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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第 77 章 ...

  •   银面具下的眼睛扫过来时,元逸心口一跳——那目光太沉静,沉静得仿佛能穿透皮肉,直看到骨子里去。

      但文佑夫只是静静看了他一眼,视线很快落回小皇帝身上。

      “陛下,”他的声音也一样静,不高不低,“这位是?”

      赵宥庭明显很在意他的态度,闻言连忙往前挪了半步,急着解释:“老师……这是阿逸,他不是坏人!他是路上和爹走散了,才被抓错的。我……我让他在这儿待着,好吗?”

      元逸心里微微一惊。这位前无古人、敢在金殿上骂皇帝的状元郎,竟被小皇帝称作“老师”。

      小皇帝说完,见文佑夫没有立刻回答,手指不自觉地绞着衣角,眼里带着恳求与不安。他心里正嘀咕老师怎么这时候过来,眼睛又瞥向一旁的元逸,想到自己将人带回来确实有些草率,更担心老师会立刻叫人把元逸带走。

      文佑夫沉默了一会儿。

      面具遮了他大半张脸,看不出表情。过了片刻,他才轻轻点了点头。

      “既然是陛下开口,便先留下吧。”他的声音仍旧平静,“臣过来,是查陛下今日的功课。上次讲的,可都理解了?”

      小皇帝本来因为老师同意留下阿逸而有些开心,一听要检查功课,脸上立刻露出愁色,小声嘟囔:“啊……还要查功课呀……”

      见老师已走到书案前,小皇帝不再多说,只偷瞄了元逸一眼,有些窘迫。

      文佑夫仿佛看到他的神色,开口道:“既是客人,听听也无妨。”

      这位状元郎的声音清润平和,元逸听着,心里却想:也是,能从殿试里杀出来的人,相貌气度总不会差。何况先帝……元逸不好评价,但那位是出了名的钟爱美色。

      莫说后宫,便是朝堂之上也多是眉目清朗、仪表出众之辈。

      那般情境下遴选出的状元,……若他脸上没有那道疤,该是何等光风霁月的人物。

      文佑夫问得细,讲得也透,元逸不知不觉听了进去。讲到“载舟覆舟,所宜深慎”时,他的声音沉了沉。

      “此理自古皆然。”他目光扫过赵宥庭身上过于宽大的明黄衣袍,“只是陛下可知,如今这‘水’,是何光景?”

      小皇帝认真想了想,答道:“朕知道的。书上说,民以食为天。现在……很多百姓吃不饱饭。朕……有米饼吃就已经很好了。”

      他顿了顿,看向元逸,眼里带着孩子气的同情:“还有阿逸,他也是吃不饱,他爹才要到处行商,可这样还是让阿逸落到这地步。”

      文佑夫微微颔首,话却说得更具体,也更冷峻:“这水,是中原旱地裂开的缝,是江南水淹后漂着的破门板,是边关老兵眼里的冰碴子,是无数没了活路的人心里快烧起来的火。”

      他说得平静,话里的景象却扎实地刺向现实。

      “水能托船,也能翻船。太平年景,治水是慢慢疏导;到了如今……”

      他顿了顿。

      旁边听着的元逸屏住呼吸——这气氛,他以为文佑夫要痛斥先帝昏聩了。以这人当年金殿骂君的脾气,这本该是理所当然的事。

      可文佑夫只是沉默了一霎。

      银面具下,他的声音转而平静:“前朝旧事,得失自有史笔评断。但秦朝怎么亡的?取民太多,用民太狠,水沸了,船就沉了。这教训,血还没冷。”

      他没骂,甚至避开了“先帝”二字。

      可这避而不谈,反而让元逸心头更沉。他忽然有些明白了:先帝再昏,也是小皇帝的亲爹。人已经死了,对着孩子细数亡父的过错,除了增添痛苦与难堪,没什么用处。

      文佑夫看着小皇帝,再次开口话像钝刀,慢慢剖开虚饰:“陛下穿着这身龙袍,坐在这帐中,可能一道旨意就让天降雨?能让四处烽烟平息?能让握刀的手,因为‘陛下’二字就松开?”

      赵宥庭在他面前显得自在不少。虽然有时答不上会脸红,但听得专注,不懂也会鼓起勇气问。看得出是真心向学,也真心信赖这位老师。

      他摇摇头,小声却清晰地说:“不能。”

      “嗯。”文佑夫似乎并不失望,倒像等着这答案,“所以,陛下现在要学的,不是如何‘命天下’,而是先看懂‘天下为何会这样’。”

      他顿了顿。

      “看懂了水,才知道船在何处,是顺流,是逆流,还是……快要翻了。”

      这番话,不像在讲授经典,倒像在给一个可能没有未来的少年皇帝,搭一座理解命运与现实困局的桥。

      元逸在一旁听着,背上微微发凉。

      他隐约感到,这位戴面具的老师,正用最含蓄也最实在的方式,为小皇帝揭开这个世界的底牌。

      约莫半个时辰后,今日的课业暂告一段落。

      文佑夫合上书,嘱咐赵宥庭好生温习,又淡淡看了眼始终垂首立在角落的元逸。

      那目光依旧深邃,但似乎少了几分最初的审视,多了些复杂的了然。他没再说什么,只微微颔首,便行礼退出了帐篷。

      帐帘落下,隔断了外面渐沉的暮色。

      赵宥庭明显松了口气,肩膀放松下来。他看向元逸,见他一直安静站着,有些不好意思:“阿逸,你坐吧。”

      等元逸坐下,他又轻声说:“老师他……看着严肃,其实人很好。他只是……知道的事情太多,肩上担子也太重了。”

      元逸犹豫了一下,轻声问:“宥庭,那位戴面具的大人,真是你的老师?”

      赵宥庭点点头,开口时语气明显带着骄傲:“嗯。”

      他顿了顿,声音低下去,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委屈:“这里的人,除了老师,没谁是真心待我的。他们看着我,其实都是听王叔的话。只有老师……会教我真正的道理。”

      元逸心中微震。

      这小皇帝,心里竟跟明镜似的,对自身处境和周围人的心思,看得如此清楚。

      小皇帝见元逸没说话,抬眼看他,像是读懂了他眼中的讶异。

      他抿抿嘴,又低声补了一句,带着点倔:“那当然,我又不傻。谁对我好,谁只是看着我,我还是分得清的。”

      “老师……他不一样。”

      *

      与此同时,淮南王主帐。

      淮南王将元靖的亲笔信丢在案上,对心腹谋士道:“元靖这老狐狸……字里行间,怕是急疯了吧?”

      谋士细看后说:“字迹沉稳,语意克制,反显刻意。元靖爱子如命,如此平静,定是强压着。”

      “不错。”淮南王抚须,“他越装不在乎,就越是在乎。这信是告诉我他还没乱,警告我别动他儿子。”他眼中精光一闪,“可他既要装,本王就陪他装。眼下两边都需要时间,维持这表面平衡,对本王也有利。”

      他顿了顿:“元逸那小子……听说陛下要去了?”

      “是,陛下态度坚持,守卫未敢违拗。”

      淮南王挑眉,露出讥诮的笑:“小孩心性,见同龄人落难,总生些无谓同情。也罢,一个也是看,两个也是看。放在陛下那儿,倒省了本王专门派人盯着。”

      他话锋一转:“去请文先生来。”

      文佑夫来到王帐时,淮南王正端坐案后。

      “文先生来了。”淮南王语气温和,甚至带些礼遇,“坐。”

      他打量着文佑夫脸上那张冰冷的银面具,眼神复杂。当年文佑夫那篇《劝政疏》震动朝野,他也曾反复读过,确是真知灼见。他是真心看中文佑夫的学识才干,多次想收为己用,许以高位。

      可文佑夫不肯。

      这人骨头硬,只愿以小皇帝讲师的身份随行,说什么“尽人臣本分”。淮南王表面上应了,还做足了礼贤下士的姿态。心里却另有一番盘算——不急,温水煮青蛙。把人放在身边,日子久了,处境变了,自然有用得上的时候。

      “听说你刚才,又去给陛下上课了?”淮南王问。

      “是。”文佑夫声音平静。

      “那位‘小客人’,也在?”

      “王爷说的是元逸吗?”文佑夫直接问道。

      淮南王点点头,语气依旧温和,话里的意思却沉了:“文先生,陛下年纪小,心软,容易被情分牵动。这原是好事,可如今这世道……太心软,未必是福。”

      他顿了顿,看着文佑夫:“那位小客人,身份特殊。他父亲元靖,正‘看着’呢。先生是明白人,该知道怎么‘照顾’才好。”

      他特意将“照顾”二字说得很缓。

      “既要让陛下安心,也要让客人……懂得分寸。”淮南王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低了些,“陛下那边,先生多费心教导。至于那位小客人——先生不妨也让他听听,何为‘君臣纲常’,何为‘安分守己’。两个孩子做个伴,也好。”

      话说得客气,甚至带着商量的意味。可帐内安静的空气里,那份不容拒绝的压迫感,丝丝分明。

      文佑夫沉默片刻,垂眼:“臣明白。”

      “明白就好。”淮南王脸上又露出那种礼贤下士的笑,“先生辛苦。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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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努力日更中!喜欢的小可爱可以点个收藏~尽量不会让大家失望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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