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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6、山有木兮 时间有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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昨夜,漫长……
清晨,无界天外第一缕自发的光,从天空和地下一同相连。
贯穿过溯澪帝君的七层冰雪飞檐,六初同荧的芜澜殿。
我用脚趾头拾起堆积在冰晶卧榻上的一绸云雾薄毯,将自己从脚踝到额头,遮了个遍。
别以为睡在冰床上我会冷,我不冷,我只是感受到天地之光的相合,一时有所触动。
害羞罢了。
我和谢烬洄。
哦,对了,溯澪说,他就是谢烬洄。
或者说,谢烬洄给了他勇气,教会了他如何去爱。
倘若溯澪跟随圣晟天帝到三十二万年后的神识,爱上除我之外的任何谁。
溯澪宁愿再也不出现在我的面前。
谢烬洄虽然只是溯澪众水中的一滴,但他在危机时刻依然唤醒了琉璃时烬。
这份唤醒,惊动了这个时代的溯澪。
他的意识进入时间海,与谢烬洄融合。
与此同时,他看清了魂锁燃尽后,隐藏在背后的我,到底是谁。
谢烬洄的爱意太强了,溯澪无法抗拒他,也无法抗拒我。
于是,他在时间海里化作一只左手,带着谢烬洄全部的记忆,将我拉了进来。
在时间海里,他跟我一起沉浮,一起做梦。
溯澪在我的心里,看见了山姑藏起的秘密,他看到了他自己。
他在芜澜殿醒来,便迫不及待,朝我追来。
溯澪说,这一日,本就是他准备向我再次表白心意的日子。
我问他,“你对我第一次表白是什么时候?”
溯澪带着我从青芒山飞起。
“昨日。”他说。
“那我昨日怎么答复你的?”我接着问他。
“你说,让我今日来见你,再次把昨天的话说一遍。”
“所以你来了?昨日,对我说了什么?”
我眼睁睁望着他。
溯澪不愧是位在情爱之事上,不甚游刃有余的神。
哪怕他从时间海里拼凑回谢烬洄,哪怕他学会了说俏皮话。
他拉着我的手时还会害羞。
“我对你说,山姑,我喜欢你。
你喜欢我吗?”
从他的眼里,我看到了岁月端详后,亘古而来的深情。
我在想,我为何没有立刻回应他。
山姑的心里呀,从未住进去任何人,可溯澪住进去了,还占满了它。
我轻轻环住溯澪,靠在他的胸口。
这位神君当时就成水,硬成了冰。
我现在是山姑,带着鸢姀的记忆。
溯澪是个学谢烬洄,学得半吊子的青涩尊神。
我笑着对他说:“溯澪,既然我们心意相通,接下来完全可以做回各自最自在的样子。
你回归做光,我沉潜为原初的凝聚之力。
我们不必囿于任何形骸。
我爱你,你爱我,就够了。”
溯澪的手忽地收紧,我看见他左手腕上,失去开启时间海能力的琉璃时烬,凝成一圈断续水流的镯子。
皓腕白光,怪好看的,男神身戴镯子,更显得他冰肌玉骨,腕骨嶙峋。
“不,要有形骸!”溯澪温柔低语,下一句就暴露骨子里的本色了。
“我们之间有遗憾。”
我抬头对上他的眼睛,我们心照不宣。
那个遗憾叫做:谢烬洄,鸢姀。
明明是他驱策仙云,在仙友众目睽睽之下,带着我穿过十四弦。
可仙友们看见的应该是,溯澪屈服于我山压的气势,被我生拉硬拽,强行捆绑回了……
我想起,我把他带到亘古神殿才对。
但溯澪笑了笑,在我耳边低声说:“今日,是你嫁给我。”
于是,我涌起一腔羞涩,跟着他飞向天边那忽然显现的月牙。
我听见下方仙友惊恐高呼。
“不好啦!亘古神把溯澪帝君囚禁在无界天外啦!”
是这么回事儿?我这么威力无穷吗?
无界天外,覆冰霜雨雪,所有水的形态,极其演化,那里全有。
当触碰到那弯月牙,就会发现覆在其上的一层薄薄的月膜。
但凡心思不纯,或是溯澪不想见,量是上任天帝,都会被这层膜弹出去。
可是,我温温柔柔穿越了它,就像他昨夜他轻而易举,同样温温柔柔穿越我一样。
无界天外,冰雪一派。
除了主殿芜澜殿外,还有坐落在群山之巅,山腰,山脚的各类雪衣宫殿。
山是银色,殿宇之间雪砌长阶相连。
亿万年寒冰柱撑起神兽睡窝的屋檐。
一扇扇窗,每一扇都不相同。
因为,世间没有一片相同的雪花。
无界天外也没有同样的雪花窗。
这是个移步换景之地,但昨日的溯澪没等我脚步换完,就将我打横抱起。
我看见无界天外所有的窗口瞬间亮起了光,那是凡间洞房花烛夜燃起的红艳暖光。
天上,无数的月牙像是眯眼的笑,每朵笑容都挂在了银装素裹的月桂树梢。
溯澪说,它们都回避藏好了,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他的寒冰床,看起来似乎永不会融化。
可我回忆起昨夜来,记得这床像是翻起一波又一波的浪。
可能是呼吸太重,也可能是我和溯澪的神力乱涌,或者是我的呻吟惊得床榻发抖。
这一夜,床榻像一条河,时而柔软,时而奔流。
(以下和谐几百字)
惊涛拍岸,千堆雪。山水砰訇,无青涩。
*
我躲在薄毯底下回味着昨夜山绕水缠。
床榻此时就是一块坚冰,妥帖地托起我的身体。
我的老毛病犯了,又蜷缩成一团,想着昨夜溯澪说的话,羞得燥热。
他附在我耳畔,说:“你是无界天外的主人了。”
我也不甘示弱,按住他的胸膛。
“下一次,我们去亘古神殿。
我也给你个主人做做。”
溯澪撩起我们缠绕在一起的长发,笑道:“往后只要我们坚持不懈,是不是全天下都是我们做主了?”
想什么呢,着迷了吗?
这种话,怎么听怎么像谢烬洄从人间学来的小艳曲儿。
我咬住他的嘴,让他胡说!
……
溯澪一手持一柄不灭烛,一手端来雾露的茶盘,轻轻放在宽敞寝殿里的冰桌子上。
我在装睡,半眯着眼,看着雪花窗外,旋飞的雪花。
溯澪像是风雪归人,方一踏进寝殿,便带来一阵净水的纯香。
清冷迷人,矜持诱惑。
他身披一件薄衣,好像不是衣,也是一张临时化作仙衣的毯子。
堪堪遮住了胳膊,长腿,后背。
长发随意挥洒,流下浓密的,流向起伏胸口的暗河。
我咽了一口口水,溯澪发现了我。
他不动声色,懒懒地靠在贵妃椅背上,摩挲茶杯,自斟自酌。
耐心好的他,在等我害羞完。
我却按捺不住了,一个鲤鱼打挺,翻身而起,将毯子裹成束胸的银鳞片。
随后,我跑过去,撞进他怀里,以微妙的试探语气说:“我想你。”
溯澪了然地笑了笑,却忽然变成那副无赖的嘴脸,报复一般问我一句。
“鸢姀,好受吗?”
我一扭头,避开他穷住不舍的视线,遮遮掩掩地说:“忘了,不记得,印象不深刻。”
溯澪诧异地哦了一声,用力将我摆坐在他怀里。
衣衫从他肩头滑落,我低下头看见一丛更深的姿色。
我想再次扭头,溯澪不许。
“忘了呀,无妨。”溯澪笑眯眯地说,“接下来,鸢姀可要好好感受啊,我可是会考你的。”
我不服他,更不惧怕他,我起身向前挑衅道。
“那得先接下来,再说!”
溯澪一用力,我直接软在他怀里。
一败涂地。
只是吧……我们的呼唤有时卡不上点。
比如我突然喊他谢烬洄的时候,他正情迷,回我一句,山姑。
而当我跋涉出欲海,迷糊糊叫他溯澪时,他又叫我鸢姀。
说实在的,偶尔飘出这种好似偷欢的时刻,我俩都会怔愣一瞬。
最后我们的呼唤经过训练,变成这样。
“鸢姀,谢烬洄。”
“山姑,溯澪。”
“夫君,夫人。”
“夫人,好受吗?
“好受。”
总算是完美统一了。
要是问我好受程度,以及谢烬洄和溯澪各方面的实力差距。
我可以打个比方。
谢烬洄是溯澪的一缕神识对吧,他是一滴水对吧。
那就想想汪洋冲刷过来的感受吧,我要不是亘古神,是群山之母。
别说水滴石穿,我早就被他磨平了。
可是,我真的真的,好喜欢他呀。
这种「礼尚往来」的日子,过多久也不会腻歪。
我们并非从此以后,夜夜夜,夜专夜,从此帝君不「上朝」。
溯澪他会去十四弦,但是十四弦得仙有天帝。
莫须尘渊我暂时收回了,溯澪也没有割情根舍七欲。
想要脱去仙身,修炼成远古神明之姿的翛?,只好放下杂念妄想,当他的天帝去了。
翛?这孩子,估计一直寄希望于溯凌救他,替他,帮他。
但我抢先一步,把溯澪绑到无界天外,那可是群仙亲眼见到过的。
况且,我已霸占溯澪,那么那么久,久到翛?坐上紫极殿天帝那天,我和溯澪才出现在他面前。
眼看甲木乙木都已成舟,翛?小朋友便安安分分绑定了太素无念石。
翛?多少岁?好像也就六十几万岁?
他化有归无的仙法还没大成,但也初见成效,修成了鹤发童颜的小少年。
翛?当了天帝,历史彻底改变。
我忽然有些怅然若失,按照这个脉络走下来。
未来的师父,仙友,各位帝君,涧渊,幕诸,晨乙,真颜十二仙子……
他们还会是我记忆中的样子吗,他们还不会存在。
这样的思绪,溯澪时而与我共情。
他说:“我们慢慢过日子,经过三十二万年,到那时,一切都揭晓了。”
总结他这就话的核心,就叫顺其自然。
岁月总会流逝,我们站在故事的起点。
翛?那孩子,不,要叫他洪祖天帝。
他时不时来无界天外,寻找溯澪,求问他神明的神明要怎么修成。
看来,他对这个梦想从未死心。
谢烬洄告诉他:“神明的神明创造了日月星辰,天地万物。
而天地万物,日月星辰,创造了你们这样的神明。
这就是差别,翛?,你是神,你是被创造。”
“所以,我永远成不了神明的神明?”翛?的痛诉,震落了无界天外屋檐的雪。
溯澪指着天空的月牙大门,对翛?平静地说:“对。
不送。”
此时,人间六月,湛蓝满月。
翛?蓝色的身影淡然离去,凡是造物,其生之必有涯,他并非无限,而且,他还身负天命。
到底说来,天帝亦是天道规则下的创造,他有着命定的轨迹,他与溯澪的距离,从不是距离。
而是,无法逾越。
我问溯澪,他是何时遇到的翛?,如何影像了他的信念。
溯澪摇了摇头说:“有些过往,我也不记得了。
我最初来到十四弦时,先是在虚空撕出一个缺口。
我记得我钻了出来。
翛?说,我像一只水蚊子。
他觉得我是妖物降临,一道写着天诛的符咒,甩到我身上。”
我呵呵一笑:“原来我的夫君,比我小这么多呀。”
“不,”溯澪握住我的手,眼神落在我无法照见的远方。
“神明的神明,也未必是尽头……”
我追问他是不是看到了虚空之外,难以企及之地。
他的眼神空旷,思绪寂寥,他说他只是略有所感,但,不记得。
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去一趟宥情桃居。
得把我所有的记忆取出来,或许能从那里面,找到有关溯澪的回忆。
溯澪点了点头说:“好。
正好,逸风渠的心思,确实要仔细处理一下。”他说。
“什么意思?”我问。
溯澪笑了笑。
“反正夫人也不上心,不处理也没问题。”
我一头雾水。
不过,宥情桃居里,倒是一池春水向东流,流来流去,洗尽了逸风渠的风流。
逸风渠一见我就喊我阿姐,我扯了扯溯澪,让我的红衣小弟弟喊我夫君姐夫。
逸风渠脸色当时就白了,就跟我初见他时差不多。
听了我的诉求,他将记忆一点一滴给了我。
不过在这之前,我悄悄问他一个问题。
“喂!我之前有没有爱过什么人?”
逸风渠撇了撇嘴,看了一眼溯澪,阴阳怪气地说:“有啊,我!”
我当即拍上他肩膀,一点儿也不信地说:“小子,别开玩笑啦,你在我山头化身成灵主的时候,第一声喊我啊姐。
你可知,你在我的心里,就是那亘古不变的弟弟啦。”
逸风渠冷笑一声,“我不像某些水滴,表面上是无垢净水,私底下想的都是怎么把阿姐弄到手,怎么一口一句,叫阿姐媳妇。”
“是吗?”我瞟了一眼溯澪。
他神色自若,笑说:“对,这是我此生唯一目的。”
我顿时觉得浑身舒畅。
“溯澪你……”逸风渠语塞。
“不!”我打断红衣一掀,撞翻棋盘的逸风渠,“他叫我夫人。”
逸风渠泄气,坐回石墩子上,气墩墩看我。
“阿姐,我承认。
你从亘古以来,一直是石头脑袋,从未对谁动过心。
除了……”他的眼睛剜了一眼溯澪。
我拍了拍我紧绷的胸脯,吐了一口气说:“还好还好,还好只有溯澪一个。
不然,我怎么应付得过来。”
就看七零八落的棋盘上,一颗黑子颤抖起来,好像是笑的。
这棋子轱辘轱辘,从棋盘往逸风渠身侧一跳,变成了个大熟人。
“呦,奘黧帝君也在啊!”我说。
奘黧与溯澪互相问个好,又恭恭敬敬朝我一拜。
“拜见亘古神。”
瞧他强忍出一副公事公办的模样,看着不顺眼。
这时,我的记忆已经恢复大半,发觉我这亘古神的身份,有点吓人啊!
“奘黧,”我直呼其名。
完了,我的语气怎么变得比战神还霸气。
“你都听我们墙角了,何必佯装正经,来,露出你的英雄本色吧!”
奘黧听我一说,顿时有所领悟,就见他手指轻捻,一道玄焰笼罩了他,又一层红雾净化了她。
天呐,奘黧帝君那元神分裂的本领这时候就会了吗。
她她她,一屁股坐在逸风渠的怀里。
我弟弟他,居然破罐子破摔般,不推开她。
好吧好吧。
我从逸风渠的眼神里,看出他对我的哀怨和无奈。
即便此刻美人在怀,他也把所有的眼神专注在我身上。
察觉我之前的记忆里,根本就没有溯澪的线索。
只有他一次次从我身边走过,走过,走过……
我就情不自禁将他的样貌在我心里,一刻,两刻,三刻……
原来,我喜欢他这么久了,怎么我没发现呢。
我的记忆,总算走到了溯澪对我表白的那天。
他说他喜欢我,问我喜不喜欢他。
当时,我当机立断下了个决定。
我要向以往一样,放下所有的记忆。
于是,我来找我弟弟。
我弟弟看到了我的这段记忆。
他曾问我,不打算先回复溯澪,再拿走记忆吗?
我说不,我想要忘记所有,然后……
我弟弟逸风渠那时就叹了口气,他可能是想说不许。
但他选择了沉默。
不过,他在拿走我记忆后,遇到了溯澪。
逸风渠把他的这段记忆给了我。
弟弟问溯澪,是不是下定决心替翛?当天帝?
溯澪摇了摇头说:“没有决定,明日,我要去见山姑。”
弟弟笑了笑,说:“你喜欢我阿姐?
你别喜欢了,我阿姐她,刚把她所有的记忆交给了我。
她应该,已经不记得你了。”
我看见溯澪瞬息里失神,而后他笑说:“明日,见了再说。”
弄明白了,我弄明白了。
溯澪信了逸风渠的话,虽然在青芒山上遇到了我。
但是他听见我问他是谁后,就落寞得一句话也不说。
我看了他好一会儿,就被山包包们拉走转圈圈玩去了。
直到我回来,拾起他割下的情根。
我便疯魔了……
逸风渠满脸忧愁,全是愧疚。
我的视线掠过他,紧紧拉起溯澪的手,我急切地告诉他。
“溯澪,溯澪。
你说喜欢我的时候,我其实也喜欢你呀。
我之所以交出记忆,那是我发现我是心里有你,不仅仅是记忆里有你。
我只是在想,你若是第二天再说一次喜欢我,我就可以单单纯纯,和你初恋了呀!
但是,我害了你,令你心灰意冷,让你割舍了情根……”
溯澪拥住我。
“我都知道了,夫人。
你肯爱我,把自己给我,我,三生有幸。”
我觉得吧,这句话说过后,宥情桃居的所有桃花,还有抱在一起的两位帝君,都尴尬了。
溯澪垂下头,压低声音说:“你弟弟好像很难过。”
我扭头看了看逸风渠,他眉头一动,从愁眉苦脸变成笑得勉强。
忽然想起,很多年,我为弟弟束发时,我看见他的第一根银发,属实心痛了一下。
“他是万物之灵。”我说,“他一出生的时候眼珠和头发都是粉红色的,我就叫他小桃花。
他呀,从小就伤春悲秋,这不,把一头粉色,熬成了满头银发。
他即便老了,也还是那个心思单纯的小家伙。”
“小家伙。”逸风渠笑着说,旋即,一滴泪悄悄滑落。
他抬头指着桃花落樱笑骂。
“谁啊,谁的露水。”
奘黧大美女打破砂锅,娇滴滴说。
“得啦,不就是落花已随流水去了吗。
来来来,小桃花,哥哥我疼你。”
“非也!”逸风渠推开他,捻起一朵缺瓣的桃花。
“桃花依旧,不必回头。”他笑着看我。
被退
推出宥情桃居的奘黧帝君又兴冲冲跑了回来。
逸风渠眼神都在送客,他风情万种,挑逗地对大美女说:“你回来做什么,要与我结道侣吗?”
这回换做奘黧帝君推了一下他。
“讨厌,我可不会辜负我夫君。
哈哈哈哈哈哈哈。”
我也哈哈。
奘黧帝君,到底是什么时候,爱上自己的。
此地不宜久留,我和溯澪驾云。
唉?不是云?
就听溯澪朝着空中一唤。
“孢子,来!”
紧接着,龙吟声起,一条让我激动得想哭的银龙冲出云集,向我们奔来。
“溯澪,它是?”我高兴得难以置信。
“是龙子孢和蚂蚱儿子。
它们在你识海里,全都跟了过来。”
我和溯澪乘上银龙,从桃花瓣里的宥情桃居飞出,横贯于整个十四弦的上空。
“溯澪,孢子好像翛?的那条龙啊。”我说。
“叫他不借给我,我们孢子是不是比那条龙隐秘多了。”溯澪摸着冰凌龙角,侧头笑说。
的确,孢子这条银龙,有着时间海的神韵。
我见溯澪手腕上的琉璃时烬像是在慢慢变淡。
“溯澪,有没有这种可能,琉璃时烬复原之时,你模糊的记忆也能清晰起来?”
溯澪说,谁知道呢。
“夫人,我们一起携手,跨过时间的所有长河,可好?”
*
我和溯澪并肩坐在雪檐,看不落雪的极昼。
时光在向前走,我们在无界天外厮磨,造山,净化黑夜白昼。
只是,我和溯澪已渡过十几万年,却造不出一个后代。
随着溯澪镯子的逐渐隐去,他记忆果然有了起色。
他对我说那次非空山塌陷,起因的确是七欲。
圣晟天帝的记忆,他已略知一二。
虚境山崩时,七欲趁乱透过他在虚境山安置的仙人躯体,偷偷潜入仙界,取代了圣晟天帝。
非空山之所以塌陷,是因为我挂在身上的玉髓。
那些玉髓,有着帮助天帝抵御七欲入侵的特殊作用
可惜,当时天帝吃的玉粉不够,以至于身体被占据的同时,非空山也随之裂开。
如果非空山就此塌陷。
那么,七欲假冒的天帝便会再无制约,直接改天换地。
如果我当时多挂几天玉髓,如果圣晟天帝不被取代……
可是没有如果,一切都成必然。
……
有的记忆存在过,有的记忆被抹杀。
就连隐约记得一切的溯澪,也记不清圣晟天帝在原来的时间线上,都发生过什么。
圣晟天帝曾存在过,也从未彻底消失过。
想到这一层,我心中释怀很多。
时间还在前行,有一天溯澪从长达十年的静定中醒来,他的桌子只剩一圈朦胧的水线。
他笑着招呼我到他身边,于是我们小别之后新婚了百年。
溯澪拔开晨雾笑着对我说:“夫人,我想起我从哪儿来的了。”
我兴奋都跨坐他腿上。
“来自哪儿?”我重复问他。
“山姑啊,从你在这世间同众神一起诞生时,我就一直注视着你。
我看着你从一泥一土中长出一座又一座山丘,山野,山岭。
我看着你给予每一座高山坚韧,你时而散落于群山之间,时而凝聚成有趣的小姑娘。
这世间,一切事物,在我的影响下都在改变。
而你,是变得最慢的那一个。”
“你是谁?”我更加好奇地问他。
“我是时间。”他说。
“时间?”我惊讶地看向他,“时间是无形的,在诸神体系之外。
时间没有固定的尺度,只是某个世界约定俗成的一种概念。
你是虚无的,你如何从时间变成了净水,你为什么成了溯澪。”
溯澪将我抱紧了。
“起初,是因为孤独,后来,因为爱。”他的吻,落在我的唇,像是要把时间的叹息吻成我的烙印。
“夫人,你是亘古不变的山神,而我是流动的时间。
我总是在看你,想你。
想着,要怎么触碰你。
因我,我想请你倾听。
我已在自己的开头和结尾处,爱上了你。”
如此动听的情话,我好似听不懂了。
“什么叫做你自己的开头和结尾处?”
溯澪抬起手腕,让我看琉璃时烬。
“夫人,时间可以看到所有世间的终结和开始。
我曾经历过各种时间的演变,现在,我们所在的世间是一种最为稳定的永恒。
它的终结就是开始,开始后就必然走向终结。
这是个从成到空再成的世间。
我在开始和尽头都定睛与你。
唯独你,在创世之后就铺满青山,至此之后,无论成空,从未改变。
是你,陪我最久。”
我虽然拿回了记忆,可听了他的话之后,我顿时意识到。
这些记忆,只不过是眼下这个世间,我所经历过的那些事。
在这世间以先,以先的以先,我到底存在过多久?
经历过对少毁灭与新生,我不记得了,那些记忆恐怕早就散落在消逝的世界里。
记忆对我来说,从来不重要。
直到我遇到溯澪。
“夫人,我学你一样,忘记岁月,忘记回忆。
我也学着你,化身成形。
我先成了光,又化作了水。
我始终相信,以水为形的我,终会水滴石穿,唤醒你的心。”
“溯澪啊!”我抱住我的时间,“你知道吗,我很慕强的,你说你,做时间的时候数你最能磨砺我。
做水的时候,我恰好是颗石头。
你安的什么心呐,不仅水滴石穿了我,还,还用永恒缠上了我。
你说你,哎。
叫我如何不爱你。”
……
岁月,再一个十万年。
我听见我弟弟居然调侃起我和溯澪来。
他说:“我阿姐和溯澪多亏生不出孩子,一个时间,一个山,谁能想到会生出来啥!”
那淡定的翛?和奘黧几乎异口同声。
“流沙!”
我们没生出流沙,我们只不过没有告诉任何人,偷偷潜入琉璃时烬的世界缝隙里,在各个已经毁灭,和即将诞生的世界间流浪。
如溯澪所言,每一个世界里,都有我的影子。
我想啊,他在这个世界变成了水,陪在我的身边。
其他世界的时间怎么办?
他说:“我在,所有的世界的时间,便在。
夫人,我只是谈了一场恋爱,又不是放弃了所有世界。”
我们从缝隙归来,发现我师父桐橖神君的胡子都白了。
这次回来,仙友们看我的眼神好令人怀念。
我掐指一算,原来今日便是我和谢烬洄开炉子烧七欲的那天。
忽然有些兴奋,我眺望到群山苑里的幕诸正在拉线。
“溯澪,这是怎么回事,是我们重新回到我们同生共死的那一日了吗?”
“不是的。”溯澪驱策孢子飞到紫极殿。
太素无念石渊黑的石身上,映出洪祖天帝的形象。
“一切都是正常的时间流速。”他说。
随即,溯澪又引着我,来到我家,亘古神殿的大门外。
此时的亘古神殿,巍峨千丈。
不断有仙友从里面进进出出。
亘古神殿里搭起一座戏台,台子上只有一个演出者出场。
那不是别的,它是我的蝶梦铃。
它的五十五洞空间,横屏在戏台上。
一幕一幕从前,反复上演。
仙友们已将我和谢烬洄那一世的作为,印在脑海。
他们试着将曾经发生过,但却没经历过的岁月复制出来。
只为在我溯澪踏入亘古神殿的那一刻,集体回头。
问候一声:“鸢姀,谢烬洄,欢迎回家。”
我见仙群中,不仅有真颜十二仙子,还有师父桐橖神君对我慈爱的笑。
穆珩神君递过缚仙云锁,问我绑谢神君那次,好玩吗。
姻缘仙也像真做过坏事一样羞涩躲闪。
我意外的是,师姐仙贝儿和?笙神君的怀里抱着两个奶娃。
还有呀,菇溟领主也可以自由出入十四弦了。
是呀,在过去的几十万间,我早已为菇溟一族证了名。
我想呀,只要菇溟领主姐姐改掉某种「恶习」,他和我师父的姻缘一定能成。
我扫过群仙的笑脸,不小心撞上一张让我心里一震的冷面
他是谁呀,哎呦,连涧渊都在啊。
我深知,眼前的一切,都是仙友们尽量演绎的。
真情和代入的感情,能是一般无二吗?
冷脸的涧渊忽而邪魅一笑。
他走到我面前,将我紧紧一抱。
“娘,您比蝶梦铃上的样子,好看多了。”
溯澪真鬼呀,一把将我搂了过来。
涧渊微微一笑,退出仙群之外。
我把溯澪拉到一旁,跟他咬耳朵说:“溯澪,母爱绝不会变质的。”
溯澪眉头一挑。
“好些年没吃醋啦,夫人,你是不是说过,他比我漂亮,他青出于蓝。”
“洄洄呀!”我说,“我们去青青芒山吧。
谁的青春不盲目呢。
我们不盲就好。”
*
风掠过青芒山,吹得桃铃叮铃响。
谢烬洄看着鸢姀眼里的光,突然明白:所谓情根深种,从来不是情根牵着他们走,是他们早就朝着彼此,走了千万年。
*
“洄洄,你是我的无界天外,无隐无忘,不离,不弃。”
群山不绝,时间长存,世间万物,皆是子嗣。
*
「情根会找到载体,可爱人的从来不是情根。」
(全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