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第 6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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校场之上，赵峻正挽袖操练新卒。长枪破空，汗珠顺着眉骨滚落。
一招凌厉的突刺变招刚毕，便听得旁边传来压低的喝彩：“赵将军好身手！”
发声的是新兵里最活泼的小子。赵峻面上不显，只淡淡扫去一眼，那新兵立刻缩脖，却仍咧着嘴笑。
赵峻心下微松——这些士卒，总算开始接纳他了。
自投诚以来，他深知信任需靠时间与作为来积累，从无一刻懈怠。这些时日，他全身心扑在操练上，从基础阵型到搏杀技巧，事事亲力亲为。
校场另一头，萧腾抱臂而立，难得未出讥诮之言。他的目光掠过校场，落在那个僻静角落——明玄正独自对着木桩练习击打，单衣早已被汗水浸透。
若在往日，萧腾少不得在心中嗤笑，觉得明玄太过讲究，连独自锻炼都透着“装模作样”的劲儿。可自从赵峻这个真正的外来者出现，特别是那夜庆功宴上被对方当众喝倒后，他再看向明玄那沉默专注的身影，竟觉得顺眼多了。
至少，明玄是根正苗红的自己人。
正思忖间，他麾下一名什长与另一名士卒为抢占一块摔跤用的垫子争执起来。双方都是火暴脾气，几句话不合便面红耳赤，互相推搡起来，眼看就要演变成全武行，周围士卒非但不劝，反而跟着起哄叫好，场面一时有些混乱。
赵峻刚皱起眉头，尚未开口，却见萧腾已大步流星地走了过去。
“这本来是我们的！”萧腾手下的兵见自家都尉来了，立刻挺直腰板告状。
萧腾大步流星走过去，瞪了那兵士一眼：“你还是毛头小子，争这个糖是谁是吗？”
那兵士立刻噤声，低下了头。
萧腾随即目光一转，落在赵峻身上，嘴角扯起不算友善的弧度：“赵将军练兵倒是卖力，这么快就得了军心？不愧是……”他话未说尽，但试探与酸意分明。
赵峻面色不变，迎上他的目光：“分内之事，不敢懈怠。萧都尉治军严明，赵某佩服。”这话回得不卑不亢，既点明本分，也顺势给了对方台阶。
萧腾被这不软不硬的钉子碰了一下，正要再开口，一名传令兵快步跑来：“赵将军，主帅请您即刻过去。”
赵峻对着萧腾微一颔首：“萧都尉，失陪。”说完便迈步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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赵峻随着传令兵穿过营地，一路暗自思忖元靖突然召见的缘由。
当他被亲兵引进军帐时，注意到元靖端坐主位，荀良竟也在一旁，心中不由一动。
他先对元靖抱拳深揖：“将军！末将应召前来！”声音洪亮，姿态磊落。随即转向荀良，脸上堆起热情而不失分寸的笑容：“荀先生！久仰大名，今日得见，实乃赵峻之幸！”
元靖微微颔首示意免礼。荀良温和还礼：“赵将军客气了。”
待赵峻站定，元靖开门见山，将眼下三方势力对峙的局势，以及决定先发制人、重点对付陈亮生的战略意图娓娓道来。
赵峻凝神静听，面色渐趋凝重，频频点头：“将军与先生明鉴！陈亮生此人狼子野心，手段狠辣，若任其坐大，后患无穷。先攻此獠，确是上策！”
荀良适时接过话头，目光平静地注视赵峻：“今日请将军来，是有一事相托。”他稍作停顿，“想请将军给陈亮生写一封信。”
帐内霎时寂静。赵峻脸上闪过一丝错愕，但仅仅一瞬，眼中已掠过万千思绪。他背叛陈亮生转投元靖，如今却要主动联系旧主？
只见他脸上热情的笑容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参杂着顿悟与决然的神情。他压低声音，直指核心：“先生是要末将先埋下这颗钉子，重新搭上线，让陈亮生觉得我仍有利用价值，以便日后……传递他愿意相信的‘消息’？”
元靖眼中掠过赞许，荀良抚须颔首：“赵将军果然机敏。陈亮生生性多疑，需得先让他相信，你是个心怀怨望、可能被他利用的旧部。此乃放长线之计。”
“末将明白！”赵峻抱拳郑重应道，“此非权宜之计，乃是长远布局。末将知道该如何下笔！”说罢便欲转身离去安排。
“赵将军，”荀良却出声唤住他，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信，便在此处写吧。”
赵峻脚步一顿，身形微僵。他立即会意，这是要他表明立场，杜绝任何私下传递消息的可能。自己要在陈亮生那边充当眼线，在元靖这边作为新投靠者，这份疑虑确实在所难免。他脸上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苦涩，随即转为坦然，望向元靖。
元靖闻言也看向荀良，见荀良微微摇头，目光沉静，便不再多言，只对赵峻道：“便依先生之言。”
“末将遵命。”赵峻不再犹豫，走到案前取过纸笔，略作思忖，开口道：“末将以为，这信若是写给旧友李肃，在信中向他诉说在此处处境艰难，流露出悔意，再‘无意间’让陈亮生得知，反而更显真实。”
得到元靖与荀良首肯后，他落笔书写。笔尖在纸上沙沙作响，他的神情专注而复杂。这个度必须把握得恰到好处。
既要让陈亮生相信他的“悔意”，又不能显得太过急切；既要表达对现状的不满，又不能泄露任何真实军情。
他以向故友诉苦的口吻写道，自己在元靖麾下虽得安置，但终究是后来者，难以真正融入，处处受制，倍感孤立。
追忆往昔在陈亮生麾下时虽有不快，但终究是旧主，字里行间流露出彷徨与对现状的失落，最后恳请李肃若有机会，能在陈大帅面前代为美言几句，表明自己“身在元营，心有所归”的复杂心迹。
信成，荀良仔细阅毕，微微点头：“以私信形式向故友诉苦，情真意切，看似无意，实则有心。陈亮生若见此信，当会认为这是你真实心境的流露，可信度更高。”
元靖凝视着墨迹未干的书信，沉声问道：“此信，赵将军打算如何送到李肃手中？”
赵峻脸上浮现一丝复杂的笑意：“末将打算直接托付给往日的可靠关系，务必送到李肃本人手中，并确保此信能‘恰巧’被陈亮生所见。这么多年下来，这点门路想来还是通的。”
荀良眼中闪过明了之色，温言道：“如此安排，确是更为稳妥自然。”
数日后，陈亮生帅帐内。
“诸位，可还有其他意见？”
帐内一片寂静，唯有烛火偶尔噼啪作响。众将或垂首盯着地面，或目光平视前方，无人应声。这沉默让陈亮生颇为满意——那些总爱提出不同见解的刺头，如今已不在帐中。
“既然无事，都回去吧。”他挥了挥手，语气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得意。那些被他清理出军营的将领，在他眼中不过是些不识时务的蠢货。唯有他陈亮生，才能在这乱世中把握先机。
众将鱼贯而出，脚步声渐渐远去。就在帐帘即将落下的瞬间，陈亮生忽然开口：
“李肃留下。”
待其他将领退出后，陈亮生从案几上拿起一封信，当着李肃的面拆开。
“这是赵峻托人送给你，又‘意外’呈到本帅这里的信。”陈亮生语气平淡，目光却锐利如刀，特意在“意外”二字上微微停顿。
李肃心中一紧，躬身道：“是。末将收到此信，觉其中涉及赵峻心迹转变，不敢隐瞒，特呈报大帅定夺。”
陈亮生缓缓展信，目光在字里行间细细扫过。
看到赵峻在信中向李肃尽情诉说在元靖麾下的孤立与压抑，追忆往昔并流露出悔意时，他嘴角泛起一丝意味深长的冷笑。
“他向你这故友吐露心声，倒是找对了人。”陈亮生将信纸放在案上，目光投向李肃，“你怎么看？”
李肃谨慎回道：“赵峻此人，固然反复，但此信是写与末将这私交，其中苦闷彷徨，不似作伪。他在元靖处是新附之将，难以立足，恐是实情。”
陈亮生微微颔首：“元靖麾下，岂是那般好待的？他既主动寻你这条旧路，表露悔意，我们便给他一个机会。”他起身踱步，沉吟片刻，“你以故友身份给他回信，就说本帅已知其意。告诉他，路，给他留了，且看他日后如何行走。”
“大帅英明。”李肃躬身领命，“如此，既全了旧日情分，亦可在元靖身边多一双眼睛。”
陈亮生取过纸笔，亲自口授回信内容。信中措辞简洁，既未过多斥责，也无热情接纳，只略提“已知汝意”，强调“安于彼处，静观其变，若有要闻，可通此途”。
“通过你的渠道，稳妥送还赵峻。”陈亮生将封好的信递给李肃，“记住，此事机密。”
李肃双手接过书信，郑重道：“末将明白，定会小心处置。”
待李肃退出后，陈亮生独自坐在空旷的大帐内，眼眸深邃。
留下赵峻这条线，是步闲棋。他自信能握住线的这一端，却不知这看似顺从的棋子，最终会指向何方。
帷幕，已悄然拉开一角。在这乱世棋局中，每个人都以为自己是执棋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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