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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血祭解魂丝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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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是牵九幽。
他穿着与牵无赦同款的旧衣,只是布料上浸满了黑红的怨气,眉眼间还带着少年的轮廓,眼神却比长鸣山阴的寒冰更冷。
南乔的身体在他身后迅速干瘪,像被抽走了所有血肉,只剩下一层皮囊挂在骨骼上,双眼还圆睁着,凝固着最后一刻的惊愕。
“你比我想的更能忍。”牵九幽的声音带着未变声的沙哑,却裹着淬毒般的怨戾。
他抬手接住从南乔皮囊里飘落的傀儡线,金线在他掌心化作活蛇,缠上艾玙的脚踝,“南乔不过是我养的容器,他的疯癫,他的恨,全是我塞给他的。”
艾玙盯着他胸口,那里有个与牵无赦一模一样的疤痕,只是更深,边缘爬满茶氏符箓的纹路。
“不过,你居然能认出我,还是说,你早就认出我了?”
归尘剑的红纹在手臂上烧得刺痛。
艾玙的目光重新落在牵九幽身上,神色平静无波,语气淡得像一汪不起涟漪的水:“我要是认不出来,那我们当初三个人行走江湖那么多年,算是白活了。”
牵九幽闻言,脸上漾开一抹笑意,眼尾微微上挑,带着几分说不清的邪气,却故意放软了语调:“这话我爱听。”
他的瞳孔在艾玙脸上转了一圈,那笑意里藏着钩子,仿佛想从这副冷淡模样里钓出些别的情绪来。
可艾玙只是淡淡瞥了他一眼,便移开了视线,仿佛刚才那句不过是陈述一个再寻常不过的事实。
“哥哥说要护着你,”牵九幽笑了,笑声里混着南乔的声音,像两个灵魂在共用一张嘴,“可他不知道,我早就跟恶鬼做了交易。”
牵九幽的指尖划过南乔干瘪的皮囊,青灰色的怨气在他掌心凝成锁链,“我用哥哥的命,换恶鬼不再纠缠你那半人半鬼的躯体,毕竟,你这周身鬼气冲天,活像盏招魂灯,偏又是天生的不死之身,本就是他们垂涎的祭品。就凭这件事,你就欠我、你就应该跪下来感谢我。”
他抬眼看向艾玙,眼底的怨毒藏着一丝扭曲的快意:“至于南乔……他自愿献祭身体,只求换你永远困在长鸣山阴。你看,多划算的买卖,哥哥护你不死,南乔锁你终生,而我,只要看着你们这对恩人互相折磨就够了。”
艾玙面无表情。
牵无赦当年拼死护住的,原来不只是他的命,更是他半人半鬼的体质不被恶鬼吞噬。
而南乔那些疯癫的恨意里,竟藏着这样一场以躯壳为代价的交易。
归尘剑的红纹在手臂上暴起,半人半鬼的灵力与体内的诅咒猛烈冲撞,让他几乎站立不稳。
牵九幽嗤笑一声,操控着牵无赦的傀儡上前一步,他抬手一挥,那些被傀儡线操控的众人突然转向艾玙,瞳孔里的金芒与牵九幽身上的符箓同频闪烁。
南乔干瘪的皮囊啪地掉在地上,露出背后密密麻麻的线孔,像被无数细针穿过的破布。
“现在,该你还债了。”
牵九幽张开双臂,青灰色的怨气从他体内涌出,与傀儡们身上的金线缠成巨网,“用你的不死之身,来填我哥哥留下的空吧。”
“疯子。”艾玙淡定吐出两个字。
远古时期,北境寒渊诞生灵骨巨蟒,其蜕皮时丝线状的骨膜能与死者残魂共鸣。
北境游牧部落的萨满以蟒蜕为引,操控战死勇士的骸骨作战,击退外敌。
自此,这个掌握牵魂术的部族以牵为姓,自称缚灵氏。
后来战乱四起,缚灵氏为避其南迁,与中原王朝达成契约:以傀儡军助战,换取定居权。
为融入汉文化,他们保留牵姓,将秘术伪装成机关术,暗中却仍延续着操控亡魂的古老传统。
牵九幽指尖的傀儡线骤然炸开金银双色的光流,银白的蟒蜕骨膜与茶氏金芒符箓在半空绞成锁链,如灵骨巨蟒的蜕皮裹着熔金,在雾气里拉出刺目的光轨。
“北境寒渊的灵骨巨蟒,每蜕一次皮,骨膜就能缠上百条残魂。”
牵九幽缓缓抬手,青灰色怨气里浮出半透明的骸骨,关节处缠绕着丝线状的微光,“我先祖用这牵魂术护了部族百年,到我哥哥这里,却要为你这半人半鬼的东西,把命填进乱葬岗。”
他操控着骸骨组成战阵,骨节碰撞声里,竟隐约能听见北境萨满的古老歌谣。
那些被傀儡线缠住的众人,眼底金芒渐渐被银白取代,喉咙里溢出战死勇士般的嘶吼,是中原修士的躯壳,此刻却透着缚灵氏远古战场的戾性。
“北境寒渊的冰魄缠魂,中原茶氏的金咒锁命。”
他抬手时,银白丝线穿透沉璧的肩胛,金芒符箓顺着伤口爬满她的脊椎,“我把哥哥的缚灵血脉和南乔偷来的茶氏残卷融在一起,你看,多般配。”
如他所言,牵无赦胸腔处的锁链一半是银白蟒蜕,一半是金芒符线,在他空洞的眼窝里,金银双色的光团如残魂般明灭。
“古往今来,多少痴人妄图续那断了的红线。”
牵九幽的目光扫过艾玙手臂上归尘剑的红纹,那半人半鬼的血脉正在与蟒蜕骨膜共鸣,“我哥哥算一个,南乔也算一个。可真正得偿所愿的,不过寥寥数人。”
他突然收紧傀儡线,被操控的墨魆骤然挥拳,拳风擦着艾玙耳畔砸在溪石上,迸裂的碎石溅起血花。
牵无赦的傀儡也随之抬手,锁链缠住艾玙的脖颈,银白丝线正往他半人半鬼的皮肉里钻。
“艾玙,求求我。”牵九幽的声音轻得像叹息,但透着让人无法违逆的压迫感,“求我放过他们,求我收了这牵魂术,就像当年,我哥哥求那些愚民放过你那样。”
归尘剑的红纹与银白丝线在艾玙体内冲撞,半人半鬼的灵力翻涌如潮。
他看着那些被操控的同伴,看着牵无赦傀儡空洞的眼,喉间涌上血腥味的涩意。
缚灵氏的秘术从不是操控,而是用血脉为引,将亡魂的执念,系在活着的人身上。
牵九幽话音未落,金银双色的傀儡线突然在众人周身织成巨网,银白的寒雾与金芒的咒光绞在一起,将整片密林染成阴阳两半。
艾玙看着归尘剑的红纹被金银光芒吞噬,半人半鬼的血脉在两种秘术的拉扯下剧烈沸腾,喉间溢出的血珠竟也分成金银两色,溅落在溪石上,凝成永不褪色的符咒。
“这叫缚灵锁命。”
牵九幽的声音混着金银线的嗡鸣,在艾玙耳边迸溅开来,“银线锁你的不死之身,金线困你的半鬼血脉。从今往后,你和这些人,都是我金银线里的活傀儡。”
艾玙垂在身侧的手骤然翻腕,归尘剑嗡鸣着破袖而出,暗红剑身在日光下炸开刺目的血芒。
他甚至没看那些缠上来的线,只反手一斩,剑风如淬了冰的刀,精准地劈在金银交织的傀儡线上!
“铮!”
金线崩断时溅出星火,银线坠地化作寒雾,两种光芒在剑刃扫过的轨迹里瞬间湮灭。
缠在他颈间的锁链、勒住手腕的线刃,连同那些正往皮肉里钻的细缕,全被归尘剑的红纹震成齑粉。
他站在漫天飘落的金银碎屑里,剑尖斜指地面,血珠顺着剑脊滚落,在溪石上砸出暗红的点。
牵九幽的笑容僵在脸上,看着艾玙指尖轻抚过归尘剑的剑格,那里刻着的缚灵氏古纹,正与剑身在共鸣,红芒里隐约浮出灵骨巨蟒的虚影。
“你以为……”艾玙的声音很淡,但带着斩钉截铁的冷,“缚灵氏的秘术,只有你懂?茶还仙尊怎么可能不知道你的身份?而我师父自然也博古通今、学贯天人,世间万物无所不晓。”
归尘剑的红纹突然暴涨,将残余的金银线彻底烧成飞灰。
艾玙抬眼时,瞳孔里映着牵九幽骤变的脸色,剑身在日光下转过半圈,剑尖稳稳指向他眉心。
归尘剑的红芒还未散尽,艾玙收势时抬手拭过剑脊的血痕,指尖掠过暗红剑纹的瞬间,日光恰好穿透云层,在他侧脸投下一道金边。
碎发被剑风掀起,露出光洁的额角,睫毛上沾着的金银碎屑随呼吸轻颤,竟比方才炸开的星火还要亮。
牵九幽看着他握剑的手,指节分明,腕间未愈的伤口渗着血珠,但在红芒映照下显出一种惊心动魄的艳。
他明明该暴怒,该催动剩余的傀儡线反扑,可目光落在艾玙垂眸时平静的侧脸,落在那双眼映着剑影、清冽如寒潭的瞳孔上,喉咙却像被什么堵住,半句狠话都吐不出来。
“你……”他下意识后退半步,青灰色的怨气在周身乱晃,竟忘了要操控傀儡。
那些被归尘剑斩断的金银线还在地上抽搐,可此刻在他眼里,都远不及艾玙抬眼时那抹冷淡的神色,像北境雪山上初融的冰,又像中原茶氏符箓里最亮的那点金芒,糅合在一起,晃得人移不开眼。
艾玙察觉到他的失神,眉峰微蹙,归尘剑往前递了半寸:“发什么呆?”
这声质问才让牵九幽回神,他慌忙别开视线,指尖无意识揉着残余的线缕。
金银线虽断,但在众人经脉里留下残丝,仿佛蛰伏的毒虫突然苏醒。
牵九幽捏碎掌心的血符,那些残丝瞬间在沉璧、墨魆他们体内炸开光纹。
沉璧的枯荣木剑突然缠上金芒,木刺带着银线穿透艾玙的肩胛。
墨魆的拳头圈着怨气砸来,拳风擦过他肋骨,带起一阵剧痛。
连魏彧的渡厄铃都响起刺耳的音波,震得他气血翻涌。
最让他心头发紧的是牵无赦,那双空洞的眼突然转向他,胸腔里的锁链化作长矛,银白的刃尖直指他心口。
“艾玙!”墨魆的嘶吼里带着挣扎,可身体仍在往前冲,金银残丝在他脖颈上勒出红痕,“别管我,杀了我!”
艾玙不能对他们动手。
牵九幽此刻已然疯魔,这时候若是伤了人,根本没有时间医治,只会徒增麻烦。
反正自己死不了,顶多受些伤罢了。
眼下这般退让,已是最优的法子。
艾玙握着归尘剑的手在抖。
“噗嗤!”
长矛的侧刃划开他的腰侧,血珠溅在傀儡空洞的脸上。
艾玙反手斩向缠在墨魆脖颈的残丝,但被沉璧的木剑划破手背,刚避开魏彧的铃音,肩头又挨了周凛失控的一剑。
伤口越来越多,血浸透了衣襟,可他挥出的剑始终留着三分力,每一次格挡都在计算着如何不伤到他们。
牵九幽站在圈外冷笑,看着艾玙像被困在蛛网里的困兽,握着能斩断一切的归尘剑,却被不伤人三个字缚住手脚。
金银残丝在众人身上越缠越紧,他们的眼神越来越空洞,攻势也越来越狠厉。
艾玙腰侧的伤口深可见骨,手臂被木刺钉在树干上,可直到最后,他落在众人身上的剑,也仅是斩断了几根无关紧要的发丝。
“你看,”牵九幽的声音带着嘲弄,“你连自己都护不住,还想救谁?”
艾玙咳出一口血,视线开始模糊。
他看着沉璧眼里闪过一丝清明,但被残丝勒得再次失去意识,看着墨魆的拳头在离他面门寸许处停下,随即又被银线扯着砸来。
归尘剑的红纹在他体内哀鸣,而他能做的,只是用身体挡住下一击,任由更多伤口在身上绽开。
最狠的不是傀儡线,而是他自己。
他不能伤他们,便只能任由自己被千疮百孔。
邬祉站在圈外,指节攥得发白,鸦九剑的剑鞘被他捏出裂纹。
邬祉只觉得心被生生剜开个口子,鲜血淋漓。
自己的队友正团团围攻艾玙,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一丝力气也使不出。
那牵九幽不知用了什么诡秘禁术,竟连他也瞧不出半分端倪,只能任由这无力感像藤蔓般缠紧四肢。
这对他来说,太残忍了。
“艾玙!!”
他的声音嘶哑得仿佛被砂纸磨过,眼眶红得吓人,视线死死钉在艾玙腰侧那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上。
那里的血正顺着衣襟往下淌,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暗红,可艾玙甚至还在对失控的周凛说“别怕”。
“我受不了了……”邬祉抽出鸦九剑,剑锋寒光直逼自己心口。
他宁愿自己受伤,也不愿看着艾玙像个活靶子一样被他们这群傀儡糟践,更恨自己被残丝缠得四肢僵硬,连上前一步都做不到。
“噗嗤!”
剑刃没入肩胛,剧痛让他浑身一颤,可也逼出了几分清醒。
金银残丝在他体内疯狂窜动,想压制这突如其来的剧痛,但他咬着牙,反手将剑刃往缠在手臂的银线上划去。
“用我的血……破你的线!”
血珠顺着鸦九剑的纹路淌下,滴在银线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那是茶氏符箓的克星,也是缚灵氏秘术的死穴。
牵九幽脸色骤变,想操控残丝收紧,却见邬祉像疯了一样,用剑刃在自己手臂上划开一道又一道伤口,让温热的血浸透那些金银线。
“墨魆!沉璧!醒醒!”他嘶吼着,任凭血染红衣袍,每划开一道伤口,就往前踉跄半步,剑刃始终对准自己身上的残丝,“你们到底在干什么?!”
艾玙看着邬祉自戕般的举动,鸦九剑的寒光映着他染血的脸,那些被血浸透的金银线正在褪色,墨魆挥来的拳头明显迟滞了半分,沉璧的木剑甚至微微颤抖起来。
“别傻了!”艾玙想去拦,可腰侧的伤口突然撕裂,疼得他闷哼一声。
邬祉却笑了,笑得比哭还难看,血沫从嘴角溢出:“总不能……让你一个人疼……”
他再次举剑,这次对准了缠在魏彧脖颈上的金线,银线在自己腿上勒出深痕。
血顺着剑刃滴在魏彧身上,渡厄铃的音波突然柔和下来,魏彧空洞的眼里掠过一丝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