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生有疾 天帝晚期》破晓兔吒

76、水蚊子陛下 带我回家

　　半空中，七欲碎裂的光，千丈如烛，燃动群仙瞳孔。

　　他竟自爆了，七颗光球散作滴滴冷雨，尚未触及我，却在我识海魂锁间泛动起冰冷绞痛。

　　七欲不许溯澪动我？他以惨烈的方式自毁，是为了我吗？

　　我不理解，又好似明白了什么。

　　身体在漂浮，我犹豫着是否以自身的力量，继续飞向溯澪。

　　帝君抬举我的那道仙力牵绊，已被七欲极速爆发的水珠光线切断。

　　溯澪帝君低眉垂眼，黯然摇头，他在抟聚七欲残碎的躯体，生怕从他手心遗落一滴。

　　我也紧张起来，快速扫视，可不能让七欲以这样的方式自灭。

　　他若是消散了，那些还没来得及更换成仙界神兽的灵物，改怎么办？

　　与之相连的各方众生岂不是要在顷刻间，尽数殒命！

　　七欲不能以这种方式死。

　　那他得怎么死？

　　溯澪帝君说七欲的罪他来终结……

　　他曾燃起火焰的双眸，此刻秋水长天，一派平静。

　　可我的心却翻滚出惧怕的疑浪。

　　溯澪有办法消灭七欲，那办法里，是不是也包括我？

　　七欲提到帝君要赶尽杀绝，圣晟天帝割舍下的事物有两件，一是掀起此番滔天恶事的七欲，二是青芒山抛下的——情根。

　　我的心在颤栗，仙身却越发瘫软。

　　师父那句没说完的「鸢姀难道是溯澪帝君的……」

　　嗯，我接上吧，我是溯澪帝君的——情根。

　　我是圣晟天帝抛弃的第一件，障碍他成为天帝的外物。

　　呵呵，我和七欲不同，我没有恨，我在青芒山上以自由身化作不动的顽石。

　　从此我无知无觉，圣晟天帝无情无爱。

　　这是我根据师父，七欲的反应，自己过于巧合的来历，能推断出的真相……

　　心好紧，它越紧，身越无力。

　　我想我已没有多少勇气，去靠近溯澪了，我脊背发凉，一半因恐惧，一半因突如其来的情伤。

　　溯澪赶尽杀绝的计划里，是否也为了留了埋骨之地！

　　我和谢烬洄那道「情根深种」的天命，根本就不是什么动人的情缘，而是因为我本就是溯澪的情根！

　　溯澪将谢烬洄视为一场美丽的意外。

　　我想，尚未剥离情根的他，还有情根，对爱，对使命的感应。

　　所以，他一见我就要娶我。

　　是娶我吗？

　　是他肩负的使命，就是要来收服七欲，以及取我的命吧。

　　只是，以眼前的情况推断，溯澪还是谢烬洄时，他应是对前尘和身份混沌不明。

　　直到……

　　对，我想起来了。

　　溯澪说圣晟天帝以一缕神识开启时间海，就是红光一片的刹那。

　　就是那一刹那，帝君才从谢烬洄变成了溯澪。

　　是这样吗？

　　谢烬洄与我相处的那些时光，溯澪帝君他。

　　连一丝从前的记忆也没有吗？

　　我和他的情分是真是假，他是爱我还是爱他的情根，我是爱他还是因为我是情根，才会爱他。

　　不不，不，不要！

　　我是鸢姀，我是不顾情根深种，亲自爱上他的……

　　溯澪帝君记得我，他知道我的名字。

　　他方才烈火从眼中升腾时，对我的呼唤，为的究竟是什么？

　　我乱了，乱得如触手不可得的微尘，浮在空中的身体，陡然跌落。

　　溯澪无瑕顾及我，在他手上，七欲如水泡，分神既裂。

　　在必死的苍生和为情所困，跌落神坛的我之间，他只能选择前者。

　　风尚未灌体，腰已落在谁的臂弯里。

　　我含泪的眼朦胧一观，苦涩笑了。

　　“谢谢你啊，清汀。”我有气无力地说。

　　清汀将我接落他的云头，摩挲手中法器，像是临时为我窥测了天际，他对我摇头说：“鸢姀，情之一字，变化莫测，莫要绝望。”

　　我也摇了摇头，推开他搀扶的手臂，抬头仰望。

　　“我不绝望，我绝不忘。”

　　溯澪的眼光，震慑而下，徘徊在我和清汀之间。

　　那片刻的怒意，才是刀人的眼神吧。

　　我像做错了事般，拉开与清汀的距离。

　　随即，溯澪眉眼舒展，随即，我想拍死不争气的自己。

　　作为爱上主人的情根，我难道早就没了主见？

　　他拉我死，拉我爱，拉我毁天灭地，我都没有反抗的余地？

　　不，我不，我鸢姀，一切都只求心甘情愿。

　　我抬头挺胸，回瞪向溯澪。

　　就见寒契诺焰明显一暗，溯澪的神情恍惚，有个瞬间，就好像我踹了他一样的哀怨。

　　我的心怦怦直跳。

　　因为那七欲水球忽然从内部掀起波澜，一颗跳动的水色心脉浮现出来。

　　它跳啊跳，跳啊跳，我跟着慌乱起来，竟有种预感，那家伙又要自爆。

　　我不由地伸出手，厉声吼道。

　　“七欲，不要！”

　　溯澪神色一凛，眼光落在水球上。

　　那七欲的心跳极其激烈，我渐渐看出，那不像是自爆，而是在进行一场激战。

　　难不成七欲的内部，出现分裂，他们七个之间打起来了？

　　刚才七欲既然表达出了「保护」我的意图，如果我去感应他们，他们应该不会拒绝吧？

　　看着七欲，那属于神女的悟性促使我有了别样的感受。

　　拂去诸多妄想，静定观察万物变化，莫为情执扰心，除却浮云，我再去看溯澪。

　　他是神。

　　他未曾忘记使命约定，仍旧将许多生灵的生机护在手心。

　　我屏息凝神，试着进入七欲的世界。

　　那里无边的湿漉，根本不容神识向前一步。

　　我神识悬在万丈高空，脚下是非空山裂成的漆黑深渊，光球像被风卷起的烛火，沿深渊排成一条忽明忽暗的蛇形火线。

　　俯视七欲战场边缘，模糊看见，隐约听见，激烈交战的双方不是别的，就是七欲与他们自己。

　　水球里的七欲并非七个，而是十四个。

　　其中一方的水球身上长满灵线，另一边则光辉透亮，摆脱了对灵线的控制和向往。

　　自由的光球有的像是在劝说，有的在拖拽，有的碰撞，有的一次次相融……

　　目的很明确，要让固执的一方放掉对世间灵物的连线。

　　那死死不放手的一方似乎在说：“不能放，那是退路，我们可以卷土重来。

　　放了，我们必死无疑。”

　　自由的一方也不气馁，叹息道：“圣晟天帝不在了，我们的罪孽该结束了。”

　　我的探视，惊动了水球的表面，他们十四个模糊光点一齐看向我。

　　他们是在朝我笑吗？

　　水球也有表情吗？

　　我看见长满灵线的七个光球大笑起来，不知他们是否商量了，这十四个光球突然之间释放浑身力量射出亮光，彼此相撞。

　　那水球猛地炸开，我的神识躲避飞溅的水滴，退回识海。

　　就在此时，七个自由的光球排成一列，向着溯澪仙体飞去，像是献身，像是归家。

　　溯澪没有拒绝，他的仙体仿佛是无限的虚空，瞬时与那七个投奔者相合。

　　再看携带着万缕灵线七颗水珠，他们竟再次爆出如雾如露如电光的水河。

　　一丝雾爬上一根灵线，灵线若星链，涟漪在溯澪周身，满是挑衅和鄙夷。

　　他们碎碎的雾声沉闷乏味。

　　“溯澪，你敢动这些灵线吗？

　　不敢吧！所以，你才用那个法子了断我们！

　　现在呢，即便你心肠够狠，下手果断又如何。

　　我现在……

　　哈哈哈，就是这些灵线，灵线就是我。

　　我和他们合二为一，我和你在乎的苍生合二为一，你怎么杀我，你要屠尽苍生吗？

　　哈哈哈哈，开了时间海又如何，你不还是奈何不了我！

　　溯澪，溯澪，你灭不尽我！”

　　我喉咙一哽，这七欲隐入灵线，随即散落天地之间。

　　如日光月光星光一样，混于茫茫世间法则中，再难揪抓出来。

　　一丝一线分散的他难以再聚，从力量上讲，他将变得极其微弱，再也无法对仙界造成影响。

　　但是他那怨毒，错乱，自大又彼此相残的意念，则会如病毒一般，通过灵线，渗透世间。

　　经年累月，毒化众生心神，将世间染成七欲之海，苦海无边。

　　我忧心忡忡，看向溯澪。

　　只见他到了这个局面，非但没有百般惆怅，痛骂七欲歹毒刁钻。

　　溯澪像鸿蒙书院放课的孩子，一扫威严神情，长舒一口气。

　　他眉舒笑展，就在非空山下，群仙眼前舒展起仙身，懒洋洋且无所谓地说：“挺好挺好，本君随缘，诸位自便。”

　　我张口结舌，群仙叹为观止。

　　老古板们痛心疾首，开明者若有所思。

　　眼瞅着他晃了晃手心，把那些噎得只冒泡的水雾挥到了下界。

　　我腹诽他：溯澪帝君，你你你，比我潦草！

　　圣晟天帝这几十万的庄重沉稳形象深入人心，溯澪帝君说他是圣晟天帝的从前。

　　这可信度，未免有点低。

　　不出意外，待水雾散尽，风平浪静，花雨不知不觉再被撒落，随即就被一群老仙家叫停。

　　雷霆司在前掠阵，打头的两个大锤哐兹一敲，后面几排小锤也冒着秋后知了的滋滋声跟着喧闹。

　　他们你一言我一语，盘问起那位心思飘到天外老家去了的溯澪帝君。

　　我的心情复杂，就好比啃了没多久的心爱甜西瓜，一下子变成水晶瓜，难免咯牙心塞。

　　听着头上一来二去的问答，我默默注视溯澪帝君这水晶瓜。

　　老神仙问他，圣晟天帝怎么开启时空海，怎么像他求救，他怎么到来。

　　到来后为何没表明身份，而是伪装成了莫须尘渊祖君儿子，谢烬洄。

　　溯澪帝君的回答直接了当，怎么开启时间海，他不知道。

　　他说应该是圣晟帝君三十二万年天帝生涯里，得来的特殊造化。

　　圣晟天帝是在非空山塌陷那日，由七欲攻入意识躯体。

　　他以神识之力进入时间海，回到过去。

　　溯澪帝君跟随圣晟天帝，由后者引路，回到未来，本想落在七欲尚未成事的节点。

　　但圣晟天帝神识之力极不稳定，他在途中忽然消失。

　　溯澪帝君无引路者，也无法维持这条由未来的自己驾驭的时间长河。

　　他的神识从时间上陨落，而他的记忆，之前的仙法居然没随他一起落下，还滞留在长河中。

　　溯澪帝君成了无源头，无想念的一缕雾线，他在虚空中无处可依。

　　有仙家提起十几万年前，圣晟天帝曾进入莫须尘渊，处理一股未知波动对祖君的侵扰。

　　自那之后，莫须尘渊就诞生了一颗从无到有的小微尘，也就是后来的谢烬洄。

　　群仙恍然通慧，将游离的溯澪帝君神识和小微尘联系在一起，随即对溯澪加深了几分信任。

　　溯澪点头称是。

　　他记忆里，觉得莫须尘渊是个熟悉之地，里面有个他想教训的神仙。

　　于是，他因着这么点儿模糊印象就飘了进去。

　　但是他声明，当时莫须尘渊的异动并非仅仅因为时空海。

　　同一时刻，圣晟天帝于无界天外召唤出七欲，正准备将他们封印到幽冥界。

　　溯澪说，若非圣晟天帝在莫须尘渊里，以一声叹息，给予他一个承托神识的气身。

　　他便难以与这个时间点有瓜葛，也就无法借助祖君之力聚成微尘，成为后来的谢烬洄。

　　他说他今日，与七欲交手时，曾经穿行过的时间海，还有当年消失的圣晟天帝神识，忽然出现。

　　圣晟天帝的神识已残破不堪，却还是护下了他，并将完整的将记忆和仙力交还给他。

　　这便是溯澪帝君的来龙去脉，群仙听了，长久静默，谁也不敢贸然说出信或不信。

　　一时之间，十四弦内，阴沉，诡谲，晦暗不明。

　　僵持间，忽听到非空山下，点点雨落轻音。

　　我听得出那是莫须尘渊叶子上奏响的悲喜交加的琴音。

　　“溯澪？”

　　这一声发自莫须尘渊，发自一位父亲空虚的心间，顿时环绕回荡在众仙耳畔。

　　我自是知道这声音是谁，当即紧抓这位同盟，急切高喊。

　　“祖君！”

　　与祖君有过交流的仙家，我师父，穆珩神君，姻缘仙……

　　也都躬身致意。

　　溯澪帝君还被晾在天上，他向莫须尘渊做了久违的手势。

　　他笑着说：“好久不见啊！”他嘴角斜斜歪向一边，语气轻佻继续说：“并非好久不见，而是，你已老了，我还年轻。”

　　“溯澪！”

　　祖君的声音明显急了，他疑惑又不甘地问道：“吾儿……”

　　溯澪帝君扶额，释然一笑。

　　“翛?，你已占尽我便宜，闭嘴吧！”

　　“哎！”祖君应是扼腕叹息，随即大骂一句。

　　“溯澪，你个水蚊子，我早该天诛了你！”

　　我眼睛瞪溜圆，妈呀，奇观啊，祖君发脾气，爆粗口啦！

　　突然，群仙集体目视溯澪帝君，他们衣摆翩飞，款款屈身。

　　一时间，天花又乱坠，仙乐复飘扬。

　　振聋发聩的声音穿脑而来。

　　“拜见天帝！”

　　只见众仙俯首，仙衣翻飞。

　　我如游天外，盯着溯澪的眼睛，后知后觉，磕磕绊绊。

　　“拜，拜见，天，天帝。”

　　谁知溯澪尚未回礼就已折于我身边，他揽我腰身，轻声软语。

　　“鸢姀，回家，单独叙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