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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8、无解 ...

  •   春芽挤压着泥土破土而出,迅速成为一颗遮天蔽日的大树,开花结果,郁郁葱葱。汩汩滔滔的江水温柔缓抚摸过顽石,以不容抗拒的姿态包裹住冰冷的石面。

      辛昇高仰起脸,喉结在烛光下滚动。身体猛地一晃,他绷紧的脊背撞进墙上垫的绵软的被褥,那滴将落未落的汗珠终于坠下,正落在身下人微敞的领口。布料下起伏的胸膛被烫得一颤,水痕迅速洇开,像春雪渗进深衣的褶皱里。

      “砰!”烟花升到半空炸开,绚烂的烟火透过纸窗点亮了昏暗的室内。

      身躯剧烈地颤抖,辛昇低喘几声,双手撑在身下人的腹部上大口喘着气,闭上眼倒在床垫昏死过去。

      陆轸翻身面对着辛昇,他伸手想要揽过辛昇,直接被人家一个胳膊肘打过去。辛昇扭过脸想要背对着陆轸,结果还没挪窝就被手臂箍住腰一把拉到胸前。

      “你气性也挺大的,”陆轸在他的耳朵后面用气声说话,“每次都这样,灯也不点,水也不多喝一口,吵着闹着要跑出去。”

      辛昇怒极反笑,整个人在床上腾空翻身,鼻尖擦过陆轸的鼻尖:“我气性大?我还怀疑是不是你气性大?大冬天的一直憋着火吧,真该给你来下些泻火的药。说了快点快点,老子要去看烟花。现在好了,老子大爷的只能听着烟花!陆轸你大爷的……”

      “喝口水,少说话,嗓子都是哑的。”陆轸拿起床头的茶盏递过去,抬了下下巴。

      辛昇定定看着陆轸好一会儿,再次被气笑。他伸手夺过茶盏,水滴飞溅到被单上,牙齿都摩着杯口边缘发出刺耳的声音。但陆轸心情非常好,右手撑着脑袋目光柔和地看着他,看着看着,辛昇反倒自己先不好意思地别开视线。

      “我要洗澡。”

      “知道。”陆轸下床披好衣服,张开双臂。

      辛昇挑眉:“嘿,不用。我可以自己走路。”说完,脚踩在地上就是一个铲地。

      “……”

      烛火在碗沿轻轻一跳,窗外再次猝然炸开一蓬烟花。轰然的闷响滚过夜空,映得陆轸的眉眼明明灭灭。辛昇高执箸的手停在半空,隔着满桌肴馔,望向对面。碗里蒸腾的热气氤氲开来。

      辛昇身穿干净的衣服,浑身清爽,方才一直晕沉的脑袋此刻也清明不少。

      “这几天不用再去钦天监对我而言真是一件幸事。”辛昇抿了一小口酒:“新皇登基本就要处理诸多事端。之前为办妥帝棺入陵一事,我都不知道熬了多少天。现在好了,感谢叶盼山把我赶出中心人物,我终于得以休息一段时间。”

      陆轸看着窗外:“伴君如伴虎,不过依我看,这虎倒是另有其人。”

      “叶盼山现在还会像之前那般跟你假装熟络吗?”

      “他现在呆在叶府装病装得不亦乐乎,除开有一位御史专门上书说我资历尚浅,不配进入翰林院当差。其余的都没有异议。”

      谁敢有异议?先是会试一鸣惊人,再被点为状元,又破格成为观风使前往东南,随后提拔成为太子身边的少詹事。外人看的确是一片风光,但陆轸自己每次再听见“海舶券”三字,都忍不住心生愧疚。

      之后漕运调度就会涉及到京城、地方、户部等多方牵扯,中间又会出什么岔子都是朱翀与自己无法预料的事情。他与辛昇都不知道何时卸下肩上的重担,等着叶盼山慢慢衰落。他更不知道自己能不能离开京城,何时奔往地方做出实事。

      两人之间生出罕见的沉默,室内只有清脆的杯蛊碰撞的声音。

      辛昇吃下最后一块绿豆饼,突然抬头认真地看着陆轸:“诶,我说真的。你到底藏了多少私房钱?”

      “!”陆轸抬起茶杯的手凝滞在半空,他垂下头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摆出什么表情:“什么意思?”

      “钱,”辛昇搓了搓手,“有这么多闲钱买这些文玩,朱翀该不会私底下还给你发额外的赏银吧。”

      陆轸皱眉:“没有这回事。”

      辛昇龇牙咧嘴,一副凶神恶煞的模样:“我管你有没有这回事,你之后最好乖乖地把所有钱交给我,别再往我的府院搬东西。”

      “那可是我的钱。你到底要拿出做什么?”

      “买院子!”辛昇有些烦躁,提高声调再抬眼时撞见陆轸挑高眉毛的神情,只好再重复一遍:“买院子。”

      “你之前从东南回来时不时就会提起那边,”辛昇放缓声音,“我猜等一切事成之后,你会向陛下自请前往地方,最有可能的就是继续推行海舶券。所以我就提前帮你存好银钱,等你去东南买下一家宅院。说不定等到我也可以退下天相之后,便能与你在东南养老了。”

      一阵无声的雷鸣在他胸腔里震荡开来。

      那愕然只停留了极短的一瞬,便如潮水般退去,随之涌上的是一种极为陌生的情绪,细密而熨帖,像冬日饮下的第一口暖酒,热度从喉间一路滑入心底,然后悄然蔓延开。

      陆轸的性格依旧还是内敛少话,向辛昇表明心迹那日估摸是他人生当中表达情感最为顺畅的一天了。所以听完辛昇说完的话,他也只是伸出手在辛昇的鼻梁刮了一下,又低头为二人空着的酒杯倒酒。

      窗外的烟火声逐渐平息,辛昇眼皮开始打架,一直被忽视的酸痛感慢慢爬上腰间。他随口嘱咐陆轸记得要收拾碗筷,一面打哈欠一面拖着脚走出去,像一个鹌鹑缩在狐裘里。

      当他正走到庭院正中央时,偏门外传来声响。

      辛昇停下脚步。

      偏门离着院中央有些距离,当那阵声响停下后,街上行人说笑吵闹不止,将辛昇心头那点冒出头的不安压了下去。

      他裹好大衣继续走。

      “咚咚咚咚!”这次是非常粗暴的声音,似乎要将木门撞碎。陆轸从室内探出头,正准备开口说话,被辛昇抬手制止。

      辛昇快步冲至偏门,酝酿许久小心翼翼打开一道缝,看清楚外头的情形后,猛地拉开偏门。

      宫里的小太监手捧着一块带着大块血迹的手帕,一字未说,只是弓腰将手帕递到辛昇眼下。

      *

      朱翀背脊紧绷,强撑着御案想维持姿态,却终是抵不过喉间翻涌的腥甜。他俯下身,咳得肩头颤抖,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下一瞬,一大滩血迹猝不及防地溅落在地面,晕开一片触目惊心的狼藉。

      项修撩开帘子,冲到小太监面前高吼:“御医呢!都什么时候怎么还不见他们到!”

      小太近打哈弯腰:“公公,他们刚刚才走。很快,很快就到。”

      “韩珩呢,韩珩又在哪儿?他到底有没有把陛下照顾好!为什么陛下的病比先皇还要严重!”

      “师父。”韩珩气喘吁吁跑到项修面前,额头上汗流不止。他方才才在司礼监,结果门外跑进来一个小太监说朱翀在项修的厢房内咳血了,吓得他双腿直抖,花了好大力气才站稳跑出去。

      朱翀为项修领了一个“宫中督领侍”的闲职,那日朱焱下葬,项修一声不吭地跟着队伍走出十几里路,一直走到帝陵石门前才倒下。朱翀一直对这件事情耿耿于怀,所以专门挑了今日政务不算繁忙的时候亲自过来探望项修,谁知道竟然突然咳血!

      项修咬紧牙关把眼眶的泪水憋回去,领着韩珩往里面走。

      项修安然无恙服侍先皇几十年。朱焱虽然心思深沉,但从未猜忌过自己,尤其项修年纪大后更是照顾有加。后来朱翀留自己在京城,他明白朱翀的用意。眼下朱翀面临的形势严峻,项修留在京城定然是危险大于安稳,但那又如何。

      项修一推门就看见朱翀手里染得血红的手帕,恨不能抬手给自己一巴掌。如果自己还在京城时,小皇帝死在他这把老骨头跟前,项修就是下了十八层地狱也洗不掉这一身的罪过!

      韩珩连忙上前掏出玉瓶,往手掌心倒出一颗药丸塞入朱翀口中。朱翀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过了很久呼吸才慢慢平缓,但肩颈依旧在抽搐。

      这时,太医院院使才提着药箱跌跌撞撞往里面跑去,还没站稳,项修抬起胳膊就往他的脸上扇去。

      “啪!”

      院使登时呆愣在原地,他的余光瞥见一弹鲜红的血迹,忽地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上。

      “啪!”

      项修抡起胳膊又是一巴掌。院使的左脸出现了一片火红的掌印。

      “老奴先前在先皇跟前服侍的时候,别说是一炷香的时间,先帝但凡身体不适,御药局的人半炷香就到了。”项修顿了顿,咬牙切齿道:“你们太医院究竟养了一帮什么样的废物!为先皇和陛下调了那么多次药方都不见好!”

      “项公公……”院使现在还是耳鸣目眩,几乎被扇得找不着北。

      “吱呀。”门外的风雪再次吹进厢房,辛昇抹开脸上的雪花,刚看清厢房内的情形,身躯一紧。

      他当时看见那块手帕,几乎是魂飞魄散,连靴子都没穿好就上了马车赶进宫内。他已经做好了最坏的打算,没醒到眼前这一幕比想象中还要触目惊心。

      他即刻扎完所有穴位之后,朱翀才逐渐停止抽搐,靠在韩珩的身上呼吸平缓。

      道医便是将病人的病气引渡道自己体内,辛昇手刚放下,便猛地打了一个哆嗦,

      项修瞧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院使,冷笑出声:“滚吧,之后陛下要不要处罚你,看陛下的心意。”说完,没等院使关好闷,他就拉起辛昇的手焦急问道:“大人,你快告诉老奴,陛下的病能不能医好。他才刚刚即位,千万不能像先皇一样熬不过冷天!”

      韩珩一直不说话,手轻轻地拍打着朱翀的背部。朱翀的眼睛底下一片乌青,看得出来近几日都睡不安稳。

      辛昇的视线一直落在朱翀身上,目光似乎要穿透单薄的衣衫深入进他的体内。

      “项公公,”辛昇回头,神情严肃地看着项修,“陛下的病气远比先皇那时重得多。现在我所行的针法偏激,几乎是将陛下体内的病气往自己身上引渡,而且我在医术学识尚浅,这样的法子绝对不是长远之计。”

      韩珩手指缩紧,抬起头:“那要怎么办?太医院的药都治不好先皇的咳疾。”

      朱焱的病状与朱翀大同小异,咳疾似乎是太医院都无法解决的棘手难题。

      辛昇推开一步,拱手:“恐怕,真要赏重金请江湖名医坐诊了。”

      “这……”项修皱起眉头。

      太医院乃靖朝医术至高之处,绕开御医,请江湖名医为陛下治病,几乎是有损皇家威严。但眼下却只有这个办法。

      辛昇顿了顿,“眼下陛下没有子嗣,登基之初就身患重病,难免会让朝野人心惶惶。所以眼下最好派锦衣卫私下去做。”

      “……大人说得在理。”项修点点头,回身看向朱翀。他似乎是已经睡着了,呼吸平缓而均匀,好似幼年的孩童。

      辛昇站在一旁,依旧注视着朱翀,心里突然有一种异样的感觉闪过。

      他不知道为什么,竟然觉得朱翀……有点像辛佩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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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写完了呼呼哈哈哈哈哈 之后不定期掉落异世界(或者现代)if线番外 专栏的《莫!莫!莫!》是白邈、甘之武、辛道成三个人的小短篇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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