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起点！终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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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轮碾过最后一个颠簸，便携式制氧机的蜂鸣，第一次被潮水声掩盖。
洱海到了。
林薇摇下车窗，咸湿的风涌入，冲淡了车内挥之不去的药味与绝望。她低头，看向膝上因疲惫和止痛药效而昏睡的向阳，他紧锁的眉头在湿润的空气里，似乎微微松动了一丝。
而前方副驾的老邢，正用粉笔头在一张旧地图上，标记着下一个，也可能是最后一个目的地。
车子最终停在一处僻静的、能看见大半湖面的斜坡上。
壮美的夕阳正以磅礴的气势沉入苍山之后，将天空与湖面烧成一片壮烈的、流动的金红。那光芒太过辉煌，几乎像一场不真实的幻梦。
林薇的心，就在这片苍凉的辉煌中，被撕成了两半。
一半在说：看，阳阳，我们做到了。我们逃出来了，看到了这么美的世界。
另一半在无声地尖啸：这美，这光，这自由……为什么偏偏是在一切都要结束的时候？
她轻轻挪动身体，想让向阳看得更舒服些。他不知何时醒了，没有睁眼，只是侧着脸，感受着从车窗涌入的、带着水汽的微风。那风拂动他汗湿的额发，也似乎短暂地抚平了他眉宇间被病痛刻下的沟壑。
“薇薇。” 他忽然开口，声音轻得像梦呓，却异常清晰。
“嗯？” 林薇屏住呼吸。
“像……像那年运动会，跑完三千米……喝到的第一口冰镇可乐。” 他极其缓慢地牵起一个虚弱的、几乎看不见弧度的微笑，“……透心的凉，然后……就是甜的。真的很甜...你给的。”
林薇的眼泪瞬间涌了上来，她死死咬住嘴唇，才没让哽咽出声。他把此刻濒死间隙中偷来的一丝清凉，比作了少年时最极致的酣畅。这对比本身，就残忍得让她的心寸寸碎裂。
老邢无声地递过来一个军用水壶，里面是温热的葡萄糖水。
林薇小心翼翼地喂向阳喝了几口。他吞咽得很艰难，每一下都牵扯着胸腔，发出沉闷的、不祥的杂音。
当最后一缕金光被地平线吞没，洱海瞬间换上了一副冷冽的面容。深蓝色的天幕上，星星开始稀疏而高傲地亮起，倒映在墨色的湖水中，随着微澜轻轻晃动，碎成一片冰冷的、遥远的水中银河。
希望，仿佛就存在于刚才那片刻的金色幻梦里。
而幻灭，是随着夜色一同降临的、无法驱散的寒冷，和向阳重新变得粗重、带着血泡音的呼吸。
“阳阳？” 林薇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又渐渐委顿下去，那刚刚舒展片刻的眉头再次紧锁，比之前更深，仿佛要将所有痛苦都锁进骨骼里。她转过那张噙满热泪的脸，望向副驾驶。老邢已然放下地图，正沉默地从随身的破旧帆布包里往外拿东西——止痛贴、镇静剂、血压计。不过短短几日，这位老教师动作里的迟疑已被一种近乎残酷的熟练取代，仿佛他面对的不是一个他曾寄予厚望的学生，只是一道待处理的，关于衰亡的物理难题。这熟练像一根针，刺破了林薇强撑的镇定，让她心中涌过一阵难以言喻的酸楚。
“让他…躺平些。” 老邢的声音干涩，没有回头。他拧开一个小玻璃瓶，用针管抽取无色的液体，动作稳定得没有一丝颤抖。“这针…能让他睡会儿。”
林薇依言，忍着手臂的酸麻，轻轻托着向阳的后颈，让他平躺在放倒的座椅上。他的呼吸更急促了，氧气面罩上迅速蒙起一层白雾，又被更急促的呼吸吹开，循环往复，像一个坏掉的、挣扎的活塞。老邢探身过来，酒精棉擦过向阳瘦得只剩一层苍白皮肤的手腕，寻找着静脉。针尖刺入时，向阳的身体无意识地抽搐了一下，喉咙里发出一声模糊的、介于叹息与呻吟之间的气音。
药物起效需要时间。在这段令人窒息的等待里，林薇只能紧紧握着向阳另一只冰冷的手，目光越过他痛苦的轮廓，投向窗外。
洱海的夜现在彻底活了，那不是温暖的生命力，而是一种浩瀚的、漠然的活。星河流转，水波不兴，美得惊心动魄，也冷得彻骨。它们见证了太多悲欢，不在乎多这一个。
她忽然想起向阳笔记本里，那个未命名的文件夹。里面只有一个短短的视频。镜头里的他穿着病号服，背景是医院惨白的墙壁，他却努力笑着，对镜头说：“薇薇，如果……如果真到了最后，带我去看极光吧。别在医院，那里没有极光……连星星都像是假的。”
现在，他们在真正的星空下了。可这星空，和他想象的一样吗？
还是说，它比医院的顶灯，更加残忍地映照着人类的渺小与生命的短暂？
老邢的声音低沉地打断她的思绪：“今晚…得找到住处。车里太冷，他受不住。”
林薇猛地回过神，发现向阳的呼吸似乎真的平稳了一些，虽然依旧浅弱，但至少那令人心惊的血泡音暂时隐匿了。
剧痛在他脸上留下的刻痕，也被深度镇静抚平，留下一种近乎圣洁的，玉石般的宁静。
“好。” 她哑声应道，用袖子胡乱抹去脸上的泪痕，也一并抹去片刻前的脆弱。她再次看向窗外，看向那片吞噬了夕阳、又升起星河的洱海。
希望与幻灭，在此刻达成了诡异的平衡。就像这洱海的夜，用极致的寒冷，包裹着星光的微芒。而她要做的，就是在这微芒彻底熄灭前，握紧这只手，走下去。
老邢发动了汽车，车灯划破浓稠的黑暗，像一艘小船，载着他们驶向未知的、暂时的港湾。车窗外，星河璀璨，无声流淌。
作者有话说
第20章 起点！终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