹中抬头去看外面雨滴一层层落下,噼里啪啦地砸在地上。突然想起,小时候最享受这种大自然给予自由与宁静。
卫梓奕以前真的很喜欢下雨的。
每当外面狂风骤雨,总能让她兴奋之余又觉着极有安全感。
自从最近父亲生病,每天也都下着雨,但却并没有自由与宁静,反而是一股威压和抑郁。阴雨叫嚣,似是为了凸显她每天都糟糕又悬着的心。
滴~!
艾闻扶着瘦了几圈的父亲走出缓缓打开的铁门。
做磁共振时,需要脱掉厚厚的外套。
卫梓奕视线从父亲卫华的脸上移到还未来得及扣上扣子的胸膛和腹部。
平常穿着合身的衣服,此时镂空出一大块。
什么时候,父亲竟然已经这么瘦了。
卫华这几天很虚弱,不过较刚进医院那天已经好了很多,至少能下床行走。
三天前,卫华晕倒在自家客厅,意识不清。万幸被串门的邻居及时发现拨打120接到了医院。
医院诊断是内脏上的病症,以及小脑部分组织萎缩伴躯体化。但这只是其中最严重的两个,像卫华这种身体并不健康又上了年纪,一身都是病。
晕倒那天午夜,艾闻丢下手中工作赶到医院照顾卫华。
卫梓奕同时也接到电话,电话打过来时她还在参与一场面试。
她被一些零碎琐事绊住了脚,两天后才赶到医院。
自从今年卫梓奕毕业之后,卫华就把工作辞了,顾及身体不好,于是回老家提前进入养老生活。
艾闻作为卫梓奕的后妈,如今是这个家中唯一有正经工作的。工作性质使然,艾闻经常出差,长年在外,回家次数屈指可数。而卫梓奕的弟弟卫梓恒又高中住校。
卫华这人,老实又不拘小节,小时候是村里最招人喜欢的小孩,如今老了也是最招人关心的邻居。
乡里邻居与卫华关系都算不错,才得以有惊无险,及时送医。
艾闻身着小香风外套,下面还配着纯黑色裙子,头发被盘在脑后,看见卫梓奕,道:“小奕,你等等检查结果,我扶你爸先回病房。”
“嗯,好”
检查结果需要一个小时,卫梓奕趁这个时间买了好几篮子水果,打算亲自去感谢帮忙的邻居。
走出医院,外头的雨已经小了一些,卫梓奕打车回了家,将水果送到位,拿上一些生活用品又回了医院。
车上,卫梓奕没有看手机,只听着叮咚个不停的消息发了好一会的呆。
是她前天刚入的工作群的人在汇报工作。
她原本通过的大企业实习单位,由于未能及时到岗落了空。
机会流失说不遗憾那是假的,但如果说责怪谁也不可能。那是她的父亲,工作多的是,可父亲只有一个。
良久,她拿起手机退出了群聊。
接着手机不再响动,世界此刻安静下来。雨也停了,只有那天空,依旧阴沉沉的,下午两点的天倒像是快入夜。
车子停在医院门口,卫梓奕下了车,拖着一个笨重的行李箱和自购陪护床,在大厅拿了检查结果之后朝着住院楼走去。
县城的二甲医院也很大,卫华的病房她只在上午刚到时走了一个来回,记不住路。她又是个路痴,平常在外,往往30秒就需要重新确认导航路线。
按着艾闻发给他的楼层和病房号找过去,卫华已经睡着了。
艾闻晚上要走,走前在找医生了解后续治疗计划和当前情况。卫梓奕叹了口气,拿过桌上的热水壶往热水房走。
热水房在走廊尽头,与抽烟室和家属休息区只有一墙之隔。
一路走过去,越靠近,烟味越浓。
呛鼻的味道弥漫了两间房,卫梓奕加快脚步,看着那水流小而缓的出水口,她有点想举起来倒。
就在此时,艾闻不大的声音自楼梯间传了出来。
卫梓奕听了个大概。
艾闻找过医生了。
医生说,卫华的病,根治基本不可能的,只能调养,尽量恢复。
而要治疗需要一笔钱。
卫华是失业游民,近几年身体不好总在医院穿梭,靠着那点存款维持正常生活。卫梓奕才毕业,卫梓恒高中在读。所有压力都在艾闻一人身上。
只是艾闻的工资若逢大疾大病,便掏不出钱来。
艾闻应该是在借钱,来保障卫华后续医疗费用。
电话已至末端,卫梓奕端着水壶疾步走了出去,匆匆忙忙回了病房。
卫梓奕从小长在乡镇小地方,跟着爷爷奶奶长大,生母早在她牙牙学语时就已经离开,父亲为了一家人常年奔波在外,一年到头回不了一两次家。
或许是年轻时不注意身子,老了便大小病不断。
回病房时,卫华睡得正熟,自打今日有所好转,便开始嗜睡,此时正打着薄薄的鼾。
艾闻打完电话回来,带上门,隔绝了大部分走廊的嘈杂噪音。
隔壁还住着一位80岁的奶奶,也睡着了,病房很静,只是墙壁上有些老旧的电视机放着经典后宫剧,发出沙沙催眠声响。
卫梓奕将带过来的行李箱放倒,将陪护床铺墙体与病床留出来的空隙中,铺好后,半人高的病床完美遮挡这片陪护床。卫梓奕觉得位置还不错,在这双人病房中难得体现出一丝隐私感。
卫梓奕在铺好的小床上坐下,打开手机无聊地刷起来。
此时,消息弹框,艾闻给她转了一笔钱。
一共5万块。
卫梓奕疑惑地抬头,就听艾闻压低声音,道:“小奕,给你转了你爸爸未来几天的医药费。”她收起手机,“后面的过两天再给你转。如果你爸恢复的快,后续费用应该会少一些。”
卫梓奕点头应答。
晚上六点,卫梓奕去超市为自己采购生活用品。最近下雨,天总是黑的很快。
六点半,整个城市暮色已经拢了下来。医院大楼灯火通明,救护车打着滴嘟滴嘟的铃声正准备开出去。
夜晚的医院才静了下来,只偶尔从病房内传出些难眠的痛苦呻吟。
走进病房,卫梓奕直接去了浴室,将洗漱用品全部摆放在干净的位置,洗了个手甩干,才走出浴室。
下一秒,卫梓奕就愣在原地,手还保持着半甩的姿势。
她看见,在那条狭小的通道内,原本摊开的折叠床叠了起来变成凳子,凳子上坐着一个着黑色长风衣的年轻男人。
男人眉目冷冽,长相出众,两腿在狭小的空间内缩着,面目清俊,坐在这满是病气的住院楼内和众多佝偻着身躯的人中,如同一个地狱使者。
她顿在原地,30秒,目光一直停留在男人的脸上。30秒后,终于回过神来。
那是程度,艾闻的儿子。
她的继兄。
程度撩起眼皮瞟她,四目相对。
只几秒,视线又错开。
快十年没见了,程度变化很大。
身量更高,气质更冷……唯独那张脸,还是一如既往的冷淡,看谁都不带一丝情绪。
艾闻一婚时死了丈夫,后来改嫁给卫华,而程度,便是艾闻在一婚时生下的儿子。
但程度和艾闻的温柔婉约的长相不同,他的气质和轮廓都偏硬朗,尤其是那双眼睛,低垂着看人的时候冷中夹杂不屑,抬眼看人的时候狂傲混合着疏离。
就像现在这样。
在卫梓奕的记忆中,程度与她认识多年,她小时候有一段时间很排斥这个人,甚至经常欺负这个人。
她刚刚与程度对视的那几秒,似乎还在他淡然的眼中看到了不太友好的意思。
正在卫梓奕不知道还做些什么的时候,艾闻从外面走了进来,看见呆站着的卫梓奕,打破了莫名这僵持的氛围。
艾闻笑道:“小奕回来啦?”
小时候儿子女儿不和,艾闻是最清楚的。
“是的。”卫梓奕说
艾闻试探,“这是你程度哥哥,你们认识的。你还记得吧,小时候常来,你们还打过架呢。”
……
这话卫梓奕不知该不该接,但如果换成现在,这个大她两岁的继兄一拳就能把她抡死。
程度一直不开口,卫梓奕也不想提这些,笑着糊弄,转移话题。
艾闻偏偏过不去,卫梓奕转移话题,她就把话推到儿子身上,“阿度,跟你妹妹打个招呼。”
程度瞥了一眼,她头发垂着,故意将自己的脸隐入头发阴影中。
卫梓奕与小时候变化不太大,只是长开了,不似小时候那般明媚爽朗,更偏清冷一些。
卫梓奕觉得他可能会记仇小时候欺负他的事,那个脸看着就很臭。
几秒后,在艾闻和卫梓奕都以为程度就这样不搭理人的时候,程度挑了下嘴角,沉沉的嗓音,咬字偏重:“妹、妹、”
卫梓奕觉得他有点挑衅的意思,他叫妹妹,自己才不会叫哥哥,于是不应答,在凳上坐下。
程度来的时候,卫华还在睡觉,临近七点,卫华依旧没有醒过来。隔壁病床的老人在家人的陪同下下楼散步,原本轻微的鼾声不知道什么时候息了下去,房间寂静,只有心率监护仪时不时很长地滴一声。
晚饭时间,卫华能下床,艾闻打算扶他一起出去吃一顿。出了医院500米就是一个小商圈,那里很多本地美食。
艾闻去叫醒卫华,轻推,小喊,拍打,都没有动静。
卫华面色平静,艾闻以为他睡得死,遂加重力道,提高声音。
半分钟,艾闻察觉出异乎寻常。
卫华有严重的鼻炎,只要是睡觉,就会打鼾。可此刻鼾声全无,人也没有反应。
艾闻的心一下坠到谷底,伸出右手去探卫华的呼吸。
蓦地,艾闻往后猛退,叫喊的声音瞬间变调。
“阿华,阿华,卫华……卫华!”
卫梓奕就在近处,脚底瞬间一空,扑到床边去看一动不动的卫华。
霎时间,两人脸色苍白一片,眼底恐惧溢出。
卫梓奕说不出话,反应不过来。
这时,身侧伸出来一只白净的手,速度很快,抓起护士铃按下去。
卫梓奕终于有了思绪,抬腿踉跄跑出去,朝着医生办公室狂奔。
好些医生已经在准备下班,办公室此刻只坐了两白大褂,卫梓奕来不及去看主治医生在不在,她喊“医生,15—15号床,病人—病人昏迷了。”
此话一出,医生大惊,丢下手中的东西立刻往外跑。
卫梓奕扒在门边上,腿下一软,不安与害怕席卷全身。她回过头就跟在医生后面开始跑,然而下一秒,却结结实实地撞进一个温热的怀里。
卫梓奕撞到脑门,闷哼一声,人撞得往后一仰。于是下意识用手去抓,抓到面前人敞开的衣襟。
借力站好,卫梓奕来不及抬头去看,紧跟着医生跑回病房。
里面已经站了两位医生和三四名护士,护士正跪在床边给卫华做心肺复苏。
其中一名医生查了卫华的瞳孔,两名护士紧接着推了药车进来,医生将一剂药水推进卫华的静脉。
艾闻退到了角落,捂着胸口,呼吸粗重。
卫梓奕也靠在门上,贴着门,不给来往的医护增加阻碍。她的大脑一片空白,思绪全无,强烈的害怕将她吞噬,肌肉无力,眼眶里也不自觉蓄了泪水。
20分钟后,在不断按压下,卫华转醒过来,一旁的护士迅速给他带上氧气罩。
床上跪着的护士停下按压的动作,揉着酸痛的手臂下了床。
一名医生接着给卫华上上下下都检查了一遍,直到他点头,众人才都松下一口气。
卫梓奕和艾闻这才回了温。艾闻颤抖着双手对几名医护人员道谢,随着其中一名医生出了病房了解情况。
直到病房里又空无一人,卫梓奕才顺着门滑了下去,蹲下来。
眼泪终于掉落,但并非是哭,只是那颗被揪死的心蓦地被松开后的生理反应。
身后站着才刚松下眉头的程度。
程度往她瞥去,那双长睫下的眼眸掉了两滴晶泪,胸膛还因为余悸在上下起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