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朋克一号通缉犯》愚蓝

103、混沌之城（五）

　　林恩急急后退，不敢分析那种触感究竟来源于何物。

　　但是，血腥味已先一步暴露。

　　就着烛火的微弱亮光，林恩微微仰头，只看见巨型吊灯上悬挂着一具摇摇晃晃的赤足男/尸！

　　血液顺着他的脖颈一路缓缓流淌而下，渗透他的薄衫，最终糊在他的脚趾上，变成酱汁般浓稠的液体，正在缓慢滴落。

　　林恩终于意识到，自己刚刚撞在男尸的脚上！
　　难怪那么冰冷，又那么潮湿。

　　他似乎死去得时间并不长，肌肉还带着弹性，并未像存放过久的虾仁一样彻底化成一滩散肉。
　　唯独舌头不自然地从口腔中伸出，长长地悬挂在身体之外，仿佛嘴里叼着条长袜。

　　目睹这一切，光是回想自己的脑袋曾撞到他的脚，林恩只觉得一阵反胃。

　　不过——

　　她似乎注意到了什么，从骨髓深处散发出一种难以言喻的恐惧，逐渐牢牢锁死在她的心脏上。

　　她刚刚见过这个人。

　　一定没错，他正是墙壁画像的人物之一！
　　因为身着华服、头戴皇冠，林恩还特意多注意了几眼。

　　他为什么会吊死在这里？
　　为什么楼上煞有其事地摆着他的遗照？

　　等等——
　　坏了！

　　林恩瞬间意识到，诺拉正在楼上的空画框上勤勤恳恳地绘制自画像，脸色立即变了。
　　她三两步冲进楼梯间，却“嘭”地重重磕了脑袋。

　　原本悬挂的男尸竟瞬息出现在眼前，正用那双滚圆突出的眼球盯着自己！

　　“不——”

　　林恩猝不及防地遇了惊，自然毫不犹豫地折返，却还是被瞬间移动的上吊男尸拦住了去路。

　　他的长舌完全变成长鞭，迅即破风而来，甩出一道尖利的爆破音，直接捆住林恩的脖子，随后慢慢用力勒紧！

　　该死的。
　　该死的！

　　林恩在心中怒骂，一边拔下蜡烛，倾斜向下，直接灼烧起他的舌头！

　　蜡油带着滚烫的火焰温度流淌而下，一滴滴溅在上吊男尸的舌头上。他终究忍不下去了，口中吐出嘶哑的哀嚎，舌头却在挣扎下越缩越紧！

　　——呼吸不上来了！

　　这种感觉分外熟悉，甚至算得上一回生二回熟。

　　林恩调整呼吸，勉强用细小的气管缝隙呼吸，但最终还是控制不住地头昏脑胀，视野因缺氧而缓缓褪色，最终陷入一片漆黑。

　　==
　　林恩第五次从床上醒来。

　　难以言喻的愤怒感在她的胸腔中灼烧，一度盖过死亡循环带来的疼痛。

　　“林恩！”诺拉惊呼着冲进来，“刚刚怎么回事！”
　　方才，她刚打开衣柜、从娃娃手中抢夺走画笔，时间线就忽然重置，打了她措手不及。

　　“是我的错。”

　　林恩面色阴沉地复述了一遍经过，又猛地站起身，紧盯着走廊的每一幅画像。

　　她的脚步停了下来，久久地注视着一幅逐渐暗淡的画作：
　　身穿华丽长袍的男人位于高座之上，注视着画框之外的两人，面孔变得狰狞可怖，舌头如细蛇一般盘踞在他的口腔之中，似是蓄势待发。

　　“就是他。”

　　那位深藏在黑暗中的“攻击者”，那个上吊男尸！

　　诺拉不解：“他为什么要攻击你？”

　　林恩一声不吭。
　　一直以来，她都心安理得地接受了怪物的攻击——毕竟，在这座名为混沌之城的地方，混沌、无序便是统治的唯一真理。

　　但诺拉的提问提醒了她：明明上吊男/尸可以轻而易举地杀掉她，但又何必要费尽心思“惊吓”呢？

　　单纯为了取乐？

　　“最后一个画框，要不我们先不动了？”
　　诺拉手足无措地发问。

　　林恩猛地扭过头，将视线转移到唯一的空画框上。

　　在诺拉惊恐的视线中，她直接用手触摸画布表面——

　　除了表面粘着的薄薄一层黑线虫带来的绒毛感之外，画布本身是凉彻骨髓的，这出乎了林恩的预料。

　　不对劲。
　　她立即拂去画布表面的浮灰，惊异地发觉这并非一块“画框”，而是一面镜子！

　　镜面上，倒映着她自己的面孔。
　　两双眼珠静悄悄地对视着，目光中是同样的惊慌。

　　“林恩……林恩！”

　　在诺拉眼睛里，林恩的神情忽然滞愣了，时间仿佛围绕着她行走，她被定格在过去的某个时间。

　　“林恩！”
　　诺拉狠狠地拍着林恩的肩膀，大声吼叫着，试图用这种方式把她唤醒，却还是失败了。

　　这样下去不行！

　　诺拉张望着四周，视线放在桌面的烛台上。
　　她径直拽起，狠狠地朝镜面砸了过去——

　　“咔嚓！”

　　烛台的锐利尖端撞击在镜面上，细密的裂纹如蛛网一样立即布满整张镜面，碎片噼里啪啦地掉落在地上，最后剩下的大块碎片倒映出林恩迷蒙的脸。

　　“你还好吗？”诺拉扶住林恩的胳膊，忧心忡忡地问道。

　　“……”
　　林恩双腿一软，只觉得喉咙涌出一股腥甜的液体。血液瞬间喷溅而出，洒在碎片上，又淅淅沥沥地落下。

　　“血液消失了……”
　　诺拉凑近，眼睛瞪大，鬼使神差地把手掌贴近画框。

　　手指仿佛被吮吸进一层芦荟般的透明屏障。略一用力，屏障便立即碎裂散开，镜面对面是如云絮般的温和手感。

　　诺拉的手指触摸到冰凉的细圆柱体，猛地“诶”了一声。
　　她竟从画框中掏出一枚口哨！

　　这是——
　　丢失在混沌之城之外的口哨！

　　“林恩，这里面还有你的东西！”诺拉惊喜喊道，“似乎是你的剑。”

　　什么？！

　　闻言，林恩立即抬头，瞠目结舌地望着镜子。

　　诺拉立即让出半个身位。
　　“我想帮你把剑拿出来，但长剑真的好重！”她低声抱怨着。

　　“没有关系。”

　　林恩凑近了些，将手同样伸进画框。
　　镜面玻璃的碎裂之处并不锋利，反而像包裹了一层温润的薄雾感。林恩的手腕被气流裹挟，深入冰凉的雾气中。

　　她用力抽出一柄长剑！

　　不仅如此，原本盘踞在她手腕上的黑龙，此刻正懒洋洋地盘绕在剑柄上。意识到自己正在挪动，黑龙睁开豆大的漆黑眼珠，摇头晃脑地张望了一下。

　　见到林恩的面孔后，它龇出的獠牙瞬间收了回去，小脸上甚至显示出一丝谄媚。

　　见状，林恩忍不住伸出手指，勾了勾小龙的脑袋。

　　“这些是我们在进入混沌之城时携带的东西，不知为何出现在这里。”
　　诺拉欣喜之余，心中带上了些不解。

　　她并不相信有“好心人”特意把东西丢在这里。

　　“不管如何，有了武器，我们也不至于畏手畏脚。”
　　林恩的目光一一掠过眼前的肖像画，眼里重新升腾起昂扬的斗志，“说不定，不需要通过循环，就能够直接杀死他们呢！”

　　杀死肖像画中的人？

　　诺拉看了看画像，又看向手心的铜哨。
　　——现在要不要试着吹一下？

　　林恩看出她的忧虑，冲诺拉点点头，安慰般地挥舞手中的大剑。
　　“可以试试看，我们现在可以自保。”

　　“……”

　　诺拉小心避开剑风，鼓起双腮，用力地吹了一口！

　　锐声炸开，划破黑线虫构成的墙体，穿透至极遥远之外——

　　==
　　马厩。

　　不知道自己经历过什么，洛夫莱斯的大脑一片空白。他忘记了自己的名字，也忘记自己身处何地，只知道苏醒是一件极度恐怖的事情。

　　他迎面躺在干草垛上，干燥的草梗戳着他的软肉，却完全无法令他挪动一分。

　　洛夫莱斯半阖着眼，只觉得自己像是沙滩上搁浅的鱼，正在等待死亡。

　　“吁——”
　　哨声从远方传来，短促、急迫，像是一根根尖针，扎在他太阳穴神经里。

　　马蹄声在下一秒到来。即便洛夫莱斯紧闭双眼，也能清晰感觉到地面的轻微颤动。他的呼吸也因此缓慢且颤抖，心脏的畏惧先一步到来。

　　记忆重新到达大脑。

　　马会杀人！
　　会用巨大的牙齿啃噬他的血肉，把他的骨骼当作鲜嫩多汁的草屑，放在口中咀嚼。

　　回想到若干次死亡循环，洛夫莱斯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
　　——难道，现在他又要面对死亡了吗？

　　还没等洛夫莱斯悲哀完毕，马的鼻息便已近在咫尺。
　　它呼出的空气正在颤动，扑向人类的面孔。

　　洛夫莱斯甚至能嗅到一股热烘烘的牲畜气味，像是在晒满阳光的马粪中滚过一遍。

　　他忍不住张开眼睛。

　　小马停在洛夫莱斯身边，低垂下头。似乎意识到他已苏醒，马儿的脖颈肌肉立即绷紧，精准叼住他后领的衣物，调整着牙齿啃咬的方向。

　　不等洛夫莱斯反应，他整个人就被抛到半空中、又狠狠坠落，后背“嘭”一下撞在马的宽厚背脊上。

　　“唔。”
　　肩胛骨磕到小马坚硬的肌肉，洛夫莱斯忍不住吃痛地呻吟了一声。

　　身上疼的厉害，现在脑袋也痛起来了。
　　他并不知道马会把他带去何处，但倘若最终遭遇的都是死亡，洛夫莱斯宁愿现在就死掉。

　　虽不懂人言，马儿却听得懂呼救。

　　大概是明白此人正陷入疼痛，小马的动作不由得轻缓了些。

　　它轻轻抬起前蹄，又甩了甩鬃毛，示意洛夫莱斯抓紧，这才扬着蹄子冲出马厩，往黑暗处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