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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4、活卦殉知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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山顶的雪开始化了,顺着岩缝淌成细流。
石楼前的空地上,墨魆背着个鼓鼓囊囊的包袱,里面塞满了云烬和山岚塞的草药,还有白玛给的伤药。
艾玙站在他身侧,穿得比来时薄了些,一件灰布棉袍,领口系得整齐,站在那里,比初来时挺拔了许多。
“真要去北方?”白玛最后问了句,手里还攥着刚给艾玙包好的固本丸,油纸包上印着淡淡的药香。
艾玙点头,目光望向北方的天际,那里的云还带着点冷意:“有些事没了断,有些人……还没好好说再见。”
他顿了顿,看向白玛:“这些日子,麻烦您了。”
白玛叹口气,把药塞进他手里:“北方比这悬壶山冷得多,药不能断。”
她望着艾玙苍白却已见血色的脸,伸手替他理了理衣领,“路远,脚下得踩实了,一步是一步。别回头,往前走就是。”
白玛眼里满是疼惜,“我不盼着你再来,可若真来了,别再是拖着一身伤的样子。”
“好。”艾玙应得轻,但很郑重,他忽然想到了什么,从包袱里拿出了一个小布包:“种旁边,能染布。”他这么说,语气里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期待。
白玛笑着接过去,指尖捻了颗籽儿看:“等秋天收了,给你染件新袍子。”
今年春天,岱荞和茵陈会不会蹲在新翻的地里,看白玛种下那把茜草籽?她们会不会想起他,问一句“艾公子什么时候回来”?
云烬扛着个布包跑过来,往包袱里塞:“这是防潮的草药,北方潮,你寒毒刚好,得备着。”
山岚跟在后面,手里捧着个陶罐子:“这是腌的萝卜干,路上就着干粮吃,顶饿。”
两人絮絮叨叨地嘱咐,说来说去无非是“保重身体”“别硬扛”,末了都红了眼眶。
“我们都好,你放心。”云烬挠挠头,声音有点哑。
艾玙笑了笑,把包袱背得更稳些:“你们也保重。”
转身要走时,石楼里的医者们都出来了,站在门口望着艾玙。有给过他诊脉的老大夫,有帮他晒过药的小药童,都朝着他挥手。
艾玙停下脚,对着他们深深鞠了一躬:“这个冬天,多谢各位照拂。”
“该谢的是你自己,熬过来了。”有人在后面喊。
艾玙没回头,只是挥了挥手,和墨魆一起往山下走。走到半山腰的转角,他停住,转过身望向石楼的方向。
晨光里,白玛和云烬他们还站在门口,像小小的黑点。
艾玙对着那边笑了笑,用力挥了挥手,声音顺着风飘过去:“再见——”
“再见——”
山岚的声音带着哭腔,远远地传回来。
艾玙看着他们也挥起手,直到身影被山路的拐角挡住,才慢慢转过身。
脚下的路还带着融雪的湿意,踩上去软软的,远处的草芽顶破冻土,冒出点新生的绿。
艾玙深吸一口气,北方的风似乎已顺着山谷吹过来,带着点凛冽的劲,却不再让他瑟缩。
“走吧。”艾玙对身边的墨魆说。
“嗯。”墨魆应着,与艾玙并肩往山下走。
阳光落在他们背上,把影子拉得很长,一路向着北方,再没回头。
天地初开,混沌剖判,清浊自分,遂有太虚四极立于世。
四大宗门各执一极法则,衍化万道,其中最令人琢磨的,当属沧溟玄阙的无情道。
世人多闻“无情”二字,便觉此道必是冷硬如冰,断情绝爱。
实则不然。
彼时开山祖师在《断念剑谱》首卷便题下箴言:“情如烈焰,需以理为匣。非断七情,乃驭七情。非绝六欲,乃审六欲。”
这正是宗门道统的根基。
沧溟玄阙坐落于南疆苍梧山巅,山下四季繁花如锦,暖意常存,山巅却常年覆雪,寒雾缭绕,这冷暖相照的景致,恰是宗门道统的隐喻:非无情,而是不为情所役。
主峰之上,玄黑色宫殿依山而建,飞檐翘角似欲刺破苍穹,殿顶覆着千年不化之玄冰,日光下折射出冷冽却不刺目的辉光。
殿内无烛火,唯悬“万象归墟镜”,镜面如水,流转着星河虚影,更映得出观镜者心底的七情六欲。
修士们打坐于前,并非要灭了那些喜怒悲欢,而是要看着它们生,看着它们灭,看得久了,便知情绪如潮,来了会退,退了会来,终究能握住那一点旁观的清明。
历经百代传承,山门中那柄明心剑始终悬挂在演武场中央,此剑遇持剑者动情时便嗡鸣震颤,若能以理智驯服心绪,剑鸣声便化作龙吟,清越激昂,反之,若被情绪裹挟,剑体便会寸寸崩裂,以此警醒后人:情可存,执不可有。
是以沧溟玄阙的功法,虽借星辰之力,剑出如星河倾泻,寒渊剑意能冻裂神魂,招式间带着凛冽的杀伐气,却并非源于无情,而是源于清醒。
正如门中古训所言:情非妄念,执之为妄。心若明镜,照见本源。
他们不是没有情,只是做了情绪的主人。
喜时未必笑,怒时未必言,悲时未必泣,只在该动时动,该静时静,如星辰列宿,循着自己的轨迹,自有其恒定的光。
再论绯云仙庭的有情道。
世人皆知绯云仙庭重情,却少有人懂这份“情”并非沉溺,而是通透。
仙庭藏于东海云海深处,宫殿通体绯红,似落霞凝结而成,终年被七彩云气笼罩,风过处,檐角铜铃唱和,如泣如诉,倒像把天地间的悲欢都揉进了声里。
庭中那株三生忘忧树最是奇妙,花开三色。
粉者拂过眉梢,能唤醒沉埋的前尘记忆。
白者落在掌心,可消弭刻骨的旧怨。
赤者沾上衣角,便续得上未尽的缘分。
花瓣飘落时带着微光,落在伤痛处,连碎裂的神魂都能一点点缝补完整。
修士们于此修行,从不避讳七情,喜时纵声笑,悲时放声哭,怒时便执剑,爱时便相守,只在情绪的洪流里看清自己的真心。
是以情丝幻阵能勾人心底最深执念,因布阵者早已勘透“执念”的根。
正如庭中石刻所记:情非枷锁,是照路的灯。爱非负累,是渡人的舟。
他们不是被情困住,而是借情修行,在最烈的爱恨里炼出最软的慈悲。
再谈黄泉血煞的弑神道。
一听弑神二字,便觉其道必是凶戾,实则不然。
这宗门深埋于北溟幽冥血海之下,血色宫殿的梁柱似由巨兽骨骼铸成,殿内终年弥漫着血气,却奇异地透着股坦荡,不见半分阴邪。
主殿供奉的噬天古鼎,鼎中虽封印着上古魔神残魂,修士们借鼎力炼化的,却从不是旁人的精魄,而是天地间的戾气与自身的怨怼。
来此修行者,多是被天道遗弃之人,或是半人半妖的异类,生来便遭唾弃,或是身负诅咒的善者,行好事反遭厄运,或是被正道排挤的忠良,一腔赤诚无处安放。
血煞老祖当年立下规矩:弱肉强食是天地法则,但绝非恃强凌弱的借口,遇恶便杀,遇善便护,自己淋过雨,便要为旁人撑把伞。
是以他们的功法虽显凶戾,吞噬戾气时如猛虎下山,召唤异兽时似雷霆过境,却从不用在无辜者身上。
正如殿中碑刻所书:弑神非逆道,是替天行道。血煞非无情,是护佑有情。
他们不是与天地为敌,只是在天地不公处,为弱者劈开一条生路。
最后说天机玉府的顺命道。
世人多以为顺命便是认命,实则大相径庭。
天机玉府立于九天之上的昆仑天柱顶端,白玉宫殿在日光下剔透如琉璃,殿顶镶嵌着亿万星辰石,昼夜流转,与天幕星轨相应,仿佛把整个宇宙的秩序都缩在了这一方天地里。
主殿内,周天星轨盘悬浮于空,丝丝银线勾连星辰,推演着三千世界的因果脉络,分毫不错。
修士们皆着素白衣,于星轨盘前静坐,占卜推演也好,布设时空封印也罢,所求从不是预知未来、干预结局,而是看清定数里的变数,哪些是人力难改的洪流,哪些是尚可转圜的细流。
譬如看见灾祸将至,他们不会强行阻拦,可会提前布下结界,护佑能护住的生灵,预知到缘分将尽,不会刻意撮合,却会提醒当事者珍惜最后的时光。
正如门中悬着的古卷所书:顺天非听天由命,是知其不可为而不为,知其可为而为之。循道非墨守成规,是明其理,守其心,行其义。
他们不是命运的傀儡,而是在既定的框架里,活出最大的善意与清醒。
这太虚四极,看似道不同,实则皆在探寻“如何与天地相处,如何与自己相处”的答案,不过是走了四条不同的路罢了。而顺命道中,曾有一脉走出了不同的路,便是后来散落世间的神算子。
林熙和是这一代神算子中最耀眼的一个,推演时能让碎星盘的银线直冲天幕,窥破的天机比前辈们加起来还多,说他是骄子,没人不服。
可艾玙踩着青崖镇的石板路,站在熙茗别苑门口时,只觉得浑身的血都凉了。
朱漆大门掉了漆,门环上结着锈,推开时“吱呀”一声,院里的杂草快没过膝盖,昔日修剪得齐整的石榴树歪歪斜斜,断了根枝桠。
角落里有个老妇在扫地,竹扫帚划过地面,扬起呛人的灰。
艾玙认出她是当年在别苑里照看花草的张妈,只是如今背驼得厉害,头发全白了。
才一年。
“张妈。”艾玙轻声唤道。
老妇停下扫帚,转过身。她的眼睛浑浊得像蒙了层霜,定定地看了艾玙半晌,慢慢走过来,枯瘦的手抓住他的手腕,指尖冰凉:“是……是艾公子吗?我这眼,早就看不清了。”
艾玙的喉结动了动,点头:“是我。张妈,林熙和呢?”
“少爷……”老妇的手颤了颤,声音发哑,“早走了。”她往院里那间锁着的正房瞥了眼,“这别苑,半年前就空了。”
艾玙的心沉下去,追问:“他去哪了?”
老妇抓着艾玙的手更紧了,指甲几乎嵌进他的肉里,眼神里是说不清的慌:“去白玉宫……他说要去白玉宫。”
她凑近,声音压得极低,像怕被谁听见,“公子,你快去,一定要快——”
“白玉宫?”艾玙皱眉,那是天机玉府在人间的一处据点,向来只接待本门修士。
“少爷快没时间了……”老妇的声音带着哭腔,浑浊的眼睛里滚下泪来,“他临走前说,要是艾公子来了,就让你赶紧去,晚了……就什么都来不及了。”
艾玙没再问,转身就往外走,袖摆被风卷着,扫过门边的杂草,带起一片飞絮。
墨魆紧跟在艾玙身后,见他脚步太急,好几次差点被路上的石子绊倒,嘴唇动了动,终究只是伸手扶了他一把,把那句“歇口气”咽了回去。
青崖镇的夕阳铺了一地,艾玙的手紧紧攥着,指节泛白,他从没见林熙和怕过什么,可张妈那句“快没时间了”,像块冰,狠狠砸在他心上。
白玉宫的白玉阶上积着薄尘,却仍能看出昔日的规整。
宫门两侧立着两个青衣修士,见艾玙和墨魆走近,眼神骤然亮了,快步迎上来,拱手时声音带着急:“可是艾公子?”
艾玙点头。
“快随我们来!”两人转身引路,脚步匆匆。
穿过几重回廊,来到一座孤零零的宫殿前,殿门紧闭,门楣上“观星殿”三个字已有些模糊。
“只能艾公子一人进。”引路的修士停下脚,看向墨魆时眼神带着歉意。
墨魆没说话,艾玙回头看他,目光扫过时顿了顿,轻声道:“没事,我很快出来。”
推门的瞬间,一股混杂着墨香与血气的味道席卷而来。
艾玙踉跄了一下,抬眼望去,便再也挪不开目光。
白玉宫的观星殿里,林熙和自始至终都面朝殿门站着。
不是偶然的转身,而是笃定的等候,仿佛早在星轨流转的某个瞬间,就已算准了艾玙踏进门的时刻。他身上的银线卦象随着呼吸轻轻起伏,仿佛一张提前织好的网,只等来人落网。
林熙和就站在殿中央,他身上缠满了素白的布条,像是裹住了无数道伤口,可布条缝隙里露出来的,不是皮肉,而是流转的银线,密密麻麻,如蛛网般缠遍四肢。
那些布条深深嵌进皮肉,与游走的银线纠缠在一起,稍一动弹便牵扯出细密的血珠。
林熙和似乎想笑,嘴角却被脸上蔓延的卦象扯得僵硬,他尝试着往前迈步,脚踝处的布条立刻绷紧,带着银线狠狠勒进骨缝,让他身形不稳。
“咳……”林熙和低低咳了一声,卦象在脖颈处翻涌得更急,“能不能……再走近些?”
声音里带着难以察觉的颤抖,不是怕,是疼。
艾玙看着林熙和被布条缚住的模样,像看着一只被蛛网困住的蝶,每动一下都在撕裂自己。他咬了咬下唇,一步一步走到他面前,停在伸手可及的地方。
距离近了,才看清那些卦象的纹路,有艾玙看不懂的星图,有熟悉的青崖镇街巷,甚至有悬壶山的雪。它们在林熙和的皮肉间流转,像一部正在上演的往事,又像一本写满未来的谶语。
“这样就好。”林熙和的声音松快了些,身上的银线却因这片刻的安稳,闪烁得愈发急促,“有些话……得离近了说,怕被风刮散了。”
林熙和的眼睛里没有瞳仁,只剩下交错的卦象,红的、黑的、金的,在眼白上明明灭灭,连脸颊、脖颈,都有细碎的卦象在皮肉间游走,似是整个人被生生拆解,又用星轨重新拼凑。
林熙和成为了一个活的卦象。
艾玙喉咙发紧,想问“你怎么成了这样”,想问“白玉宫对你做了什么”,可话到嘴边,只化作一声哽咽:“林熙和……”
林熙和似乎笑了笑,嘴角牵动时,那里的卦象泛起涟漪:“别难过,这是我自己选的。”
林熙和抬起手,指尖的银线与星盘上的轨迹相连,“我算透了太多事,天道要收回去了……用我这身骨头,做最后一卦。”
艾玙看着林熙和身上不断流转的卦象,像看着一场无声的凌迟,胃里翻江倒海。他想上前,但脚被钉在原地,眼前的人,熟悉又陌生,是那个曾在青崖镇笑着的林熙和,又不是了。
殿外的风穿过窗棂,吹得星盘轻轻晃,林熙和身上的卦象忽然亮了起来,刺得人睁不开眼。
“你是不是……算了我的命?”
林熙和身上流转的银线,便是因果线。
神算子一脉推演天机,从不是凭空臆测,每一次卜算都要以此为引,最狠的,是截取自己未来的寿数,以阳寿为代价换一次窥探天道的机会。
林熙和身上的线最是复杂,细如蛛丝的,缠着艾玙的气息,粗如麻绳的,裹着浓重血气,是一次次透支寿数强行推演浩劫的痕迹。
这些线在皮肉间游走纠缠,把林熙和与无数人的命运、无数事的结局捆成了一团,而这,正是异变的开端。
初显征兆时,林熙和指尖会浮现若隐若现的卦纹,碰过的茶杯沿、翻过的书页上,会随机裂开龟甲灼烧般的纹路。
那时林熙和只当是推演过度的寻常反应,直到某次卜算后,瞳孔边缘爬上第一缕浅金色的卦文,才惊觉自己正一步步走向活卦象的终局。
皮肉异化是从左脸颊开始的。先是浮现青铜质感的星图图腾,随着推演次数增多,图腾像潮水般蔓延,爬过脖颈,缠上手臂,连五官都渐渐被覆盖,眉毛处的卦象会随情绪竖起来,嘴角的纹路会随语气弯下去,到最后,整张脸化作会自行转动的立体卦盘,旁人只能从卦象的明暗闪烁,辨认他是喜是悲。
而林熙和早已在异变前,给自己留了最后的后手——自毁卦象。
那是刻在本命玉佩上的密咒,只等完成最后一次精准预言,便会引爆体内所有因果能量。届时,方圆百米内时空扭曲,占卜工具会自行运转,普通人靠近会陷入宿命感,被迫重复曾经的选择,这便是短暂的天机清明,所有被掩盖的因果都会在这一刻暴露。
如今,林熙和已走到形态终局。
身体大半结晶化,像一尊通透的人形卦器,心脏位置悬浮着持续运转的因果罗盘,任何靠近者的命运轨迹都会被自动推演。
身上的布条早已被结晶撑破,露出底下交织的因果线,它们与罗盘相连,日夜不休地计算着、闪烁着,将他一生推演过的卦象全存储在这具躯壳里,青崖镇的雨,悬壶山的雪,艾玙的劫,墨魆的缘,还有那场他拼了命也要改的浩劫……
“你看……”林熙和的声音从卦盘深处传来,带着金属摩擦的质感,他抬手指向自己胸口的罗盘,那里正映出艾玙的身影,“我算过无数次,唯有这次最准。”
因果线随着他的话音剧烈震颤,仿佛下一秒就要挣脱束缚。艾玙看着他结晶化的指尖,忽然明白,那句“快没时间了”不是指寿命,是指这具躯壳即将完成使命,等最后一个预言落地,自毁卦象便会启动,而他,会化作一场盛大的天机,把所有藏在因果里的秘密,都摊开在艾玙面前。
神算子本是天机玉府衍生出的一脉,虽背离了顺命的根本,却也守着不泄天机乱天下的底线。
可这一脉的推演之术太过霸道,若被有心之人利用,截取国运因果,篡改生死脉络,足以让三界秩序崩塌,这便是天机玉府最深的忌惮。
林熙和早算出自己会沦为活卦象,更算出这具存储了万千天机的躯壳,会成为某些人眼里的利器。
所以在身体彻底结晶化前,林熙和暗中遣散了身边最后几个弟子,独独留下张妈。
那天,青崖镇的雨下得很大,林熙和撑着伞站在熙茗别苑的廊下,看着张妈收拾行李,声音轻得像雨丝:“若有朝一日,艾公子来找我,你就告诉他……去白玉宫,去天机玉府找我。”
张妈不解:“少爷不是说,那地方再不能去了?”
“得让他去。”林熙和的侧脸已爬上卦象,雨水打在上面,溅起细碎的光,“只有在那里,才能护住他想知道的事。”
林熙和没说的是,自己早已算到天机玉府会为绝后患,清毁所有与神算子相关的痕迹,熙茗别苑会落败,弟子会流散,连他留在世间的最后一点气息,都将被抹去。
唯有白玉宫这个名字,是林熙和故意留给艾玙的线索,那是天机玉府在人间的据点,也是唯一能暂时压制活卦象能量的地方,更是他布下的最后一道局。
“他们会来清毁这里,”林熙和望着雨里的石榴树,卦象在眼底明暗不定,“你就留在这儿,装作什么都不知道。等艾公子来了,把话带到就好。”
张妈看着林熙和被雨水打湿的衣角,那里已隐隐透出银线的影子,似乎明白了什么,捂住嘴没敢哭出声。
后来,正如林熙和所料,天机玉府的人果然来了。他们封了别苑,烧了星盘,抹去了所有关于神算子的痕迹,只当这一脉从未存在过。
唯有躲在柴房的张妈,抱着那句嘱咐,在满院灰烬里,等了一整个冬天。
直到艾玙踏着残雪站在别苑门口,她才颤巍巍地说出那句藏了许久的话:“去白玉宫,去天机玉府……少爷在等你。”
张妈不知道林熙和为何要让艾玙往虎穴里去,只知道那是少爷用最后一点清醒,为那个叫艾玙的公子,留下的唯一一条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