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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仙气缠魂契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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邬祉背着艾玙踏进回絮院,身后的木门“吱呀”一声自动合上,带着阵法重启的轻响。
艾玙下意识想回头看,邬祉的声音却先一步传来:“别回头。”
艾玙顿了顿,终究还是转回头,乖乖趴在邬祉背上。
直到被放下坐在榻边,艾玙才开口,语气里藏着点不确定:“万一……我又回那个世界去了呢?”
话音刚落,邬祉从屏风后走了出来,手里握着一条泛着柔光的白绫。不知何时,屋内的烛火灭了大半,仅剩两三支在角落里燃着,光线昏昏沉沉的。
艾玙眯着眼,也看不清邬祉的神色:“你……你又要绑我?”
邬祉没回答,只是走近两步,声音比烛火还低:“忍着点。”
艾玙没挣扎,就那样坐着,看着邬祉手里的白绫一圈圈缠上手腕、绕到腰际,布料蹭过皮肤时带着点凉。
但他心里在打转,该摆什么样的表情才对?是该怕,该怨,还是该像从前那样无所谓?还有从前的自己,到底跟邬祉之间,干过些什么让他至今不肯放手的事?
这些话堵在喉咙口,终究还是没找到合适的开头。
不过发了会儿呆,艾玙再抬头时,撞进邬祉的目光里。
邬祉不知何时停了手,正低头凝着他,昏暗中看不清眼底的情绪。
“我自然有办法能留住你。”邬祉的指尖滑到艾玙被捆住的手腕上,轻轻捻了捻布料。
艾玙愣愣地张嘴:“什么?”
邬祉周身萦绕的清冽仙气,骤然如涨潮般翻涌起来,那不是柔缓的光晕,而是裹着滚烫执念的气流,细细密密地钻过艾玙被捆缚的身体缝隙,往他四肢百骸里渗。
艾玙猛地呛咳起来,感觉有什么滚烫的东西顺着喉管往下沉,像是要把魂魄都烫穿。
两股力量在艾玙体内疯狂交缠,邬祉的仙气带着不容抗拒的压制力,仿若无数锁链要捆住他飘摇的魂,而他自身残存的意识在拼命挣扎,灵魂被这股蛮力摁向躯壳深处,每一次碰撞都让眼前冒起刺目的白光。
剧痛顺着骨头缝往里钻,可与此同时,另一种清晰的感觉也在蔓延,他在和邬祉融合,是那种连皮肉、连气息都要彻底缠在一起的合为一体。
艾玙瞬间疯了似的挣扎,手腕被白绫勒得发红也不管,这才后知后觉明白邬祉绑住他的原因。他恨极了这种不受控的融合,恨不得一口咬下那些正与邬祉气息纠缠的皮肉,视线早已疼得涣散,邬祉却死死按住他。
混乱中,艾玙偏头就要咬自己的手臂,邬祉眼疾手快,直接将自己的手塞进他齿间。齿尖陷进皮肉,鲜血滴在艾玙的衣襟上。
冷汗早浸湿了他的额发,艾玙睁着双无神的眼睛,声音碎得像要散架:“我好痛……”
话音刚落,一滴水砸在他的脸上,不是冷汗,是带着温度的,顺着他的脸颊滑进衣领里。
艾玙能感觉到邬祉的意念顺着仙气灌入脑海:“别想走……”
那不是情话,是诅咒,随着仙气渗透进灵魂的每一道纹路,仿佛要将他彻底钉死在这具身体里,钉死在邬祉目光所及的方寸之地。
剧痛压垮了艾玙,他彻底晕了过去。
邬祉能清晰感觉到身下的人没了挣扎的力气,身体也软了下去,他心头猛地一慌,愣了两秒后反应过来,慌忙抬手探向艾玙的鼻息,有气,虽然微弱,但实实在在地在。
接着他俯身,额头先抵了抵艾玙的额头,再缓缓低头,吻在他的眼睑上。
“对不起。”
隔天早上,艾玙是被浑身的酸痛疼醒的,连动一下手指都觉得费力。他躺在榻上缓了好一会儿,才借着被褥的支撑慢慢坐起身,低头时发现身上的衣服已经换过了,是件柔软的素色里衣。
艾玙没动,就坐在那里等。
没过多久,邬祉端着铜盆走了进来,盆里搭着块温帕子,走近后没说话,只是轻轻抬起他的脸,用温帕仔细擦了擦他的脸颊,又握着他的手。
“想出去吗?”邬祉的声音轻轻落在耳边。
艾玙没应声,只是重新躺下,后背对着邬祉,把所有情绪都沉进沉默里。
“别太抗拒我,”邬祉往前挪了挪,温声道,“你想去哪,想见什么人,只要你说,我都能带你去。”
“我其实早就死了吧。”艾玙无语道,“昨晚那个人的话,我都听见了。我到底是做了什么,让你对我这么……深恶痛绝?”
邬祉:“你从未爱过我。”
艾玙翻了个大大的白眼,无奈地吐槽:“你凭什么断定我不爱你?难不成你身上装了什么能测感情的容器?人的感情多复杂,按你这样随便测一测、随口定个结论,那这社会都不用往前进步了。”
邬祉却像没听进他的话,重复道:“我信这个。”
“你宁愿抱着我不爱你的念头,先折腾你自己,不对,还拉上我一起遭罪,也不肯哪怕动一下你那高贵的念头,承认我爱你?”艾玙声调拔高了些,“我什么时候亲口说过不爱你?就这么平白给我扣帽子,邬祉,你真是又蠢又死心眼。”
邬祉挤出个含糊的“我……”。
“别我了,你闭嘴吧。”艾玙没等他说完,直接打断,语气里的火气散了,“我饿了。”
邬祉在床边站了会儿,目光落在艾玙露在外面的手腕上,弯腰把薄毯轻轻盖在他身上,掖好边角,才转身往厨房去。
淘米、择菜时,邬祉脑子里的念头渐渐清晰。
艾玙本就不是完全意义上的常人,感情感知有缺陷也正常,何况当初喻执只说那灯能测情意,但没说评判标准,这结论本就不准。
喻执怎么会不知道?就算说他还有点良心,可这事从头到尾都透着不对劲……邬祉越想越气,手里的白菜“啪”地一声被扔进洗菜盆,水花溅了一地。
刚走进厨房的艾玙正好撞见这幕,只看见邬祉脸色阴沉得吓人,正把白菜狠狠丢进水里。
这是连饭都不愿意做了?打算饿死他来表达自己的抗议?
艾玙随手从菜篮里拿起个西红柿扔过去,邬祉眼疾手快地接住了。
“不愿意做就别做,没人逼你。”艾玙挑眉。
邬祉猛地摇头,指尖捏着那只西红柿,急道:“没有,我不是不想做。我是……我是忽然想通了一件事。”
艾玙扯了扯嘴角,轻嗤一声:“呵。”
信了你的鬼话。
饭后,艾玙坐在院中的秋千上,脚一撑就晃开了弧度,还特意抬眼瞥了眼邬祉:“这秋千我一个人坐。”
邬祉没反驳,就静静站在他面前,身影落进秋千晃动的阴影里。
艾玙越晃越觉得他碍眼,脚尖时不时往前踢一下邬祉的衣角:“你要是闲得慌,就去扫地。”
“早上已经扫过了,院子和屋里都收拾好了。”
艾玙今早起得不算晚,倒没注意邬祉竟把活都干完了,心里莫名掠过一句还挺能干。
艾玙晃着秋千换了个话题:“那为什么衣柜里全是我的衣服?你的呢?”
柜子里的衣服都是他的尺码,叠得方方正正,连褶皱都没有,但连一件邬祉的衣物都没见着。
还有摆在一旁的孔明锁,有些边角都磨旧了,可被擦得干干净净,他今早等饭时翻出来玩了好一会儿,邬祉当时就站在门口看着,也没拦着。
书案上摊着的旧札记,纸页都泛了黄,就连这秋千绳上,都还绑着两枚磨得发亮的铜币。
这些细碎的物件,带着时光的痕迹,都被好好存着。
邬祉看着他,声音里掺了点不易发现的落寞:“艾玙,我一个人时,没什么事可做。”
艾玙晃秋千的动作慢了下来,沉默几秒,才垂着眼开口:“邬祉,我想听听……我们的过去。”
邬祉:“很长,我可以坐下说吗?”
艾玙刚冒出来的那点愧疚瞬间散得没影,冷着脸驳回:“不行。”
邬祉也没再争取,真就站在秋千旁,明明院角就放着木椅,他却半个念头都没动,就那样笔直地站着,慢慢开口讲。
故事说得很慢,也很长,没有急着往前赶,只像流水似的娓娓道来。
艾玙坐在秋千上,没再晃,安安静静地听着,直到听到自己当年化作锁,生生锁住鬼门那一段,后面的话他忽然有些不敢听。
后来的十多年里,邬祉是一个人守着艾玙,守着空寂的院子过的。
具体是十四年还是十五年,亦或是十六年,邬祉记不清了,他只反复说着很久很久,久到连四季更迭都变得模糊,久到只剩下等他回来这一个念头。
听着听着,艾玙脑子里忽然有什么在翻涌,零碎的记忆如冒泡泡似的汩汩冒出,他恍惚看见些模糊场景。
邬祉伸着手,急切地想拉住他,指尖却一次次落空,怎么都碰不到。
邬祉没察觉到艾玙的异样,后面的事大多几句话带过,直到话头顿住,可眼睛亮了,他要的从不是什么魂魄,眼前这个人就是艾玙啊!只要帮他找回记忆,一切不就清楚了?
邬祉往前凑了半步,试探地期待道:“我可能说得太乱,但我有办法帮你找回记忆,要不要试试?”他太想要一个答案了,一个能证明艾玙真真切切爱过他的答案。
艾玙本就觉得待在院里闲着无聊,一听找回记忆,莫名联想到漫画里闯荡江湖的情节,他从小就爱翻这类漫画,对这种带点冒险感的事最感兴趣。
艾玙晃了晃秋千,爽快点头:“行啊。”
十五年前南乔出发前偷偷下的那味乱向毒,至今想起来,邬祉心里仍有余悸。
这次出发,院里虽没旁人,可他依旧半点不敢松懈,没跟任何人提过行程。
两天后的清晨,邬祉带着艾玙从扬州城动身,一路往北上的长鸣山去。
艾玙瞧着他这副小心翼翼的模样,实在猜不透邬祉又在耍什么小聪明,但他向来懒得操心这些琐事,干脆把行程全交托给邬祉,美其名曰民主。
艾玙才不承认自己是懒,不过是想给邬祉多些话语权罢了,不然总显得自己太过强势,多不开明。
艾玙坐在床沿,指尖捏着帷帽转来转去。
两人身上穿的都是同色劲装,只是他没注意,自己袖口内侧绣着极小的邬祉二字,而邬祉的袖口,同样藏着艾玙的名字。
邬祉的目光落在他身上,从腰线滑到纤细的手,又停在露在衣领外的锁骨,没等移开,就撞进艾玙不善的眼睛里。
“你想死?”
“不想。”邬祉摇头,他伸手拿起帷帽替艾玙戴上,垂着眸道:“我们出发吧。”
艾玙轻嗤一声。
艾玙天生懒,走没几步就停脚不肯动,一路上大半路程,还是邬祉背着他走的。
两人并肩或相靠时,那股融合的感觉又清晰起来,不只是待在一处时心旷神怡的妥帖,还有些零碎的、不属于此刻邬祉的记忆,正一点点往外冒。
恍惚间,燥热的夏日气息卷着热浪扑面而来,耳边似乎响起了课间的喧闹。
那是高三最难熬的日子,艾玙原本是标准的三无学生,混日子混得没白天没黑夜,更没心思想什么明天。
可那段时间,他竟也乖乖坐在课桌前刷题,全靠同桌,那个认真负责的好班长,从高二起就没断过地督促他学习。
艾玙盯着书本上密密麻麻的字,觉得眼睛发花、太阳穴突突直跳,他向来一看书就头疼,此刻更是连翻页的力气都快没了。
身旁的班长弯腰凑近,温热的指尖轻轻捏了捏他的后颈,语气里带着点认真的期盼:“艾玙,我是真的想和你考一个大学。”
艾玙张了张嘴,但没说出话来,心里只剩一个念头:放了他吧,他是真没长学习的脑子,这块料从根上就歪了。
班长倒还在琢磨怎么会有人不喜欢学习呢?看着那些知识一点点钻进脑子里,把空白的地方填满,那种踏实又爽快的感觉,难道不好吗?
邬祉看着记忆里的画面,自己在教学楼后门站了很久,那是高三刚开学,他临时被安排到艾玙后面的座位。
按规矩,座位得按成绩选,班长常年稳坐前三,本该挑最好的位置,可偏偏选了艾玙旁边,毕竟艾玙可是稳居倒数的吊车尾。
邬祉心里莫名发闷,轻嗤一声,才转身走回自己的座位。他伸出手指,轻轻戳了戳艾玙的后背,指尖在对方校服上留下个浅印:“艾玙,老师叫你带我熟悉下学校和寝室。”
艾玙“啪”地合上书本,头也没回:“行呐。”
一旁的班长突然按住艾玙的胳膊,语气认真:“按理这也是我的责任,让你麻烦其他同学,算我的失职。”
邬祉抬眼,语气没什么起伏:“老师说的。”
班长眼神动了动,显然看穿了邬祉的心思。
艾玙倒没多想,只觉得不用待在教室里看书就好,管他们谁有古怪,能逃离课本,他求之不得。
邬祉的目光正凝在艾玙的眼睛里,忽然被一股无形的力轻轻抽离,教室内的喧嚷、粉笔灰的微涩瞬间褪成遥远的背景音,他的视角循着某种轨迹飘升、拉远,最终稳稳悬在宴会厅水晶灯的光晕旁,化作俯瞰全场的上帝视角。
下方光区亮得晃眼,邬祉身着剪裁利落的礼服,丝绸领结晕着柔润的光,每道衣褶都熨帖得不见半分潦草。而几步之外的阴影里,艾玙静静立着,依旧是那件校服外套,布料在暗夜里晕成模糊的轮廓。
唯有那双眼睛,穿透光与暗的界限望过来,和从前撞见的模样分毫不差,冷得似覆着薄霜的湖面,连一丝涟漪都没有。
上帝视角里的邬祉僵在光亮中,胸腔里的痛感却精准钻进他的感知,像有只手正缓缓攥紧心脏,他看见光区中的自己指尖微微发颤,脚步已下意识往前挪了半分,那股要冲过去的冲动几乎要撑破躯体——
视角骤然下坠,重重落进艾玙的躯体里。
同样的胸腔发闷,钝痛如潮水般漫上来,可艾玙垂在身侧的手纹丝未动,连眉峰都没抬一下,他比谁都清楚,从很久之前起,自己就不该再有心痛这种情绪。
直到身后传来熟悉的脚步声,不算沉重,可像踩在他紧绷的神经上,艾玙没有回头,只听见那道声音裹着未平的喘息,在他身后停住:“艾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