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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2、第 82 章 ...

  •   元靖从战马上重重摔下,啃了满嘴的泥。那匹随他征战多年的坐骑发出不安的嘶鸣,用头轻轻抵着他,似乎想将主人重新驮起。

      可他却像被钉在了地上,动弹不得。他抬起头,正看见元逸被那一箭带得浑身剧颤,随后他的孩子脑袋无力地垂落,再也不动了。

      而他手中,还死死攥着那把刚从敌兵手里夺来的弓。弓弦仍在嗡嗡震颤,刺耳得像是在讥讽。

      那支射中逸儿的箭,正是从这把夺来的弓上发出的。

      元靖盯着自己发抖的手,盯着那该死的弓,又望向木桩上血流不止的儿子,脑子里霎时一片空白。

      混乱间,那些纠缠他许久的梦境猛地翻涌上来——少年无声呐喊的嘴、贯穿胸膛的箭矢、自己拉开的弓弦……

      “不……不是的……”元靖嘴唇哆嗦,语不成句,不知是说给谁还是自己听,“……爹没有……爹从来没想过伤你……”

      他想爬过去,想抱住孩子,想嘶喊自己宁愿受千箭万箭……

      可那支从梦境闯入现实的箭,仿佛裹挟着眼前浓重的血腥气,将他彻底钉死在原地。

      他就那么僵坐着,眼睁睁看着血顺着儿子单薄的身躯不断淌下。手里那把弓冰凉彻骨,重似千斤。

      耳边反复回荡的,是梦里逸儿那句无声的哀求:

      “爹爹……逸儿疼。”

      疼。

      原来梦中那撕心裂肺的疼是真的。

      而险些让这疼痛成真的……竟是这样荒唐而残酷的阴差阳错。

      “别愣着!护着将军!”萧腾的吼声炸响,他刚砍翻一个想偷袭的敌兵。

      喊杀声像开了闸的洪水,猛地冲破了刚才的死寂。

      元靖浑身一震,猛地醒过神来。

      身后,他的兵已经全红了眼,吼着“杀光他们!”,挥刀就往前冲。

      萧腾解决了偷袭的,回头看了元靖一眼。

      元靖对上他的目光,看着萧腾的口型,他说“他要给小公子报仇”。元靖眼里的那点恍惚瞬间烧成了火——对,不能就这么算了,得给逸儿报仇。

      他手一撑,站了起来。

      萧腾见他动了,再不耽搁,转身就往前杀。他性子本就烈,刚才看着小公子中箭,眼都瞪裂了。这会彻底放开了,像头疯虎,长枪乱舞,哪人多就往哪扎。

      “滚开!”他吼着,枪扫过的地方,人仰马翻,硬生生在敌堆里冲开一条路,直奔那木桩。

      几个拦路的亲兵,被他连人带盾撞飞,枪杆一横,又扫倒一片。

      另一边,赵峻稳得多,下手却更毒。他领着一队刀盾手,不正面硬拼,专挑侧面下手,截杀那些想绕后或增援的小股敌军。

      淮南王这边没料到元靖这边的人会这么不要命地冲,更没想到元逸中箭,反倒把对面彻底点炸了。

      仓促应战,阵脚早就乱了,被萧腾、赵峻这两股劲一冲一绞,更是一派稀里哗啦。

      元靖是在萧腾快杀到木桩前时,才像被冰水泼醒,猛地从地上弹起来。

      “我的儿……”他喉咙里挤出嘶哑的低吼,一把扔了那该死的空弓,拔出腰间的旧刀。

      他冲了上去,如同草原上看到幼崽在危险,只想到孩子身边的狼。

      元靖一头撞进人堆。刀光起来落下,没半点花样,全是战场上练出来的杀人手法。

      挡开,劈砍,直捅……刀刀带着狠劲。一个敌将挥刀砍来,他侧身躲过,反手一刀扎进对方肋下,腕子一拧,那人哼都没哼就软了。

      血溅了他一脸,他眼都不眨,抽刀再冲。

      他不再是那个坐镇后方的将军,只是个想冲到孩子身边的爹爹。

      什么危险,什么不该亲自上阵,全忘了。

      箭射过来,他不躲,全靠亲兵用命拿盾牌挡。刀砍过来,能闪就闪,闪不开就用胳膊、肩膀硬扛,只想快一点,再快一点!

      萧腾看得心惊,一边往前杀一边吼:“护着将军!”

      赵峻也急了,丢开手边的残敌,带人拼命往元靖身边挤,用盾牌和身子替他挡开越来越多的刀剑。

      这场仗,从元靖看见烟花冲过来那一刻,就注定要惨烈。

      元家军憋着一股气,加上元靖、萧腾、赵峻这几个不要命的打法,硬是压住了人多却乱的淮南王军。

      尸首越堆越高,泥地让血和烂草搅成了黑红浆子,踩上去直打滑。

      不知打了多久,天从漆黑变成了灰蓝色。

      淮南王中军总算稳住了,收兵的号角呜呜吹响。剩下的敌兵像退潮般撤走,萧腾带人去追,留下一地破烂和浓得散不开的血腥味。

      元家军也伤了很多人,个个挂彩,拄着兵器喘气。没人欢呼,所有人的眼睛都看向空地中间。

      元靖早已冲到木桩下。

      他铁甲上多了好几道深口子,他像没知觉似的。只用这自己这双发抖的手去解开元逸的绳子。

      绳子绑得很紧,也粗糙,上面的血分不清是谁的。

      等到手上的肉被麻绳刺痛,元靖才反应过来,用刀将绳子割断。

      绳子一松,那个轻飘飘的身子就软软滑下来。

      元靖一把抱住,将他死死搂在怀里。

      “逸儿……逸儿……爹来了,爹来了……”他声音抖得厉害,用手去捂儿子胸前的伤口,温热的血立刻从指缝涌出来,怎么也捂不住。

      孩子的脸白得像纸,眼睛闭着,呼吸弱得几乎感觉不到。

      “军医!军医在哪儿?!快来人!!”元靖猛地抬头,红着眼睛扫视四周,嘶声大喊。那声音里的害怕和绝望,让听见的人都心里一揪。

      “将军!快请仲神医!”赵峻还算镇定,立刻喊道。

      谁都知道,军里医术最神的仲神医,元逸还算是他半个徒弟。

      快马立刻冲了出去。

      一顶临时收拾出来的帐篷里,元逸被小心安置在铺了厚褥子的床上。

      元靖跪在床边,握着儿子冰凉的手,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那张惨白的小脸。他脸上、手上都是血,模样吓人,一时却没人敢上前劝。

      帐帘被轻轻掀开,是明玄进来了,他从上回重伤就一直在后面作后援,听到头儿抱着小公子回来连忙赶过来。

      哪怕事先有过心理准备,但看到元逸胸口的血迹,明玄的声音依旧颤了颤——这情形让他想起自己之前重伤的时候,也是这样血肉模糊。

      “头儿……”可元靖此刻的脸色实在太差了,明玄只好劝道,“您……先擦把脸吧。”

      元靖恍若未闻,目光仍死死锁在儿子脸上。明玄暗叹一声,暗中唤了小兵将端了盆水来,将毛巾打湿了递过去。

      元靖这才接过来,胡乱在脸上抹了几把。

      而等毛巾放入盆中,上面沾染的血珠晕染开来,盆中一点点出现血色,元靖眼里的痛苦反而更加分明。

      明玄想开口,却对上头儿痛苦的眼神,最终还是咽下了话头。

      快半个时辰,营帐里面元靖周边的气压越来越低,帐帘才终于被掀开,仲颢背着大药箱快步走进来。

      “仲先生,救救逸儿。”元靖嗓音干涩得厉害。

      仲颢没应声,径直走到床前,剪开染血的衣衫查看伤口,又翻开眼皮看了看,随即搭脉细诊。片刻,他眉头一紧:“箭上有毒。”

      他立即从药箱中取出一个小瓶,倒出两粒红丸,捏开元逸的嘴喂进去,用水送下。“毒性不深,发现得早,这‘清心丹’可解大半。但是……”

      他看向元靖,“毒虽能解,可对心神冲击极大,加上失血过多,伤势又重……依然十分危险。”

      元靖的心随着这话忽沉忽浮。

      他忽然想起从前为招揽荀良时,曾带逸儿去过寺庙。

      那时香火缭绕,逸儿学着旁人模样,小手合十,闭眼念念有词,神情认真又稚嫩。

      而他站在一旁,心里盘算的却是如何说服荀良、布局军务。

      神佛?他那时是不信的。

      血火里拼杀出来的人,只信自己手中的刀。

      此刻,他却悔恨起当初的自己。

      为什么不能诚心拜一拜?哪怕只是装装样子,也好过现在这般,连一丝寄托都无处可寻。

      等他恍惚回过神来,仲颢已经要开始给元逸清理创伤,仲颢看了眼元靖的状态,最终还是道:“元将军,您……要不还是出去等等?”

      “要做什么,我来。”元靖却开了口。

      仲颢本想说他现在这转态,看着会更难受,可元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当初救明玄时,逸儿不也看过吗?”

      仲颢沉默片刻,不再多劝。

      他动作迅捷,清创、止血、下针。元靖在一旁看着,目光死死黏在逸儿惨白的脸上。

      帐篷里静得压人。

      许久,仲颢终于停手,用湿布擦了擦,再次探脉,才缓缓吐出一口气。

      “怎么样?仲先生,逸儿他……”元靖紧盯着他,喉头发哽。

      仲颢转头看向元靖。相识多年,他从未见过这位铁打的将军露出这般模样。

      “箭伤很深,幸而未及脏腑。但失血太多,元气大损,”仲颢字字清晰,“我已行针,用了最好的金疮药与补气丹。性命……暂时保住了。”

      元靖眼中蓦地一亮。

      可仲颢接下来的话,又让那光芒暗了下去。

      “可是,”他叹了口气,指向元逸紧蹙的眉头和微颤的眼皮,“他神魂不宁,心神涣散。外伤易治,心魔难医。这不是寻常昏迷,是惊惧太甚,魇在噩梦里,自己不愿——或者说不敢醒来。”

      “噩梦……”元靖喃喃重复,忽然想起逸儿先前困于梦魇的模样,也想起自己曾做过的那些噩梦。

      “是。”仲颢点头,望着徒弟苍白的面容,心中亦揪痛,终只化作一声低叹,“脉象浮乱,时疾时缓,是心神受创之征。身体可救,但若他自己挣不脱那层噩梦,长久困于其中……油尽灯枯,也不过是早晚的事。”

      “求您救救逸儿,他还这么小……”

      仲颢顿了顿,看向元靖:“元将军,逸儿是我徒弟,我岂会不尽心?能做的,都已做了。可这心关……只能靠他自己。”

      说罢,他望向床上双目紧闭的徒弟,心头沉甸甸的。行医多年,救过那么多人,到头来看自己的小徒弟如此,又何尝不痛。

      帐篷里重归寂静,只余元逸微弱的呼吸声,和元靖紧握着他小手的身影。

      仗打完了,赢了。

      可元靖跪在儿子床边,望着那张被噩梦缠绕的睡颜,只觉得比方才在千军万马中冲杀更累,更无力。

      原来最难的仗,在这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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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努力日更中!喜欢的小可爱可以点个收藏哇~尽量不会让大家失望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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