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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7、番外2- when you are old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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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放在这里就好。……哎,就这里,谢谢。”
仙道念指挥着工人师傅将一架崭新的轮椅放在客厅里,又仔细检查了一遍。
师傅直起身,抹了把汗,接过仙道念递过来的矿泉水喝了几口,笑着说:“给家里老人的吗?”
仙道念轻轻点头,微微一笑:“给我父亲的。”
师傅下意识地看了看里间卧室虚掩的门,理解地说:“辛苦你了啊。”这位女士看起来也有四十多岁了,家里有个行动不便的长辈,即要操心孩子,又要服侍老人,的确辛苦。
仙道念稍稍一怔,旋即笑道:“应该的。”
送走了工人,仙道念回到客厅,悄然无声地站了一会儿。
她的目光缓缓掠过四周:宽敞的客厅,光线很好,窗户很大,不知道流川用了什么方法,这么充足的光线,却一点也不刺眼。
家具不多,却不会给人空荡荡的感觉,每一处的摆设都衔接的很好,无论站在哪里,都不会觉得拥挤,也不会觉得太冷清。
墙上有很多画,极其平常的题材和图案,柔和地融入到这个屋子的整体风格之中。画的右下角有流川简单的署名:to Sendo, love. Rukawa;
最近的一次,是半年前。
仙道念猛地撇过头。
爱情,爱情什么的……!难道就是建立在家人的痛苦上的吗?!
明明就是一把年纪的人了。
她茫然地想着。
当初也是,明明就是做父亲的人,做叔叔的人了……明明是身为人子……
卧室的门兹呀一声开了条缝,里面探出一个脑袋,怯生生地叫:“念姐……”
那是她回来之后请的小保姆。很年轻的女孩子。
仙道念收拾了情绪,朝对方走过去,尽量不带感情地问:“睡着了吗?”
保姆急忙点点头:“仙道先生睡着了。”把门开的大了一点,让仙道念看里面。
仙道念走到门前,脚步越来越慢,迟疑地停在门口。
卧室里一样有着柔和明亮的光线,从她这里,只能看见仙道彰半躺在床上,闭着眼睛,睡得很熟的样子。
而另一个人……
她稍微移动了一下,看见另一个清瘦的身影,背对着门口坐在床前,握着仙道的手,一动不动地看着对方。
那个人的头发,已经灰白了。
她还记得,从前是那么清爽的墨黑。
她动了一下,脚下发出了刺耳的声音。
那个人听见了,侧了头。她急忙侧过身子,紧贴在门边。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自己要这样做。
那个人没有回头,仿佛洞察了她不愿意见自己的心思,慢慢地把头转了回去。
仙道念退了出来,摆摆手让小保姆去做饭。自己走到门外。
刚才那个工人临走前还建议了一句:“既然老人行动不方便就别住顶楼了,万一电梯坏了就麻烦了。”
其实这一层并不是最高层。
她扶着楼梯,一步一步走到楼顶。门半掩着,她推开门。
满眼的花。
那时候,大人们还瞒着她的时候,她听见过那两个人一段对话。
“当初的计划你还记得吗?”
流川抬起头:“什么计划?”
仙道有些腼腆地笑着说:“我们的家。”
流川停了一下,说:“嗯。”
“我们可以买顶层的房子,把露台也包下来。
“我种些花,再给你建个画室。”
流川静静地听到最后。只说了一句话。
“种紫茉莉吧,那是念念的生日花。”
现下正是春末夏初,紫茉莉甜蜜温暖的香味飘过来,包围了她。
仙道念走到不远处的一个小屋子前面,犹豫片刻,伸手打开门。
很整洁的小房间,倾斜的屋顶,硬木的地板。阳光从屋顶的天窗洒进来,空气中的浮尘便变成金色,朦朦胧胧,有种老照片的感觉。
出乎她的意料,流川的画并没有挂的到处都是,而是整齐地靠在一起,放在一个角落。
比起画室,这里更像是一个,适合怀旧的地点。
墙上的挂钟当当当当敲了四下,下午四点了。
她突然想起,第一次来这里的那个下午,那两个人坐在地上笑着闲聊,她靠在沙发上昏昏欲睡。
突然钟响了,敲了四下,流川把她抱到屋子中间的小圆桌边,翻出一个饼干盒,递给她,又给她倒了一杯红茶。
“钟敲四下,世上一切为茶而停。”
他微笑着说,“念念会是一个淑女。”
窗台上摆着一幅全家福,像框碎了,被人仔细地粘了起来。
那一天,奶奶发狂地把像框砸向流川,嘶喊道:“我做了什么孽,生了你这样的儿子!!!!!”
仙道护住流川的头,像框砸在他的手背上,血迅速流了下来。落到破碎的玻璃上。
流川弓晴推搡着流川,声音嘶哑,绝望地骂着。
“你自己喜欢男人还不够,我不管你,你还带坏了阿彰!!!”
“你毁了这个家!……你毁了这个家啊!”
仙道念惊惶地站在门口,不知所措。仙道看见了她,努力扯出一个微笑,对她说:“念念乖,把门关上,去睡觉。”
奶奶也看见了她,一把拉住她,对着仙道和流川哭着喊:“念念怎么办?你让她怎么做人?!”
她在奶奶的摇晃中头昏脑涨,也惊恐地看着那两个人。
流川上前两步,说:“妈,你别吓着她。”
“啪”
流川弓晴一个耳光狠狠将他的头打得偏了过去。
仙道念紧紧闭上了眼。
她不记得事情是如何收尾的。三个月后,她被亲生母亲弥生带走,接到了另一个城市,和她新组成的家庭一起生活。再也没有回过这里。
她在那里念完初中,高中,考上了当地的大学,找了一份工作,结了婚,生了一个儿子。
她绝口不提和仙道以及流川一起生活过的日子。从母亲和继父偶尔露出的消息中,她知道那两个人一度被赶出家门,过了好几年才慢慢恢复了和家里的联系。除了亲人,周围的人并不清楚他们的关系。
她大学毕业那年,仙道曾经来找过弥生一次,似乎是祖父母身体不好,想要见见唯一的孙女一面。
弥生没有拒绝,只说要问问她本人的意思。
那天晚上,仙道念听见继父向母亲抱怨着:“两个玻璃,也不怕给小念染上爱滋。”
丢人现眼。
黑暗中她的手指冰凉,面颊却一片火热。胸部起伏的厉害,她不知道内心的那股愤怒,是对那两个人,还是对继父。
直到一个月前,她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电话。她和平常一样说“喂”。
对面顿了顿,有人说:“念念,我是小叔叔。”
她愣住了。
流川继续说。
你父亲在医院,他想见你。
于是仙道念请了假,回到了这个城市。
祖父母很早以前就去世了。她和这个城市联系在一起的记忆,只剩下那两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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仙道动了动,流川迅速转过去:“醒了?”
仙道虚弱地笑了笑,手指颤抖着。
流川会意地握住了他的手指。
仙道凝视着流川。
“念念在客厅。”流川说,示意对方安心。
仙道没有反应,仍然专心地看着身边的人的脸。
流川也安静下来,把对方的手指举到唇边,吻了吻。
仙道慢慢露出一个微笑。
流川看着又昏睡过去的仙道,替他整理了一下毛毯。
医院说仙道只是暂时稳定下来,随时可能陷入昏迷。仙道执意要回家,医院的人没有反对。临走前,主治医生对流川说:“让他少受一点痛苦也好。”
流川默默看着床上的人的脸,分明还是,那个人的样子。
年轻的时候,他很嗜睡,早上总是要仙道把他摇醒。
等到老了,却难得有不清醒的时刻,尤其是仙道住院的日子,他总是睁着眼睛一夜到天明。
第二天早上起来,流川睁开眼发现仙道含笑看着他。
“你醒了?”
仙道愉快地回答:“身上很松快。”
流川愣了一愣,翻身起来:“我给你拿点吃的。”
仙道坚持要下床吃饭。两个人加上小保姆一起在餐桌上吃的早饭。仙道念的假完了,回去上班,周末再过来。
外面的阳光很明亮,温暖的风把花和树的香味吹了进来。仙道的精神也难得的好,说要下去走走。
流川默默地同意了。
小区里人很多,散布的,遛狗的,都是些老人,或者怀着大肚子的孕妇。有认识他们的,一一打了招呼。
仙道的兴致很高,脸色也少了些久病的黯淡,流川坚持要推轮椅,仙道拗不过他,只得让他推着,还盖了条薄毯在腿上。
到了中午,仙道精神有些不支,却不愿意回去,流川只得打电话让保姆把简单的午饭送下来,两个人找了个僻静的人工湖边坐着,一边吃,一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说话。
说些零碎的事情,花浇水了没有,肉丝烧得有些咸了,晚上会不会下雨。
下午开始有些热了,仙道有些昏昏欲睡的样子,流川便推他回去。
进了楼,却发现几个修理工打扮的人围着电梯。
流川问:“电梯坏了?”
领头的那个回头打量了他们几眼,客气道:“不好意思,临时出了故障,您二位住几楼?”
流川说:“十五层。”
那几个人面露难色,商量了半天说:“这电梯一时半会儿也修不好,要不您老再出去转转?不好意思了!”
流川想了想,推着仙道拐了个弯,进到楼梯间。
仙道醒了过来,问:“怎么了?”
流川不答,把仙道的毯子取下来搭在轮椅的扶手上,蹲下来,笑着说:“你还记得,那一年你背着我,从学校走回家?”
仙道眯了双眼,笑道:“怎么会不记得。”
流川轻轻说:“我们来玩个游戏吧。”
我背着你,回家。
仙道不愿意,说:“咱家住15层呢,还不得累死你。”
流川说:“每上一层,咱俩轮流说个以前的事儿,说不出来的人晚上把那肉丝吃完。”
上了第一层,流川放下仙道,说:“第一次见到你,我就觉得,这是个滥好人,没脾气那种。”
仙道趴在流川背上,无声地笑。
轮到仙道说了,流川默默地听他一句一句有些费力的话。
第一次见到仙道的时候,他其实在想,这个人个子真高。
那个高个子,现在趴在他的背上,并不比毯子沉多少。
他停下来,把人又往上背了背。
“我一直想问,”仙道慢慢说,“你给我画的那幅画,去哪了?”
流川想了想。
“垫桌子腿了吧。”
上到第八层,仙道突然叫他:“流川。”
“嗯。”
“别怪念念,”仙道缓缓地说,停了一会儿,“她一直以为,是咱们不要她。”
“……我知道。”
这么走走歇歇,也不知道过了多久。
夕阳的光透过楼梯的玻璃照了进来。
楼梯间除了流川沉重的脚步声以外,寂静无声。
“流川。”
“嗯。”
“我从来不后悔。”
“我也是。”
走到家那层的时候,流川坐在台阶上,小心地把仙道放下来,靠着自己。
到了最后,其实只有他一个人在说话。
仙道闭着眼睛,脸上的表情很柔和。
流川抱着对方,他不想撒手。
从早上出门之前,他就知道。
至少,他想,至少直到最后一刻,他们俩都紧紧地靠在一起。
END
爱尔兰叶芝
When You Are Old
When you are old and gray and full of sleep
And nodding by the fire,take down this book,
And slowly read,and dream of the soft look
Your eyes had once,and of their shadows deep;
How many loved your moments of glad grace,
And loved your beauty with love false or true;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a little sadly,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
当你老了
袁可嘉译
当你老了,头白了,睡意昏沉,
炉火旁打盹,请取下这部诗歌,
慢慢读,回想你过去眼神的柔和,
回想它们昔日浓重的阴影;
多少人爱你青春欢畅的时辰,
爱慕你的美丽,假意或真心,
只有一个人爱你那朝圣者的灵魂,
爱你衰老了的脸上痛苦的皱纹;
垂下头来,在红光闪耀的炉子旁,
凄然地轻轻诉说那爱情的消逝,
在头顶的山上它缓缓踱着步子,
在一群星星中间隐藏着脸庞。
──1893