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之地》何乐儿

11、神的战争

　　如果真的有什么事连神都无能为力，那么这个世界，再无希望。
　　我想我帮不了他们什么，依如从前般，只能在一旁默默看着。
　　邵子如，这个满是神明的国家到底对他做了什么？要如此惩罚他。
　　他在邵湜芊眼里是如此耀眼，耀眼得连身旁的人都看不见。
　　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王子曾说过，这个世界，没有完美的人。
　　有得必有失，有喜必有哀。
　　我是如此深信这句话，完美无缺的人总是一瞬间即逝，那是连他自己都抓不住的命运。
　　因为他们都是哥哥的后代，他们的身体里都流着哥哥的血液。
　　所以他们不得不面对这样的命运，不得不承受这样的命运。
　　在一个世界死亡，然后在另一个世界新生。

　　雪媚真的是极娴慧，从她的身上丝毫看不出富家小姐的娇惯与骄蛮。
　　她自己亲自侍候子如的起居，原先服侍在子如身边的丫鬟倒成了闲人。
　　我只是不懂该如何帮她，看她一脸幸福的笑容，我竟也跟着快乐。
　　白夜一无所求，所以不管何时，他总是一副淡淡的释然的神情。
　　那样的淡，有时会让我觉得冷。
　　他会随时离开，他和王子不同，他是这个国家的“向导”，所以他潇洒。
　　所以当我意识到自己已经离不开他时，我已不能再如先前般平静。
　　一如子如时刻担忧的心，我也如此。

　　子如的棋技是我遇见过的人中最精湛的，他的棋路，没有破绽。
　　已不知是第几次认输，我无奈地笑道：“我已经没有信心了，对围棋。”
　　他也笑：“那以后我岂不是要寂寞了？成夕不玩了，就没意思了。”
　　“雪媚的棋下得也很好啊，以后她可以天天陪你解闷呢。”
　　“对着她啊，我就没思路了。”
　　我笑出声：“这样啊，原来你也会怕羞！”
　　他的脸颊微红：“你别取笑我了，事实嘛……”
　　“既然如此，为什么当时还要说那样的话？”
　　他看我，眼光深遂。
　　“我只是不让自己抱有希望，是我欠了她，我只是尽我所能的帮她祈祷。”
　　“‘希望’的事和‘祈祷’的事，在某种程度都是一样的，你不像是会逃避现实的人。”
　　“也许吧，可是我就是逃了，你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我只知道我们都是一样的人。”我说：“当曾经拥有的都失去后，就不再另有奢望。”
　　“同样，现在的我，也是在害怕。”他笑，眉宇间有淡淡的忧愁。
　　“如果这里是我的第一个国家，我想我不会再离开。”
　　他看着我，似有所悟。
　　“彼国的战争，你清楚吗？”
　　我摇头。
　　他说：“那我给你讲一个故事吧，有关一个奇迹的故事。”

　　他来的时候，这里正是一片焦土。
　　两位皇子各踞一方，为了这片辽阔的土地，也为了成为这片辽阔土地的统治者。
　　所有人都坚信，只要成为了这个国家的王，就能成为神——彼国的神，神之地的掌管者。
　　而只有在这个国家，才是最接近神的地方。
　　所有人都这么相信着，千百年来，从未质疑过“为什么这里会是‘神之地’？”
　　仿佛真的有谁在操纵着这一切，即使死了这么多人，还是有那么多人活着。
　　即使痛苦，即使毫无希望，都要活下去。
　　为了心中的那点渺茫的希望，为了这个国家的未来。

　　来自异世界的男子，无论穿着还是样貌都那么吸引人。
　　跟在他身边的那个人，对他毕恭毕敬，虽然他也是位极其华丽耀眼的男子。
　　两个人，带着某种神秘的力量，穿行于各个城市间，谁也阻挡不了他们。
　　大皇子派兵追杀他们，不管到哪，他们都要时刻逃避那些追兵。
　　但他们似乎很快乐，从未担心过自己的性命，每到一处，都会停留几天。
　　而那时，就会有很多的人得救。
　　不管是疾病，还是伤痛，都会有很多人因为他们而活下来。
　　所以他们是神，在战火蔓延遍地，在人们已对神绝望时，他们又点燃了希望。

　　二皇子在保护他们，彼国千百年来最残暴的二皇子却在保护他们。
　　所有人都不希望是二皇子赢，因为自他十三岁以来，杀了无数的人，鲜血，染红了烟河。
　　可就是那么奇怪，那样自大且暴躁的二皇子，却一直在保护着他们。
　　只因他曾救过他，在二皇子被大皇子的剑深深刺入身体时，他救了二皇子。
　　原本毫无希望生存下去的二皇子却因他而奇迹般复活，并且迅速壮大了自己的势力。
　　多少人都在指责他，包括一向温婉的大皇子，也对他动了杀机。
　　可他还是那样，依照自己的想法而行，不为所动。
　　一边背负着罪恶的骂名，一边接受着神般的颂扬。
　　充满矛盾的人，那时恐怕连他都搞不懂自己到底是善还是恶。

　　理解他的人，只是一直追随在他身边的那个人。
　　然后在不久以后，两位皇子终于爆发了一场有史以来最激烈的战争。
　　记得那场战争的人，在很久以前都已死去。
　　留下来的人，也都随着历史而化为尘埃。
　　最后剩下的我们，在听着这些遥远而古老的故事时，都已没了当年的激愤。
　　不过百年，这彼国的一切，已经改变得没了当年模样。

　　最后的胜者是二皇子，而他理所当然会胜，因为神救过他，因为神在他身边。
　　大皇子含恨跳入烟河中，尸首无踪。
　　所以有人认为，其实神也选择了他，只不过方式不同罢了。
　　二皇子再没杀过人，烟河的水，也恢复本来颜色。
　　原本以为这就是结束，但烟河的水，最后还是吸取了他的血。
　　没有人知道二皇子是怎么死的，只记得那天早晨醒来，他的尸体漂浮河面。
　　没有人敢上前确认，只静静地站在河畔，看着那具尸体渐沉河中。
　　但所有在场的人都清楚地记得，二皇子的脸上是满足的笑容。
　　从没有人见过那样微笑的二皇子，原来他笑起来的样子是那么温柔，那么美丽。
　　也，那么悲伤。

　　同样在烟河里也找不到二皇子的尸首，他像大皇子一样，被神召回。
　　这个国家陷入了沉默，每个人都在心里默哀，每个人都在心里祈祷。
　　几天后，继位的人选被挑了出来。
　　那个人，曾一度被世人遗忘，甚至在皇室，也没人能将他记起。
　　他是三皇子，从小双腿残废，一直居住于深山中的十九岁少年。
　　当人们把他找出，把他送上王位时，他开口的第一句话，竟然是——
　　“真好，大哥终于不在了。”
　　那句话，震惊了整个国家。

　　于是人们记起了，五岁前的三皇子其实是个活泼好动且聪明伶俐的孩子。
　　半岁说话，两岁吟诗，三岁文章气势磅礴。
　　长到五岁，即使是宫中号称学富五车的老太傅，也不得不对他俯首称赞。
　　然而就在他五岁生日过去的第二天，他便再也站不起来。
　　每个人在惋惜的同时也都在猜测，到底是谁能这么残忍地伤害一个不过五岁的孩童。
　　无论怎么询问三皇子他都始终闭口不言，仿佛一夜间连声音都失去了。
　　渐渐的，人们淡忘了他，因为那时还有两位皇子也都十分出众。
　　一年后，三皇子自己提出隐居深山，从此不再踏入世间。
　　送他的那天，只有十五岁的大皇子在失声痛哭。
　　十三岁的二皇子则一脸冷漠地站在一旁，自始自终，不发一言。
　　有人看到，二皇子的脸上，闪过一丝残笑。

　　也是从那时开始，二皇子的住所就不断有人死去，一天一天，血红的颜色渗透了地砖。
　　没人敢再靠近那里，二皇子的凶残被人越传越远，越传越可怕。
　　然后就有人指出，三年前发生在三皇子身上的惨事，就是他所为。
　　接着有更多的人站出指责他，唾弃他。
　　他没有一句辩解的话，甚至有人在王的面前呼吁要讨伐他时，他也始终不发一言。
　　就在那时，所有曾经指责唾弃过他的人，在一夜间尸漂烟河，血流满处。
　　再没人敢出来说要讨伐他，再没人敢靠近他，甚至连王都惧怕他。
　　二皇子就这样一个人居住在他的殿中，服侍他的，只有一位女子。
　　那位女子，是小了他三岁的亲生妹妹，据说因为相貌丑陋，所以长久以来从未出过宫中。

　　几年后王暴毙，由于事情突然，所以王并没有留下遗昭。
　　本该由大皇子继承王位，但二皇子像是蓄谋已久，王下葬后隔天，就发起了叛乱。
　　两位皇子持续打了六个月，六个月后，彼国已无完土。
　　二皇子首先发出了挑战宣言，就在皇宫的大殿上，两位皇子拔剑相对。
　　那个时候，从异世界来的那位男子，就站在殿上。
　　他默默观注着这场决斗，由亲兄弟两人带来的不带半点温情的誓死战争。
　　一直一直，两人打了很久，从白天打到黑夜。
　　然后二皇子输了，大皇子的剑，在挨近心脏的位置，深深刺入了二皇子的身体。
　　被二皇子的鲜血染红的大殿，久久回荡着大皇子撕心裂肺的哭声。
　　异世界的男子，在众目睽睽之下，抱起二皇子的尸体，和一位青衣男子消失于殿中。

　　半月后，大皇子举行即位仪式，万民参拜。
　　那天，刮起了百年不遇的狂风，沙尘满天，日月黯淡。
　　灰蒙蒙的天空中，又突地迸出一束红光，顿时风去云散，雪花片片。
　　短短一瞬间，大雪便漫过了人们的膝盖，即位仪式不得不推迟。
　　那场雪，无声无息地下了一整天，整座皇宫都被凄白的大雪覆盖，透着死亡的阴冷。
　　到底是天怒还是人怨，人们无从得知。
　　只知道那是神明在暗示，那位皇子，他没有资格继承王位。
　　然后二皇子回来了，带着一身亡魂的血腥，在雪化后出现在皇宫大门前。
　　他以剑指天发誓，“不杀郁丰，誓不为人！”
　　大皇子郁丰，二皇子郁德，三皇子郁明。

　　之后就是战争，连年的灾荒：干旱和涝灾，瘟疫和死亡。
　　从异世界来的男子，消失了一段时间。
　　当他再来时，他已不再被人们憎恨。因为时间冲淡了过去的一切。
　　他和那位一直陪伴左右的青衣男子一起，施展了只有神才能做得到的奇迹。
　　这个国家，何时才能平静？
　　那位男子，带着这样的忧郁与悲伤，借助神的奇迹，让这个国家从此改变。

　　二皇子的妹妹，在二皇子消失后，也跟着失踪。
　　仍是没有人见过她的模样，她总是戴着一副纯白的面具，低着头隐藏于黑暗中。
　　继位的三皇子寻找过她这位神秘的姐姐，但终因毫无线索而放弃。
　　三皇子供奉着二皇子的灵位，没有人敢问原因。
　　依如他在登基时说的那句话，没有人敢追问原因。
　　这个国家的战争，就这么平息了，直到现在，都如此安宁。

　　那位神秘的女子，曾经摘下过面具。
　　那是因为她看到了他，从异世界来的男子，有着奇迹的男子。
　　他救了她的哥哥，他救了这个濒临死亡的国家，他的耀眼点亮了她周身的黑暗。
　　只有二皇子知道，他的妹妹是如此美丽，如此夺目，让人忍不住屏住呼吸来欣赏她。
　　可是那位男子，却已有了日夜思念的人。
　　在属于他的世界，他所思念的人，也在想念着他。

　　可是那位男子已经回不去了，那个世界不再属于他，他也不再属于那个世界。
　　所以他留下，带着沉沉的哀伤留下，把奇迹继续传播。
　　若干年后，女子嫁给了他。
　　再过了许多年，女子为他生下了孩子。
　　很久之后，女子归入尘土，他便也跟着消失。
　　他的后代留在了这里，在他的奇迹下活着，一代一代，繁衍不息。
　　而他的后代在经过了漫长的岁月后，改变了姓氏。
　　唯一不变的，就是这血脉，代代流传，代代铭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