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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棺醒双假面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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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九曾告诉我,只要祂依然端坐在那片缥缈云端,这人间便有渡厄的希望。神与人之间,须存一道天堑。祂断不可为一人之故,就舍弃神性,自云端降下凡尘,踏入烟火人间。世间的灾祸从来如此,在漫长光阴里循环往复,以时间为舟,答案终将自行漂至彼岸。”
槐镇,一座被岁月尘封、被群山环抱的古老小镇,几乎与外界隔绝。
镇中心有一棵参天古槐,枝繁叶茂,据说已有数千年树龄。
镇中流传着无数诡异的民俗禁忌,它们如同无形的枷锁,束缚着一代又一代的居民。
但少有人知,这些禁忌并非简单的迷信,而是为了镇压小镇地下深处一个由古老怨念与未知力量构成的禁忌深渊。
更鲜为人知的是,镇中心那棵古槐,曾修炼成人,名为阿槐,陪伴十九上神百年,后虽随上神离去,但古槐与十九上神的羁绊,以及其自身蕴含的特殊力量,也与槐镇的命运紧密相连。
一旦深渊力量失控,不仅槐镇,整个周边区域都将陷入灭顶之灾。
两人刚下山就被卷了进去,这村落很破败,像是他们第一次共同化解的缘。
可再睁眼,这村落恢复了它曾经应有的模样,但天依然灰暗,照得两人像是刚死化成的鬼。
引魂帕绑在村落的各个地方,它们无风自飘,随着视角飘行范围不断扩大,帕角处缠满断发,那些断发像是被一股无形的力量扯下,根根带着血丝。
镇口石碑上模糊的刻字:“槐下有神,得羽者仙”。
“放屁,人可以走向神,却不可以成为神。”艾玙拉着邬祉往里走,“我倒是要看看,这句烂话是谁刻上去的。”
两人风风火火地往里走,似乎是要把这里搅个天翻地覆。邬祉手里的风飘走,将石碑上的灰尘吹走,露出完整的话。
“槐下有神,得羽者仙。贪者自灭,勇者长生。”
艾玙一进去就被一小孩撞到了,那小孩似乎看不见,她的拐杖掉了,邬祉捡起递到它手中。
那一瞬间,艾玙想起了忘川和楚知渊。
而幽冥里的忘川真的感受到了,上次叫地和魏彧的闯入可是一场大戏,但的确,辽枷很好说话,于是,这戏一下子就散场了,忘川拉着楚知渊赶到时,人带着鬼都走了。
然而等它拿到通行令来到人间,人又都走光了。
忘川差点要掀桌了:“……”
楚知渊安抚:“阿川,冷静。”它看向长鸣山,树木葱郁,只能瞧见山的一顶,“我们现在去也不迟。”
这是小镇一隅,也是世界一角。
这里的村民估计死了很久,艾玙根本没有听过这个村子,他问邬祉,邬祉也摇头。
晚上,他们找了间空屋暂且住下来。邬祉躺在外面,艾玙在里面滚来滚去,每滚回去就故意撞上邬祉,想把他挤下去。邬祉用手枕着,另一只手试图去抓动来动去的艾玙,但也只是好玩,没有阻止艾玙无聊的行为。
“咔哒—”
邬祉忽然搂住艾玙的腰,把他抱到自己的身上,示意艾玙仔细听。
“咔哒—”
蚊幌无风自动,和白天的引魂帕一般。邬祉记得自己关窗了,可现在,窗户打开,隐隐约约看到有一个人站在窗户外,似乎正在盯着他们。
“别看。”邬祉捂住艾玙的眼睛,然后他掀开蚊幌,是那个丫头,它没有看自己,而是往他身后,但他身后只有艾玙。
邬祉手一抬,风卷来用力关上了窗户。
“什么东西?”艾玙还在问。
邬祉把艾玙的脑袋摁下去,道:“先睡觉。”
艾玙立马用力邬祉的手,甚至当着他的面用手心在衣摆上蹭了蹭,然后跳下床。
邬祉速度快到艾玙以为他开挂了,邬祉跪在床上,双手环住艾玙的腰不让他走。
手慢慢往上走,邬祉侧头时刻注意艾玙的情绪,他能感受到艾玙有些不开心。
邬祉下床,咬住艾玙的脸颊肉,问:“什么时候才能爱上我?”
艾玙:“等你死的那天。”
邬祉钳住艾玙的下巴,逼他转头看着自己,咬牙阴恻恻道:“真坏。”
“坏,你还爱我,邬祉,你在犯贱。”艾玙吻上去。
盘旋而舞的风圈住了这小小的一隅之地。
隔天傍晚,艾玙脸色极差地站在门口,他也是运气好,看到基本全村的人聚集村子的下处。
前一刻还带着微光的云,眨眼间就被染成沉沉的紫,可边缘又镶着诡异的金,像是谁用快进的法术,把黄昏到黑夜的过程,粗暴地压缩在几口气的工夫里,连影子都没来得及拉长,世界就猝然跌进了浓稠的暗。
忽有苍老的嗓音扬起,混着柴草爆响的噼啪声,“求神垂怜,降恩泽于世”的祈愿,被烫热的气浪托着,往墨黑的夜里钻,似是要把这份祈愿,送到天的尽头。
腰上被轻轻揉着,温和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还难受吗?”
艾玙没动,一如既往的冷漠,一如既往的穿上裤子不认人。
艾玙跟上一个人,随着人群往前飘,邬祉跟着艾玙。
河畔的泥地上,村民们三两成堆地围着火堆,纸页在掌心揉出细碎的褶皱,被轻轻送进火里。
那些纸上密密麻麻写满了字,笔画挤着笔画,墨字在橘红火光里慢慢洇开、变黑,最后连带着纸页一起蜷成焦卷,化作点点灰烬,被风卷着往夜空飘去。
风,毫无征兆地来了。它并非是轻柔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吹拂,而是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狠劲,肆意地卷动着。
那些烧得半透的纸灰,还有尚未燃尽的细小木屑,被风紧紧攥在掌心,在明亮的火光里,疯狂地旋转起来。它们聚了又散,散了又聚,宛如一群被施了神秘咒语的金红色蝴蝶,翅尖上的火星明明灭灭,闪烁不定。
这光亮映在周围人的脸上,让它们的面容忽明忽暗,也将水面上跳动的火影,映照得扭曲变形,化作了妖异而奇特的模样。
旋舞的纸灰擦过肩头落进水里,激起细微波纹,火星没立刻熄灭,在水面颤巍巍亮着,像含在舌尖、未及咽下的叹息。
焦糊味混着烫腥气弥漫,可望着漫天翻飞、亮得诡异的纸烬,又生出残酷的美,似一场以火焰灰烬精心编织而成的、献给这深沉黑夜的盛大祭礼,盼着神的恩泽,能随这祭仪,洒落人间。
“邬祉,饥荒的年代,有这闲心就不至于饿肚子了。”
邬祉的目光一直落在艾玙身上,几缕发丝在微风中轻轻飘动,耳尖沾着的细碎纸烬亮了亮,风过时便轻轻飘走,没留半分印记,倒衬得衣领外那截脖颈,白得像浸了雪的玉,连呼吸拂过空气,都似漾开一圈极淡的、清冷的雾。
邬祉慢慢抬臂,将那只手裹在掌心,低头时,鬓边碎发轻扫过艾玙的手腕,落进衣料褶皱里,随后唇瓣才极轻地贴上手背。
“嗯,是梦。”
艾玙抽回手:“如果是梦,那醒来后我们何去何从?我回到那个破旧的小屋,你继续守着我的尸体渡涉未来那荒凉悲苦的日子。邬祉,倒不如说是幻境,对你于我而言,才算得上公平。”
“艾玙,我爱你,我从来都不会要求你能给我同等的爱。”
“嗡——”
残阳坠没山脊时,祭坛周遭的青铜长灯倏然明灭,灯油是朱砂与尸油同熬,焰芯凝着妖异的绛红,将三百级汉白玉阶映得如淬血的骨殖,每一级都泛着冷腻的光。
祭师们自阴影中次第现身,玄黑罗缎裁就的祭衣织着极北冰蚕丝,其上以新鲜凤血绣的离魂纹在火光里蜿蜒游走,宛若活物噬咬衣料。领口袖缘垂落的银链缀着半寸指骨,皆为百年前祭祀者的遗骨,碰撞间泄出细碎的“咔嗒”声,似亡魂在颅腔内低语,又像骨殖在叩问现世。
它们面上的青陶鬼面最为骇异,眼窝凿得深不见底,嵌着两颗幽蓝磷火珠,灼灼映出人影。嘴角却雕成僵死的上扬弧度,笑意里裹着千年不化的森寒,仿佛下一秒便要噬人魂魄。
主祭者立于祭坛之巅,玄衣外覆赤金镶边的祭袍,袍角拖曳在石阶上,沾着未干的夜露与暗褐色的泥垢,宛如从坟茔中踏出。它手中青铜法杖杖头是颗镂空颅骨,颅腔内盛着血魄梅的残瓣,风过处,细碎殷红随火星簌簌飘落,触到石阶便渗入石缝,转瞬抽生出纤细的血色藤蔓,藤尖还沾着未凝的血珠。
鼓点骤变,沉雷般自地底滚涌而上,祭坛中央的青铜棺椁震颤,棺身嵌的暗纹迸出细碎火星,四周长明灯焰逆势倒卷,将玄黑帐幔映得明暗交错,像亡魂在帐后晃动的影子。
两道玄铁锁链“铮啦”崩断,断口还沾着锈色的血痂,棺盖轰然砸向地面,扬起的尘埃里,两个身影缓缓坐起,皆覆着假面,一张是青陶鬼面,眼窝嵌着幽蓝磷火,嘴角勾着僵死的笑,似在嘲讽生死;另一张是赤金假面,额间刻着扭曲的离魂纹,金线沿假面轮廓蜿蜒,下颌线冷硬如刀削,透着不容侵犯的凛冽。
玄衣裹着的手先撑住棺沿,骨节分明的指节泛着冷白,青陶鬼面人起身时,衣摆扫过棺内残留的血魄梅瓣,银链缀的指骨片轻响,似在叩问苏醒的缘由。赤金假面人紧随其后,赤纹祭袍上的金线在暗光里流转,宛若熔金缠在衣上,他抬手时,指尖擦过鬼面人的腕骨,两人动作同时顿住,没有错开,反倒像两柄刚出鞘的剑,锋芒相抵却又各自收势,藏着试探与牵制。
主祭者高举法杖,颅骨内的血魄梅花瓣尽数泼洒,它张口诵出古老祭词,声线沙哑如裂帛,每一个字都似从喉间碾过碎石:
“玄夜启,鬼门开,
骨为阶,血为台。
魂牵丝,魄缠带,
奉我主,降凡来——”
“降凡来”三字落时,所有祭师倏然静止,鼓点骤然从暗处炸开,沉得像地底传来的心跳,每一声都震得人耳膜发颤。
青陶鬼面人先动,手臂僵硬地抬升,指骨片指向祭坛顶端的颅骨法杖,玄衣下摆扫过棺身,带起细碎血痕。赤金假面人随即跟上,舞步更烈,祭袍旋开时露出腰间缠的玄铁锁链,他侧身避开鬼面人的手,锁链擦着对方的银链飞过,“铮”地撞在青铜棺上,震得棺壁浮现出暗红纹路,似是棺内亡魂被惊动。
两人越靠越近,鬼面的幽蓝磷火映在金假面的离魂纹上,竟让冰冷金线染了血色。
青陶鬼面人突然扣住赤金假面人的手腕,力道大得似要捏碎骨节,将他往棺椁方向带,另一只手抚过棺沿的血痕,指尖摩挲着,像是在描摹某种古老印记。赤金假面人没有挣脱,反而反手攥住对方的银链,借着力道旋身,祭袍扫过鬼面人的肩,假面下的呼吸微微急促,离魂纹在火光里亮起,与鬼面人衣上的纹路隐隐相扣,似在呼应某种契约。
舞步渐急,像两团纠缠的影子,难分彼此。青陶鬼面人屈膝下拜时,磷火贴近金假面的下颌,似要透过假面看清对方模样。赤金假面人突然抬手,指尖按在鬼面的眼窝处,幽蓝磷火骤然暗了暗,又在他移开时重新亮起,动作里藏着不容错辨的占有,又带着几分不敢触碰的忌惮。
鼓点突然停在最沉的一声,两人同时定住。青陶鬼面人背抵着青铜棺,手还攥着对方的锁链,指骨片抵在赤金假面人的腰侧。赤金假面人前倾着身,金假面几乎贴上青陶鬼面,呼吸透过面具缝隙相触,带着棺内残留的尸寒与血味。
长明灯再次亮起时,他们衣上的纹路同时泛红,仿若两簇烧不尽的鬼火,在死寂的祭坛上,燃着这场从棺中醒来的、无人能懂的共舞。
鼓点复起,祭师们缓缓旋身,玄衣下摆扫过石阶上的血色藤蔓,藤蔓竟顺着衣料攀援而上,缠上它们的手腕,在皮肤下烙出暗红纹路,似将祭师与亡魂缠作一体。
主祭者将法杖顿向石面,颅骨内传出一声尖锐嘶鸣,宛若亡魂破体而出,它再次诵念祭词,声线里多了几分癫狂:
“星子落,月影歪,
以魂饲,以魄待。
百年约,今日解,
我主归,天下改——”
祭词终了,石棺盖轰然坠地,白雾汹涌如潮,裹着无数幽蓝光点漫向四周青铜灯。灯焰骤然暴涨,赤红色的光将整个祭坛照得亮如白昼,而祭师们鬼面的眼窝中,幽蓝磷火倏然熄灭,只余两团漆黑的空洞,凝视着这场祭祀的终局,又或是某个浩劫的开端。
如果死亡是见到你的唯一途径,那我愿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