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不配签署他的死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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走廊望的看不到头，到处弥漫着浓郁的消毒水味，每每呼吸一口铁锈的腥味。橡胶鞋底摩擦地面的声音呼应着药车的叮当声，是这里活着唯一的证明。
我站在冰冷的墙壁，指甲无意识的抠着墙皮，指甲里很快就嵌满白色的粉末，直到指甲开裂，我疼的回过了神--这动作，像极了高中他被语文老师罚站时，我在走廊等他，也是这样扣着墙，“恰好”看他转过头来对我笑。甚至趁语文老师不注意，偷偷递来了中午在昊子那赌球赢的可乐。
“这位女士，你和患者什么关系？”医生平淡的眼神中带着一丝丝无奈。
“我是他女……不，我和他是普通朋友。”
我干涩的挤出最后一个音节，像是叹息。医生—章炎，内科副主任医师，他的眼神在我身上停了2秒。眼神里的无可奈何似乎更深了一些，似乎确凿参杂着一丝丝疲惫—也许是见惯了生死的职业性吧。
我的呼吸不由自主的摒住了，我认得，那堆文件最上面是一张硕大的，令人心慌的映像，即使是在走廊最昏暗的灯下，我也看的一清二处—那可憎的阴影正肆无忌惮吞噬着原本鲜活的肺叶，甚至伸出了恶魔的爪牙—直逼心脏最脆弱的结构。
比他在昏迷前轻描淡写的“有点问题。”糟了何止十倍。
阳阳，从来就不爱喊疼，还记得那个燥热的夏天，那场1500m的决赛时，他健硕的双腿划过一道道优美的弧线，眼看就要超过那个摇摇欲坠的所谓“第一名”了，迎接他的却不只鲜花与掌声。气急败坏的对手伸出了恶意的胳膊肘。他乳白色的牙齿带着血永远留在了操场上，腿部多处骨折骨裂，我带他去医务室时，我至今还记得他那句荒诞的话：薇薇，不好意思啊，今天给你讲不了数学题了，我去打石膏。如果我明天来学校的话，一定补上。“
而这几天，在送走看他的朋友后，走廊死寂里炸开他难以自已的抽泣，每一声都是带着绝望的利箭，刺进我这个“普通朋友”的心。
另一边，章医生的手指不愧是拿手术刀的，骨节分明，冷酷地在阴影部分敲了两下回车键，声音不大，却如同一把工兵锤，敲碎了我最后的幻想。
“林小姐（他入院登记表紧急联系人填的您），向阳的情况我们沟通过，很不乐观，建议做好心理准备。我最新的评估结果甚至更糟。如果您实在想寻求其他治疗方案，也可以考虑转到燕京协和肿瘤科或是Dr. Davison的肿瘤研究所治疗。“
他的目光突然犀利，直视着我 “但我必须坦诚，这不会有本质差异。”
他停顿了一下，似乎是在确认我有没有听懂，目光马上又扫回CT上。
“侵袭型小细胞肺癌，广泛转移。” 他一字一句吐出那个充满毁灭性的术语。“他的肺功能衰竭已经非常严重，你看这里。“ 他的指尖犁过大片大片可憎的阴影。“心，肝，甚至骨都出现了转移。”他每指出一处地方，我我的心都如同刀绞一般，视野里CT影像慢慢迷糊成血色沼泽。“
他缓缓合上报告，“简单点来说，他的病情已经进入晚期，病情逆转的概率接近百分之0。”
0字出口的瞬间，走廊灯发出令人作呕的嗡嗡声，我愈发狠的咬着下唇，嘴巴里一股腥甜的味道--不知是嘴唇咬破了，还是喉咙里涌上来的。
章医生似乎没有察觉我苍白的脸，接着不紧不慢地说（甚至听不出一丝惋惜)：”简单来说，他的生命体征已经极不稳定，呼吸衰竭，循环衰竭、多器官功能衰竭…随时可能发生，而且会迅速进展。” 换句话说，他的生命随时可能停止。”
“随时.......停止.” 这4个字像千斤重锤一下一下砸入我心里的铁钉。
“当然，我们会尽一切可能维持他的生命体征。” 他的声音渐渐微弱起来，像是远方山的回声。” 我撑着被扣的坑坑洼洼的墙壁。“但是林小姐，我必须坦白在这种关头，任何抢救都只是徒劳的拖延时间罢了。”
他动作熟练，像是早有彩排一般，一下就从那成堆的文件中翻出一张写满密密麻麻条款的A4纸。我眼睛酸胀，可那张本就恼人的条款上分明写着几个黑体加粗的大字
病危通知书
他把那张纸递了过来，几乎碰到了我的手，那触感，不仅像阳阳给我讲题的草稿纸。此刻，却宛如一张浸了冰的裹尸布。
“基于向阳目前的的状况，我代表我院正式下达病危通知书。”请您尽快联系他的直系亲属在文件上签字。” 他的语言带着一种公式化的轻蔑--他刻意的强调了直系亲属，目光迅速从我这个普通朋友抽离开来，带着一种公事公办的公正和疏离感。
我一次次把目光从这张通知上移开，但是我忍不住不看，我怕我错过诊断书上的一丝希望--医生，甚至不只是医生，都只会告诉你这件事最坏的结局。可偏偏我寄予厚望的病情简述中又充斥着“极危重”、“随时死亡”、“不可逆转”这样触目惊心的字眼。
而下面，是更刺眼的签字栏
与患者关系：_________
家属签字：_________
‘关系”后面那条怎么都填不上空白的横线，此刻像一个巨大的、无声的嘲讽。它冷冷地提醒着我：林薇，你连在这张决定他生死边缘的文件上签字的资格都没有。你只是一个，连身份都说不出口的，“普通朋友”。
章医生只等了几秒，见我只是僵直着，眼神空洞地看着那张纸，轻叹了一口气，把报告默默的放在桌上，双手有意无意的背在身后，大步走出门了，方才回头：“林小姐，还是尽快联系亲属吧。”
走廊里只剩皮鞋叩击地面的声音和日光灯令人烦躁的嗡嗡声
向阳就在那扇门后面。
那个曾经在高中篮球场上奔跑跳跃、笑容比阳光还耀眼的少年；那个曾经熬夜解出难题、眼睛亮得像星星的学霸；那个被我以“太闷”、“太无趣”为由轻易抛弃的前男友……
现在，他被一张纸冷酷地宣告：生命，随时可能停止。
而我，连靠近那张纸的资格，都被“普通朋友”四个字，彻底剥夺。
喉咙里堵着一团浸透了消毒水和绝望的棉絮，哽得我无法呼吸。就在这时，那扇紧闭的病房门，毫无征兆地，从里面被轻轻拉开了一条缝隙。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不配签署他的死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