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门恨》净飔居士

6、一道光

　　那扇漆皮斑驳的教室门被轻轻叩响时，言笑聆正低头看着自己略显破旧的帆布鞋。敲门声很轻，像是怕惊扰了教室里的宁静，却又带着某种奇特的节奏感。

　　“请进。”方雨秋抬起头，嘴角浮现一丝笑意。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一个身影逆光站在门口。上午的阳光从他身后涌进来，给他的轮廓镀上一层金边。言笑聆眯起眼睛，有一瞬间的恍惚，仿佛看见了一个从古典画作中走出来的少年。

　　“师叔，您跟我师父借的勒头水纱我给您送来了。”少年的声音很清亮：“您看看够不够？”

　　他走进教室，言笑聆这才看清他的模样。约莫十四五岁的年纪，却已经长得很高，肩宽腿长，穿着一身干干净净的练功服。最特别的是他的眼睛，像是盛着星光，明亮而温暖。

　　“够了，我就借两条而已。”方雨秋接过水纱，转头对言笑聆笑道，“来，笑聆，给你介绍一个人。这是你三师哥溪远，是我师兄的徒弟，所以你们是同辈。”

　　言笑聆局促地站起来，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

　　“溪远是学大武生的，”方雨秋的语气里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赏：“那功架，已经相当漂亮了。”

　　溪远被夸得有些不好意思，耳根微微泛红：“师叔过奖了。”他转向言笑聆，郑重地行了一个拱手礼：“你好，师妹。虽然咱俩不是一个行当的，但不影响我们互相学习、共同进步。”

　　那一刻，言笑聆觉得眼前仿佛出现了一道光。

　　这光不仅来自溪远俊朗的面容，更来自他整个人散发出来的气质——谦和而不卑微，自信而不张扬。他行礼的动作如行云流水，每一个细节都恰到好处。言笑聆从没见过这样的少年，与以前学校里那些毛毛躁躁的男生完全不同。

　　“三师哥好。”她的声音细若发丝，脸颊烧得厉害，慌忙低下头去。

　　她恨自己的笨拙。在这样一个光彩照人的师兄面前，她就像一只灰扑扑的丑小鸭。身上的衣服是邻居家姐姐穿旧的，鞋子已经开胶，就连扎头发的皮筋都失去了弹性。而眼前的溪远，虽然衣着朴素，却整洁得体，自内而外散发着一种说不出的光彩。

　　溪远似乎看出了她的窘迫，体贴地转移了话题：“师叔，要是没什么事，我就先回去练功了。”

　　“等等，”方雨秋叫住他，轻轻叹了口气，“你看我们这教室，连个像样的教具都没有。校领导也不知道怎么想的，对我们程派班越来越刻薄，欺负我们人少是不是？连两条水纱都得管你师父借。”

　　方雨秋的话里带着无奈的抱怨，言笑聆却听出了更深层的辛酸。她环顾这间狭小破败的教室，突然明白了方雨秋平日的笑容背后，藏着多少不为人知的艰难。

　　”溪远的声音很温和：“师叔别担心，师父说了，您需要什么尽管开口，我们武生班不缺资源。”

　　他说这话时，目光不经意地扫过言笑聆，朝她微微一笑。那笑容很浅，却像春风一样拂过言笑聆的心田。

　　墙上的电子钟显示11：30，溪远告辞离开。他走出教室时，阳光正好打在他的背影上，将那件普通的练功服映照得格外耀眼。

　　言笑聆怔怔地望着门口，直到方雨秋的声音将她拉回现实。

　　“还没吃饭吧？走，带你去食堂。”

　　去食堂的路上，言笑聆一直沉默着。她的心还在为刚才的相遇而轻轻颤抖。那种感觉很奇怪，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心底悄悄发芽，又像是久违的阳光突然照进了阴霾的天空。

　　食堂里人声鼎沸，身穿各色练功服的学生和老师来来往往。言笑聆的目光不自觉地搜寻着什么。

　　果然，在食堂的角落里，她看见了溪远。他正和几个武生班的同学坐在一起，吃饭的姿势依然端正，背挺得笔直。似乎察觉到她的目光，他抬起头，朝她这边望来。

　　言笑聆慌忙低下头，心跳如擂鼓。再抬头时，发现溪远已经收回了目光，正专注地和同伴讨论着什么。正午的阳光透过食堂的窗户，在他身上跳跃。有一瞬间，言笑聆觉得这个世界仿佛被按下了慢放键，所有的声音都远去了，只剩下心跳的声音在耳边轰鸣。

　　很多年后，当言笑聆在异乡的病房里回忆起这一幕时，依然能清晰地看见那个逆光站在教室门口的少年的模样。岁月模糊了很多细节，却唯独将那个午后的光影刻画得愈发鲜明。

　　那时的她并不知道，这道光会照亮她往后漫长而艰难的人生路，也会成为她一生中最温暖也最疼痛的记忆……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