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稚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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纳兰府的沉寂，因两个年幼孩子的存在，而偶尔透出一丝微弱的活气。
揆叙弟弟揆方早逝，留下的两个儿子——永寿与永福，便顺理成章地养在了膝下无子的揆叙府中。此事在京城勋贵圈中并非秘密，甚至曾是某些场合下心照不宣的谈资，揆叙对此早已麻木。他待两个孩子，说不上亲厚，却也尽到了宗族长辈的责任，衣食住行、学业功课，皆安排得一丝不苟，只是那份严厉与冷淡，常常让两个孩子望而生畏。
这日，都察院公务间隙，九阿哥胤禟晃悠了过来。他与揆叙相识不久，但因着胤禩的关系以及自身那股子混不吝的结交劲儿，倒是比旁人更轻易地凑到揆叙身边。
“我说纳兰御史，”胤禟斜倚在门框上，看着伏案疾书的揆叙，语气带着他特有的、几分玩世不恭的调侃，“整日里弹劾这个参奏那个，也不怕累着？听说你府上那两个小侄子，如今是你养着？”
揆叙笔尖未停，只淡淡“嗯”了一声。
胤禟自顾自地说下去，仿佛只是随口拉家常：“永寿……永福是吧？名字取得不错。尤其是永福那小子，听说机灵得很？年纪也不小了吧？”他顿了顿，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有趣的事，笑道，“哎，我家那个三丫头，跟他年岁倒是相当，皮得很，一天到晚没个安生……”
话说到这个份上，其中的意味已昭然若揭。满蒙联姻、勋贵结亲本是常事，但由一位皇子，尤其是与八爷党关系密切的九阿哥，在这种时候以这种玩笑的口吻提起，其背后的试探和拉拢之意，揆叙岂会听不出？
揆叙终于停下了笔，抬起头。他的目光平静无波，却像两潭深不见底的寒水，直直看向胤禟。
“九爷说笑了。”他的声音没有丝毫起伏，刻板得如同在宣读律条，“永福年幼顽劣，不堪造就。且奴才家门不幸，连遭重创，孝期未过，实非议及儿女之事之时。奴才身为朝廷御史，唯知效忠皇上，秉公办事，此外诸事，不敢妄念，亦不敢攀附。”
这番话，说得极其生硬，几乎是不留任何情面地拒绝了胤禟的“好意”，并且再次明确划清了界限——他只忠皇命，不参与任何皇子之间的纠葛。
胤禟脸上的笑容僵了一下，他显然没料到揆叙会如此直接了当，甚至带着点训诫的口吻。他眼底闪过一丝不快，但很快又被那副混不吝的表情掩盖过去，打了个哈哈：“得，我就随口一说，瞧你这认真的劲儿。成，你忙你的，爷我就是闲晃悠。”
说罢，摆摆手，溜溜达达地走了，仿佛刚才真的只是一句无心的玩笑。
揆叙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门外，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他知道，胤禟绝非轻易罢休之人。
果然，没过几日，揆叙下值回府，刚踏入前厅，管家便面色古怪地前来禀报：“二爷，九贝子爷来了，还……还带着一位小格格。正在花厅用茶。”
揆叙的脸色瞬间沉了下去。他快步走向花厅，果然见胤禟正大马金刀地坐在那里，品着茶，而他脚边，一个穿着红绫袄、梳着双丫髻的小女孩正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打量着厅内的摆设，粉雕玉琢，确实十分可爱。
而更让揆叙心头一紧的是，永寿和永福两个小子显然也被叫了出来，正拘谨地站在一旁。永寿低着头，不敢看人。年纪更小些的永福，却似乎被那小格格吸引，时不时偷偷瞄过去。
见到揆叙进来，胤禟放下茶盏，笑得毫无芥蒂：“哟，纳兰大人回来了？今儿天气好，带我这丫头出来逛逛，正好走到你这附近，便进来讨杯茶喝。没打扰吧？”他说得轻松自然，仿佛真是偶然路过。
揆叙压下心头翻涌的怒意，上前规规矩矩行礼：“奴才给九爷请安。九爷驾临，蓬荜生辉。”礼数周全，语气却比平日更冷三分。
那小女孩见到生人，有些害羞地躲到胤禟腿后，又忍不住探出头来看。
这时，永福似乎觉得这妹妹害羞的样子很有趣，忘了平日对二大爷的惧怕，竟悄悄挪到揆叙身边，扯了扯他的衣角，小声地、带着点兴奋地说：“二大爷，您看，那个妹妹……好可爱。”
孩童的话语天真无邪，却像一根针，瞬间刺破了揆叙努力维持的冷静假面。
在胤禟带着深意的笑容注视下，在永福那不知世事艰险的天真话语中，揆叙感到一种被步步紧逼的窒息感。他们竟将心思动到了孩子身上，试图用这种看似温情无害的方式，撬开他紧闭的门扉。
他猛地低下头，目光如冰锥般刺向永福，从牙缝里挤出两个低沉而严厉的字：
“闭嘴。”
那声音不大，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冷厉和威慑。永福被吓得浑身一抖，小脸瞬间白了，立刻松开手，缩到哥哥永寿身后，再不敢抬头，更不敢再看那个“可爱”的妹妹。
花厅内的气氛骤然降至冰点。
胤禟脸上的笑容也淡去了几分，他看了看吓得够呛的永福，又看了看面寒如铁的揆叙，终于慢悠悠地站起身，拍了拍衣袍：“茶也喝过了，就不多叨扰了。纳兰御史，好自为之。”
他牵起女儿的手，意味深长地看了揆叙一眼，转身离去。
揆叙站在原地，久久未动。厅内只剩下他，和两个吓得大气不敢出的孩子。
他看着永福瑟缩的样子，心中某一处似乎被细微地刺痛了一下，但随即被更庞大的冰冷覆盖。
这条路，注定孤绝。任何一丝软弱的可能，任何一处可以被利用的缝隙，都必须被彻底封死。
包括孩童天真无邪的话语，也包括……内心深处那一点点或许残存的、对温暖的渴望。
作者有话说
第4章 稚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