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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3、岁月藏慈悲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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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祉再也藏不住对艾玙的感情,那份悸动在心底疯长,早已冲破了理智的牢笼。
玄乙带着慕昭离开的那一刻,便彻底与无情道决裂,也留下了一个众人瞩目的空缺。
所有人都觉得邬祉是最佳人选,他的天赋与实力,即便年轻也足以匹配那份尊荣。
可邬祉做不到自欺欺人,宗门长老都以为他能斩断情丝、坐稳高位。但邬祉过不了自己这关,他没法对着天下人顶着无情的名号,藏住那颗早已为艾玙滚烫的心,最终,他选择拒绝,不愿用谎言换一个本不属于自己的位置。
最初,邬祉还能将心底那份蠢蠢欲动压着,小心翼翼地靠近、一点点去了解艾玙,爱得炽热又莽撞。可到了后来,爱里只剩下密密麻麻的疼,即便如此,他还是不愿放手,宁愿牵强地维系着这份感情。
至于江砚舟,依旧是杳无音信。
长老们曾说,无情道的延续,离不开新鲜血液的注入。
两年光阴悄然流过,沉璧早已褪去青涩,以绝对的实力稳坐大师姐之位。待明年新弟子踏入山门,她或许就要学着师父当年的模样,亲手将无情道的传承,交到后辈手中。
其余弟子亦是如此,在修行路上不断经历摔倒与成长,在历练中碰壁,却能从挫折里磨出韧性,在进步中遇到瓶颈,突破后反而多了份教导他人的底气。
就这样,无情道在一代又一代的传承与成长中,始终鲜活,生生不息。
而浩劫过后,幽冥彻底乱了套。
忘川河的水好似被煮沸一般翻涌,河面上漂满了溢出来的鬼魂,黑压压一片,居然顺着河道倒灌进了鬼界腹地。
楚知渊叉着腰站在岸边,气得额角青筋直跳。
它原本盘算着跟忘川守着这条河,过几百上千年的安稳日子,谁料天翻地覆的灾难突然砸下来,神人鬼三界搅成一团乱麻,连它这清净日子都给搅黄了。
但忘川依旧镇定,端坐在一块黑石上,白衫被河风掀得轻轻晃,目光扫过忙乱的鬼差们,时不时抬手指挥:“知渊哥哥,那边还有几个快漂进荆棘丛了。”
“喏,那儿的鬼魂快散了,让勾魂使赶紧收。”
“这儿,对,把那个抱坛子的先捞上来。”
楚知渊被它支使得团团转,最后索性走过去,在它唇角狠狠咬了口,语气又气又笑:“你倒清闲,不知道上面那群人又在搞什么鬼。”
忘川侧头看它,指尖还点着远处一个逃窜的小鬼:“鬼门被打开了。”
“一群不知死活的东西。”楚知渊骂了句,伸手替忘川理了理被风吹乱的衣领。
忘川没接话,只是望着河面出神。
“对了,”楚知渊忽然想起什么,“艾玙和邬祉那两小子怎么样了?咱们不是说好,等这边安稳了就上去看看他们?这次完事就走?”
忘川摆摆手,指尖在石面上轻轻敲着:“鬼门又关上了,现在上去得走流程。”
“要多久?”
忘川笑了,眼尾弯出点狡黠的弧度:“按规矩,十几年吧。不过——”
它凑近了些,声音压低,“咱们去骚扰几趟克拉斯,辽枷那老东西肯定会松口,通行令少不了的。”
楚知渊捏了捏它的脸,笑得满眼宠溺:“阿川真聪明。”
远处的鬼差们还在忙着捞鬼魂,忘川靠在楚知渊怀里,望着混乱的河面,轻轻叹了口气。
这场浩劫搅乱了三界,却也让某些深埋的缘分,悄悄露了头。
地下一派忙碌景象,人人都在紧着手上的事。地上也不遑多让,同样是往来匆匆、不得清闲的模样。
芙叶近来常穿梭于各界之间。
这日祂踏入天机玉府,宗主早已候在阶前,双手捧着一张纸条,规规矩矩递上前,纸上字迹工整,写着些关乎未来的谶语。
芙叶接过,指尖轻触纸页,淡淡点了点头,低头默看片刻,便转身离去,衣袂扫过门槛时,带起一阵清浅的风。
雪还在下,芙叶踏着漫天星光走来,身影落在茶家正厅。祂将一本封皮陈旧的书放在桌上,正是当年鬼门之上坠落的那本。
“千年之后,天地漆黑时诞下的这孩,名唤茶鸦。”芙叶的声音平静无波,却散发出不容争辩的威压,“好生护着,若敢妄动分毫,血洗茶家。”
茶见山早已不是当年那副倨傲模样,闻言立刻跪下,声音发颤:“遵命,保证绝不敢有半分差池。”
芙叶没再看他,转身融入门外的风雪里,只留下那本书与一句警告,在茶家祠堂的香火气里,沉沉压了下去。
芙叶指尖捏着那张记载谶语的纸条,墨色字迹在微光中隐隐发烫。
下一秒,纸页边缘骤然腾起幽蓝的火焰,没有温度,可透着焚尽天机的肃杀,火焰顺着纹路蔓延,将那些关于日月倒悬、忘川逆流的预言烧得噼啪作响,纸灰未及飘落便化作齑粉,在祂衣袂带起的风里散成虚无,仿佛从未存在过。
宗主递上的纸条上,字迹透着一股奇异的扭曲,仿佛被无形之力拉扯过:
“千载之后,天地失序,异象丛生。
昼现月华,夜悬日轮。
忘川水逆,彼岸根生。
幽冥鬼火,正午浮于人间,化稚子掌中灯。
星辰轨迹,一夜凝于长空,违东升西落序。
山川移位,则地中传婴儿啼。
江河结冰,则冰下现异世文。
茶氏之家,待最后清辉散尽夜,将诞一子。
其瞳如墨,深不见底,魅影沉浮其中。
其名需定,唤作茶鸦,乌鸦之鸦为字。
此名也,是为谶语,亦是护符。”
纸上的墨迹到此处戛然而止,后面的内容被岁月吞噬,仅留下这些违背常理的诡异预言,在芙叶的指尖下,泛着幽幽的光。
老槐树下,晚风裹挟着夏末的热意,老人摇着蒲扇,声音慢悠悠地在孩子们中间漫开:“乾坤洪荒,邪祟猖狂。”
孩子们立刻安静下来,几个年纪小的还在围着树桩打转,但耳朵支棱着。
“上苍垂怜世间苦厄,特遣十九位真神降临,护佑苍生。”老人指尖敲了敲蒲扇,“这十九位里头,有一位啊,是不死之躯。”
“哇——”最小的那个孩子惊呼一声,被哥哥拽了拽衣角,又赶紧捂住嘴,眼睛却更亮了。
“祂的名讳没人知道,活了多少年更没人说得清。”老人继续道,“只晓得祂是第十九位诞世神,是天地间最后一只不死鸟。”
树影里,孩子们的脑袋凑得更近了。
“当年四大恶鬼破界来人间,把这儿搅成了炼狱。就是这位真神,挺身而出,”他加重了语气,“以自身为囚笼,以四脉为枷锁,把恶鬼死死困在里头,再没松过。”
“自那以后,恶鬼没了踪影,咱们这才真正过上了安稳日子。”
“是真的吗?”一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仰起脸,眼里满是好奇,“真有这样的神?”
其他孩子也跟着点头,七嘴八舌地问:“祂现在还困着恶鬼吗?”“不死鸟是不是长着羽毛?”
老人停下蒲扇,看着孩子们亮晶晶的眼睛笑了,眼角的皱纹堆起来:“这些呀……爷爷也不知道。”
“啊?”孩子们愣住了。
他重新摇起扇子,风拂过树叶,沙沙作响,“不过啊,不管真不真,咱们能安安稳稳坐在这儿乘凉,总是好的,对吧?”
孩子们似懂非懂地点头,有几个又追着萤火虫跑开了,唯有那个扎羊角辫的小姑娘,还望着天上的星星,像是在找那只传说中的不死鸟。
在不死鸟划过的天空之下,江水仍循着旧日的轨迹,平稳地奔涌,未曾有半分异样。
江畔望着江面翻涌的浪,思绪好似被风吹散的落叶,一片接一片打着旋儿飘远。
有十九站在霞光里的背影,有浩劫中震耳的轰鸣,还有事后百姓们劫后余生的哭笑声。
他不是想忘,只是这世间的记性,原就薄得像一层纸。
十年光阴,足够让断壁长出新草,让伤口结上厚痂。
如今街头巷尾的说书人不再提那场灾难,孩子们追着风筝跑过石板路,谁也不知道曾有人用性命挡下灭顶之灾。
偶有老人念叨起当年的震颤,年轻些的便会笑:“不过是冬天来得早,一场厉害的风雪罢了,有什么稀奇?”
江畔听着,没去辩解。
江水拍打着岸石,涛声里藏着众生相,有人为三餐发愁,有人为琐事烦忧,但也有人捧着热汤面笑得满足,有人牵着孩子的手慢慢走着,眼里盛着细碎的光。
众生皆苦,苦在求而不得,苦在身不由己,可众生也自得其乐,乐在一粥一饭的暖,乐在柴米油盐的安稳。
那些被遗忘的牺牲,或许本就不是为了被铭记。
十九那句祈世万顺里,大约也藏着这样的意思。
让活着的人,好好活着,便够了。
江畔弯腰拾起一片落叶,看它被风吹向江面,最终沉入浪里。
属于十九的那场千年,终究是过去了。
霞光燃尽的痕迹早已被岁月抚平,祂以身为祭的那片苍穹,如今流云依旧,飞鸟成群,再寻不到半分当年的炽热。
曾被祂护在身后的人间,换了一轮又一轮的春秋,街头的孩童长成了老者,老者又化作了尘土,谁也不再记得,曾有个身影站在金光里,说要祈世万顺。
连风里都淡了祂的气息。
唯有偶尔,当天地间响起某种熟悉的震颤,也许是某处霞光格外绚烂时,才会有模糊的感应掠过,像沉入深海的石子,掀起一点微澜,旋即又被新的光阴覆盖。
千年很长,长到能让沧海变桑田,千年又很短,短到祂留在世间的最后一声祈愿,还在岁月里轻轻回响,护着祂曾想守护的一切,静静流淌。
神爱世人,这是不变的真理。
祂们或许无名,或许沉寂,却总在世人看不见的地方,将慈悲化作星光,化作雨露,化作每一个平安清晨里的鸟鸣。
就像老人口中那只困住恶鬼的不死鸟,祂的爱从不是挂在嘴边的誓言,而是甘愿以永恒为囚,换人间烟火长明。
这种爱,藏在孩童的笑靥里,藏在老者的皱纹里,藏在每一个长治久安的寻常日子里,沉默,可从未改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