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伶门恨》净飔居士

8、软肋

　　练功房里此刻鸦雀无声，空气仿佛凝固了，只有偶尔传来的蝉鸣提醒着时光的流逝。

　　梅、尚、程、荀四派的师生们分立四周，泾渭分明。梅派的五位老师带着三十余名学生占据着最宽敞的东侧，清一色的梅派练功服在阳光下泛着淡淡的青色。尚派与荀派分别占据南北两侧，而程派——只有方雨秋一位老师和四个学生，孤零零地站在西侧最不起眼的角落。

　　言笑聆紧挨着大师姐宋希希站立，她能感觉到自己的手心在不停冒汗。这是她入学的第一天，本该是熟悉环境、认识同门的时候，却不料被卷入这样一场突如其来的风波中。

　　“既然梅派不愿参加，尚派想要坐收渔利，那就由我们荀程两派先比试一场。”罗娇的声音在空旷的练功房里格外清脆，“规则很简单：走圆场，头顶水碗。谁的水先洒净，或者被对方追到五步之内，就算输。”

　　方雨秋的眉头微微皱了一下。言笑聆注意到师父的右手微微握紧，又缓缓松开。这个细微的动作让她意识到，这场比试对程派极为不利。

　　果然，方雨秋低声道：“荀派擅长功架，我们程派重在唱念。这是故意为难。”

　　“师父，让我和三师妹试试吧。”宋希希轻声说道，尽管语气坚定，但言笑聆还是听出了一丝颤抖：“我们不一定会输。”

　　言笑聆顺着大师姐的目光望向对面的荀派队伍。五个花旦学生个个身姿轻盈，特别是站在最前面的那个女孩，约莫十三四岁，下巴微扬，眼神中透着势在必得的自信。

　　“那个是荀派最出色的学生，林梦如。”三师姐宁馨在言笑聆耳边低语：“据说她能头顶水碗走一个时辰不洒一滴。”

　　言笑聆的心沉了下去。她虽然刚入门，但也知道圆场功是戏曲基本功中最难的一项。既要保持上身平稳，又要脚步轻快，还要头顶水碗，这需要经年累月的练习。

　　“方老师，比赛规则还得说明白。”罗娇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几分刻意的大度：“如果在过程中谁的碗掉了水洒了，可以马上派第二个人顶上，不算输。第二个人掉了再派第三个，直到没人为止。您看这样可公平？”

　　方雨秋轻应一声：“罗老师倒是考虑得周全。”

　　言笑聆看见师父的脊背挺得笔直，尽管处于劣势，却丝毫不肯示弱。

　　“宁馨，你第一个上。”方雨秋转身吩咐道，声音压得很低：“不要紧张，按照平时练习的来。记住，圆场功重在气息平稳，心浮气躁是大忌。”

　　三师姐宁馨郑重地点头，开始做热身准备。这是个身材娇小的女孩，眼神却异常坚定。

　　“希希，雪儿，你们随时准备接应。”方雨秋继续吩咐，最后目光落在言笑聆身上，“笑聆，你刚来第一天，就在台下观摩学习吧。”

　　这句话像一根针，轻轻刺痛了言笑聆的自尊。她想起早上在考核教室时，那四个老师说她“不适合学戏”时的表情；想起母亲坚决反对她学戏时冷漠的眼神；想起父亲偷偷送她来学校时欲言又止的担忧。

　　“师父，这不公平。”言笑聆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既然我已经拜您为师，就不能袖手旁观。如果到最后实在没人了，我必须上！”

　　方雨秋愣了一下，看着这个刚认识不到半天的弟子。言笑聆看见师父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神色——有惊讶，有欣慰，也有一丝难以察觉的忧虑。

　　“好孩子。”方雨秋最终只是轻轻拍了拍她的肩，“但今天还轮不到你上场。”

　　就在这时，练功房的门被轻轻推开，溪远和他的师父悄悄走了进来。言笑聆注意到溪远的目光在人群中搜寻着什么，当两人的视线相遇时，他微微点头示意，眼神中带着鼓励。

　　这一刻，言笑聆忽然觉得心中的忐忑平息了不少。

　　比试正式开始。宁馨和林梦如各持一个白瓷碗，由梅派的李老师亲自盛满清水。那水盛得极满，几乎与碗沿齐平，稍有不慎就会溢出。

　　“开始！”

　　随着尚派曹老师一声令下，两个少女同时将水碗置于头顶，迈开了圆场步。

　　练功房里静得能听见脚步声。宁馨的步子很稳，一步一顿，颇有章法。而对面的林梦如则步法轻盈，如蝴蝶穿花，速度明显快了一截。

　　言笑聆屏住呼吸，眼睛紧紧盯着宁馨头顶的水碗。那碗随着她的步伐微微晃动，水面泛起细小的涟漪，每一次晃动都让言笑聆的心提到嗓子眼。

　　一圈，两圈，三圈……

　　宁馨的额头已经渗出细密的汗珠，但她的眼神依然专注。对面的林梦如却显得游刃有余，甚至还能分神观察对手的情况。

　　突然，宁馨的脚步微微一滞，头顶的水碗剧烈晃动起来，几滴水珠溅出碗沿。全场响起一阵低呼。

　　“稳住！”方雨秋低喝一声。

　　宁馨深吸一口气，调整步伐，终于化险为夷。但言笑聆看出，经过这一番波折，三师姐的体力已经消耗大半，步伐也不如开始时稳健。

　　反观林梦如，依然保持着最初的速度和平衡，甚至还有加快的趋势。两圈之后，她已经追至宁馨身后十步左右的距离。

　　“宁馨要输了。”二师姐赵雪儿忧心忡忡地说。

　　言笑聆多么希望此刻在场上的是自己，哪怕技不如人，至少能为师门分担一份压力。

　　走到第五圈时，林梦如已经追至宁馨身后八步。按照规则，只要追到五步之内就算获胜。宁馨显然也意识到形势危急，试图加快速度，这一急之下，头顶的水碗剧烈摇晃起来。

　　“不要急！”大师姐宋希希忍不住喊道。

　　但为时已晚。宁馨一个踉跄，头顶的水碗应声而落，清水洒了一地。

　　全场寂静了一瞬，随即爆发出各种声音——有叹息，有欢呼，也有幸灾乐祸的低语。

　　宁馨呆呆地站在原地，泪水在眼眶中打转。方雨秋上前轻轻搂住她的肩：“没事，已经尽力了。”

　　言笑聆看着三师姐沮丧的背影，心里一阵酸楚。她抬头望向对面的荀派队伍，罗娇脸上带着掩饰不住的得意，而林梦如则已经取下头顶的水碗，碗中之水几乎未少分毫。

　　“第一场，荀派胜。”梅派李老师宣布道，“程派可要换人？”

　　方雨秋与宋希希交换了一个眼神，大师姐立即开始做上场准备……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