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冰层之下（上） ...
-
时间在ICU惨白的灯光下，艰难地匍匐前进。等待的煎熬分分秒秒都在凌迟向晚晴的神经，她像一尊灵魂空洞的雕塑，只是一个人在门外自顾自踱步。
更为讽刺的是，那尊雕像似乎连踱步的气力都丧失了，它僵直的坐在探视区外面的冰冷的金属椅子上，昂贵的羊绒大衣裹不住每个骨头缝里渗出的寒意，精心修饰的指甲在限量款的羊皮手套上留下细小的划痕。
不知道当年的赵太太在ICU病房外，是不是也是同样的心情？
“晚晴，很抱歉，最后一次产检我陪不了你了，总公司那边来了个大客户，我必须赶在明早10点前到矿场见他。”
“没事，你工作辛苦，孩子也很健康，你放心好了，路上注意安全。”
“放心，那我先走了。”
“稍等一下，明远！” 赵太太脸上带着一丝不舍和甜蜜。“你这一走这么多天，说不定孩子都出生了，起个名字呗，是男是女.......”
“我接个电话，什么明早7点，好好好，现在出发还需要大概10个小时，来得及。” 男人熟练的同时挂上了电话，穿上了那双名贵但满是磨损的牛皮鞋。“回来说吧，晚晴。”
赵太太愣在了原地......
再次见面（或者说听到男人的消息）是在一个地级市医院的ICU。
她低头，看到自己高高隆起的腹部（孩子在里面不安地踢动），再抬头，看到护士递过来的不是病危通知，而是一张薄薄的、却重逾千斤的死亡通知书。赵明远先生…因严重交通事故…经抢救无效…司机疲劳驾驶全责…请您节哀… 公式化的声音冰冷地宣判。签名处，空白。她的手指抖得握不住笔。
她猛地攥紧了自己的孕肚--是她丈夫最信任的司机--老江昨晚打麻将疲劳驾驶导致了这一切。“为什么？为什么是他？如果他不出差的话，车里坐的应该是我和孩子。“
是丈夫用命换了他和孩子逃过一劫。
巨大的悲痛和幸存者的内疚还未及消化，身体深处传来一阵剧烈而熟悉的绞痛！这疼痛来得如此凶猛，瞬间击溃了她强撑的精神防线。她蜷缩在冰冷的等候椅上，羊水破裂的温热与地砖的寒意形成残忍的对比。医护人员惊呼着，手忙脚乱地将这位刚刚收到死亡通知书、即将临盆的未亡人推向产房。
产房里的灯光惨白刺眼，消毒水的味道与丈夫离世的噩耗混合在一起，令人窒息。没有丈夫紧握的手，没有鼓励的低语，只有冰冷的器械和医护人员近乎程式化的指令。每一次撕心裂肺的宫缩，都像在将她对未来的憧憬和丈夫残存的影像一同碾碎。汗水浸透了她的头发，泪水模糊了视线，生理的剧痛与心灵的创口相互绞杀,撕扯,放大。她在剧痛的浪潮中一个人痛苦挣扎，耳边仿佛又响起丈夫最后那句“回来说吧，晚晴”。
“用力！向女士！用力啊！” 助产士的声音像是从遥远的地方传来。
“向女士？赵明远死了，果然没人叫她什么“赵太太”了。她是谁？她只是一个在丈夫尸骨未寒之时，独自挣扎在生死线上、被迫迎接新生命的苦命人。
“啊——！” 一声压抑了许久的、混合着痛苦、绝望和愤怒的嘶吼终于冲破喉咙。她仿佛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指甲深深掐进掌心，手臂上青筋暴起，似乎要捏碎这命运的不公和世事的无常。
伴随着一声响亮的啼哭，一个新的生命降临到这个复杂的世界。
护士将一个红皱的、包裹在襁褓中的小婴儿抱到她面前：“恭喜向女士，是个男孩，很健康。”
“向女士……” 她躺在产床上，浑身虚脱，眼神空洞地望着天花板。汗水、泪水和血污粘在皮肤上。怀中婴儿的温热触感如此陌生，如此沉重。没有初为人母的喜悦，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种冰冷决绝的清醒。
赵明远死了。
用他的命，换来了这个孩子和她。
而她，在承受了丧夫之痛的同时，独自在产床上完成了这场以命换命的最后交割。
葬礼后，她坐在丈夫空荡荡的书房里。桌上放着他的名牌——“赵明远 CFO”。她拿起名牌，手指抚过冰冷的金属和凸起的字母，然后猛地将它连同桌上所有印着“赵太太”字样的请柬、信件，狠狠扫落在地！碎片四溅。她像一头受伤的母兽，对着虚空低吼：“死了…都死了…赵明远死了…赵太太也死了！” 她抓起笔，在一份需要紧急签署的公司文件上，用几乎要划破纸背的力道，签下了那个从此将伴随她余生的名字——向晚晴。那一刻，她眼中最后一点属于“赵太太”的脆弱和温情彻底熄灭，只剩下冰冷的、坚硬的、必须掌控一切的决心。她的儿子，是她仅存的、用丈夫生命换来的“资产”，是她向死而生的唯一证明和寄托，绝不容有失！
就在这时，厚重的隔离门无声划开，章医生走了出来，带血的口罩遮住了大半张脸，眼神里写满疲惫的同时带着一丝放松，他的目光越过了瘫倒且脸色苍白的林薇，落在了这座昂贵的雕像上。
“向女士”公式化的声音不出意料的响起，清晰的回荡在医院的走廊里，“抢救很及时，向阳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现在麻药劲还没有过，你可以进去短暂探视，保持安静。”
作者有话说
第5章 冰层之下（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