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硅基王座》卷帆

18、时间

　　几个月后。

　　那次灾难，除了联邦高层几乎没人知道，而联邦也似乎淡忘了那次危机。他们对这件事闭口不谈。

　　那个葬身火海的人，不值得那群西装革履的名流记住。因为在他们看来，他不是英雄，是工具。

　　世界离了谁都可以照常运转，多谁不多，少谁不少，没有人关心拯救者是谁。

　　曾有过一些政客提出公开班度的名字，不必公开事迹，但至少，追忆他，他毕竟是人类的英雄。

　　但很快就被压倒性的反对决议否决了。

　　用索恩的话讲，“不必为了一个无名之辈，引发公众不必要的追问与联想。”

　　班度像一阵风，吹过了，无人在意，也无人记得。

　　已是初冬时分，这条贯穿北美的运河依旧奔流不息。运河旁的天文台上已经蒙上了一层薄薄的冰。

　　天文台上，矗立着一个颀长的身影。

　　埃昂的影子被寒夜的风吹得微微颤抖，他把脸埋进了风衣宽大的衣领里。他的身边，同样站着一个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张着一张极具中东异域感的脸，轮廓锋利却不凌厉。眉毛浓黑，眼睛深邃。眉峰微扬时带着几分天然的英气，藏着与记忆里相似的沉静，透着一股生人勿近的清冷，可看向埃昂时，又莫名显出一丝熟悉的认真。

　　埃昂望着这张脸，喉结动了动。

　　有着记忆里那个小男孩清隽的模样，那双琥珀色的眼睛看向他，带着本能的探寻时，他却忽然觉得，那份属于班度的“存在”，真的借着这张耀眼的面容，重新站在了他面前。

　　在以往无数个深夜，他幻想过达卡长大后的样子。

　　或许就是现在的模样？

　　他在一旁痴痴地看着，那个年轻人正在用一个望远镜望向夜空。

　　良久，年轻人才把眼睛从那个望远镜上移开。

　　“照你这么说，那个小行星偏离了轨道，让地球免去了一场灭顶之灾。”

　　“是，”埃昂微微点头，眼里是化不开的温柔。

　　“卡尼，你还有没有想起什么。”

　　达卡摇了摇头，“我现在的记忆很混乱，有时候，分不清自己到底是班度还是达卡。”

　　“你是达卡。”埃昂走上前，轻轻揽住他的腰。

　　达卡没有回应，继续说，“那个撞向太阳的人，到底是谁。”

　　埃昂摇摇头，他是人类的英雄，但没有人记得。

　　达卡陷入了沉默中。

　　埃昂看着他不说话，心里有些怅惘，但更多的是庆幸与释然。

　　小行星危机解除后第三个月，埃昂以“研发太空探索生物适配技术”为由，封锁了总统府地下三层的机密实验室，只留下自己和赛莉丝。

　　实验室中央，透明的培养舱早已注满营养液，舱壁上密密麻麻的管线连接着精密仪器，而埃昂手中的纳米盒里，装着记忆芯片——那是班度夹在书里，留给他的。

　　“芯片里的记忆碎片已经整理完毕，工作习惯、思维逻辑甚至潜意识的行为模式都能完整提取，但本体基因无法复原，只能用合成基因序列构建躯体。”

　　赛莉丝递上一份报告。“你要想好，他的记忆可能不会完全恢复，甚至出现较大偏差。”

　　“没关系，我会陪着他。”

　　赛莉丝听后，看着眼前这个与自己出生入死，被世人尊奉为天神的男人，一时间，觉得有点陌生。

　　埃昂指尖在报告的“面部参数”栏停顿良久，记忆中，那个小男孩的轮廓渐渐清晰。

　　如果他长大了，一定是中东轮廓的深邃与英气。

　　培养舱的指示灯由红转绿，合成基因片段在营养液中开始分裂、聚合。

　　埃昂几乎推掉了一半公务，每天深夜都会泡在实验室里，看着舱内渐渐成型的轮廓：先是模糊的面部线条，再是慢慢清晰的眉骨与鼻梁，随着营养供给的持续，小麦色的皮肤逐渐覆盖躯体，浓黑的卷发也在头皮上悄然生长。

　　二十天后，躯体培育完成，下一步是记忆移植。

　　埃昂亲自操作仪器，将芯片接入培养舱的神经接口。淡蓝色的数据流顺着管线涌入舱内，屏幕上跳动着“记忆融合度”的数值——从30%到70%，再到99%，每一次跳动都揪着他的心。当数值定格在100%的瞬间，培养舱内的人指尖微微动了动。

　　又过了三天，营养液开始缓慢排出。埃昂站在舱前，看着里面的人睫毛颤了颤，缓缓睁开眼——那双琥珀色的眼眸映着实验室的灯光，迷茫却干净。

　　看着那双与记忆力如出一辙的眼睛，埃昂心头微微一缩。

　　赛莉丝上前检查生命体征：“各项指标正常，记忆融合稳定，他会本能地遵循芯片里的行为模式。”

　　埃昂没说话，只是望着舱门打开后，那人赤着脚走出来的模样。小麦色的皮肤衬着浓黑的眉眼，高挺的鼻梁下，唇线清晰如刻。

　　这张脸帅得极具辨识度，没有班度的影子，只有他记忆里的达卡。

　　可那份开口时的沉稳，抬手时整理衣襟的本能动作，都让他恍惚。

　　他递过早已准备好的衬衫，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以后，你就叫达卡。”

　　那人接过衬衫，对着他微微颔首。

　　实验室的灯光落在他深邃的侧脸上，勾勒出锋利却温和的轮廓。埃昂知道，从这一刻起，他用科技留住的，不仅是一个复刻的躯体，更是他支撑着走下去的唯一念想。

　　他没有告诉赛莉丝，这是一块量子芯片，只要时间足够，这个躯体就能够和人类一样，就会变成真正的达卡。

　　埃昂从回忆中醒过来。

　　他看着眼前不说话的达卡，将他紧紧拥入怀中。

　　“天文台上太冷了，我们去城市里转转吧。”

　　达卡将头埋在他的颈窝，闷闷说了一声，“好。”

　　电缆上，埃昂看着身边的人专注地打量着这座城市，这个国度，这颗星球。

　　他要成为达卡，需要时间，但没关系，我们，有的是时间。

　　埃昂透过舷窗，仰头望着天空。

　　浩瀚的银河在他幽蓝的眼中流淌，仿佛眼里就是一片深邃的美丽星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