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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第 4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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孟诗岚也在桌边坐下。
她伸手捧住那只温热的瓷碗,指尖感受到热乎乎的暖意。
她舀起一勺,送到嘴边。
温度正好,不烫口。
粥炖得极其软糯粘稠,米粒几乎融化,入口温润滑溜,咸淡适中。
咽下去的瞬间,一股铺天盖地的委屈毫无预兆地袭来。
眼眶猛地发酸,眼前瞬间模糊一片。
她不敢抬头,拼命眨着眼睛想把那点不合时宜的水汽憋回去。
可越是这样,泪水越是不听话地迅速集结,然后不受控制地滚落下来,悄无声息地砸在碗里还冒着热气的稠粥上,融进浓稠的米汤里。
她低着头,肩膀不受控制地微微抽动了一下,竭力压抑着任何可能发出的哽咽声。
窗外雨声沥沥。
贺景尧坐在桌子的另一侧。
他静静地坐着,目光落在窗外雨流不止的窗玻璃上。
雨水扭曲了楼宇的光影。
他沉默着,镜片后的眼睛沉在暗影里,看不出丝毫波澜。
他像是完全没有察觉到对面那只不断低下去的头和碗里偶尔溅开的细微涟漪。
过了许久,久到孟诗岚碗里的粥见了底,呼吸稍微平稳了一些,贺景尧的声音才再次在狭小的空间里响起,“孟诗岚。”
孟诗岚一抖,慌忙用袖子狠狠抹了一把眼睛,抬起头。
视线还有些模糊,她努力聚焦看着对面的男人。
贺景尧也正看着她。
他的目光穿过昏黄的灯光落在她脸上,依旧平和无波,但似乎比刚才多了点什么。
一种很淡的、难以捕捉的意味。
他的声音很平缓,字句清晰地送进她耳中:“对自己好点,小姑娘。”
孟诗岚低头,没吭声,继续吃粥。
刚才那场突如其来的溃堤像幻觉,眼泪流出来后,情绪似乎也随之消耗殆尽,只剩下高烧带来的钝重的疲惫,沉甸甸地压着身体。
她一口,一口,缓慢地吃着。
喝了那小半碗,她又添了一碗。
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小了一些,淅淅沥沥,不再是密集的敲打,变成了细密绵长的低语。
“明天请假。”贺景尧的声音打破了这个漫长而沉闷的进食过程。
孟诗岚握着勺子的手顿了顿,抬起头。
贺景尧起身,拿着空了的保温桶,走到狭窄厨房的门框边。
那个不到两平米的小厨房,仅容一人转身。
他拧开水龙头,试了试水温。
水流不大,冲击在水池壁上,发出哗哗的回响。
他就着温热的水开始清洗那只深色的保温桶内壁,动作熟练自然。
水流冲刷过他骨节分明的手指。
孟诗岚的视线有些无法聚焦地落在他的动作上,脑子迟钝地反应了几秒,才轻轻“嗯”了一声,算是答应,低下头去继续挖碗底剩余不多的粥米。
喉咙依旧干痛,说话困难。
碗很快就空了。
温热的食物落进冰冷的胃,抚慰了那些翻搅的不适感,带来一丝困倦。
药效似乎开始上涌,眼皮沉沉地往下坠。
孟诗岚放下瓷勺,勺柄碰在碗沿上,发出一声清脆的“叮”。
贺景尧已经洗好了保温桶,用厨房纸里外仔细地擦干水渍,最后拧紧盖子,动作一丝不苟。
他站在厨房门口,声音是一贯的平淡:“药袋里贴着服用说明,按标记吃。”
孟诗岚勉强从喉咙里挤出一点沙哑的声音:“知道了……”
贺景尧擦干手,拿起自己之前放在椅子上的羊绒大衣搭在臂弯。
他环视了一圈这间拥挤的小客厅,斑驳脱落的墙皮,几件看不出年代的旧家具,角落堆着的几只还没拆开的搬家纸箱,窗台上积着薄灰的玻璃瓶。
最后,目光落回孟诗岚身上。
她裹在旧睡裙里,蜷缩在椅子上,两颊的潮红未退,眼神因高烧而涣散失焦,身体微微发着抖。
那是一种无声的虚弱,透着不堪一击。
他的视线在她脸上停留了很短的瞬间。
“门窗关好。”他又说了一句,语气没有任何变化,依旧简洁。
孟诗岚迟钝地点头。
贺景尧不再言语,迈步朝门口走去。
就在他经过那把孟诗岚坐着的旧木椅旁时,脚步极其短暂地顿了一下,几乎难以察觉。
他走到了门边。
左侧是卫生间,开着门,他的视线扫向卫生间简陋的洗手池上。
那里放着个搪瓷脸盆。
脸盆上方,生锈的水龙头歪斜着,金属连接处洇着一圈深色的水渍。
水龙头漏水了。
贺景尧只是随意地瞥了一眼那水龙头,脚步并未停驻。
他的左手依旧挽着大衣,垂在身侧。
右手却抬了起来,不是去开门。
那只骨节分明、习惯了掌控文件和合同的手,就这样伸长,平静地握住了那个斑驳不堪、布满水垢痕迹的老旧黄铜把手。
没有犹豫,手腕只用了极小的力,向下轻轻地拧动了一圈半。
“咔哒。”一声极轻微的金属啮合声。
刚才还顽固渗水的龙头接口处,那深色的洇水痕迹瞬间停止了扩大。
滴答声戛然而止。
做完这一切,贺景尧收回手,手掌干净,没有任何水迹留下。
他甚至没有多看一眼那个被驯服的水龙头,手顺势打开木门,随后是老式防盗门的横插销。
整个过程一气呵成。
“咔、嚓。”
铁插销被利落地拉开。
带着雨水湿寒的风先一步从门缝猛灌进来,瞬间吹散了屋里那点暖烘烘的病气。
孟诗岚下意识打了个寒噤,裸露在睡裙外的小腿皮肤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她看到贺景尧侧着身体,已经闪出门外。
门随即在身后合拢。
“咔哒。”最后一声轻响,门锁严实了。
孟诗岚僵在椅子上,像被骤然冻结在突如其来的寂静里。
屋子里瞬间空得吓人。
刚才被短暂压下去的虚弱感排山倒海般重新翻涌上来,比之前更猛烈。
她死死地盯着那个被修好的、不再滴水的水龙头。
铜把手还在原来的位置,只是角度被修正了,接口处异常干燥,再没有一滴水渗出。
她扭过头,望向那扇紧闭的门。
隔音的廉价木门,厚重冰冷的铁栅栏门。
什么也听不见。
没有下楼的脚步声,没有引擎发动声,什么都没有。
只有雨声被阻挡在外层窗玻璃上,闷闷的,持续不断。
贺景尧并没有立刻离开筒子楼阴冷潮湿的楼道。
他站在孟诗岚那扇紧闭的防盗门外两三步远的地方,靠墙立着。
昏暗声控灯因他的走动而亮起,惨白的光线落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线。
他把大衣穿上,肩头还有些细微的水迹。
空气里浮动着陈旧砖墙和发霉角落混合的潮湿气息。
他伸手进口袋,掏出手机。
解锁后,顶端信息栏像往常一样,堆叠着不少工作通知邮件提示和短信。
他直接找到通话记录,点开一个最近拨过的号码,拨出。
嘟……嘟……
只响了两声便被接通。
“程董。”电话那头的声音恭敬干练。
“陈哲,”贺景尧压低声音开口,“查一下孟诗岚单位的请假流程,明天早上八点,你代她向公司主管说明情况,高烧请假。”
电话那头顿了一下,随后,声音没有任何迟滞:“明白,请假理由和病况需要提及具体细节吗?”
“高烧需要就医静养,至少两天,其他不必多言。”贺景尧的视线扫过门脚缝隙透出的那一缕微弱的光线,声音压得更低了,“医疗证明晚些发你。”
“好的程董,需要我联系固定医院值班医生上门回访吗?”陈哲的声音透着公事公办的恭敬。
“不必。”贺景尧拒绝得很干脆,“明早八点半前,把南城老字号‘刘记食坊’的养生小米海参粥和招牌虾饺送过来。”
“南城,刘记?”陈哲那边停顿了半秒,但随即声音恢复平稳,“明白,是送到孟小姐……”他似乎短暂犹豫了一下用词,“住处?”
“就是今天我让你查的地址,”贺景尧打断他,语气没有丝毫波动,“你核对过。”
“是,程董。”陈哲立刻应下,“那我马上确认预订,还有其他需要准备的吗?比如退热贴……”
“陈哲。”贺景尧的声音平静无澜,却让话筒那头瞬间安静下来。
电话背景音里似乎还有纸张快速翻动被强行按捺下去的声响。
“我明白了,”陈哲的声音立刻回复到之前毫无起伏的状态,“我会送餐后确认接收,并向您汇报情况,若无其他吩咐……”
“行程表。”贺景尧没有等他说完,简洁地吐出两个字。
“今天午夜一点,您需要审阅并签批国际物流中心的三方补充协议,明天上午十点,与海通集团赵董的视频会议预计一小时,下午两点,……”
贺景尧安静地听着,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镜片后深邃的眼眸,里面只有一片沉淀的墨色,没有任何情绪。
他靠在冰冷的墙壁上,羊绒大衣布料摩挲着粗糙的白灰墙面。
电话里秘书快速报备着行程,楼下的雨声不知何时彻底停了,城市深处传来几声被稀释的模糊车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