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杀我》桑奇

10、第 10 章

　　二年级时，班上举行选美比赛：男同学票选最美女孩，按照票数高低，从第一名选到第十名。

　　男同学们积极投票，举办比赛的大哥带着小弟拿写好名字的纸条，到各组各个男同学前写写画画，将班上女孩的容貌按各自喜好投票高低。

　　陈圆满摊开书本写作业，腰却挺得直又直，既怕被注意，又怕被埋没。

　　“你觉得谁最好看？”

　　“你觉得她可爱吗？”

　　“你觉得她美丽吗？”

　　“你觉得她漂亮吗？”

　　“你觉得谁最好看？”

　　全班男同学的意见都收集齐。

　　大哥带着小弟把揉得乱七八糟的纸条们往桌屉一塞，大哥看也不看纸条一眼，双手一捋头发酷酷的样子后仰在椅上：“我宣布陈…… ”

　　陈圆满心中一动，头埋得更低，腰挺得更直。

　　“我宣布陈巧渝全班最美，是第一名！”

　　男同学一片哇声，女同学一片嘘声——

　　大哥扬手从纸条堆中抽出一张同样皱烂的纸，把这封早已准备的鬼画符情书，一掌拍在他心仪的陈巧渝桌上，小弟又将大家投票时加码作为胜利者奖励的零食哗啦倒在陈巧渝桌面。

　　陈巧渝双马尾翘跳，一手臂将情书和零食全扫到地上。

　　大哥面不改色，小弟慌张捡拾，看大哥有何打算。

　　大哥豪气地摆摆手，撑在桌上又一捋头发，露出又阔又光的前额，目光淡定扫了全班一圈，看中谁，就停一下，说出名字，直到全班都被他鉴赏完毕，又看一眼小弟兜个满怀的零食，抽出那包最大奖励的辣条：“其它的都分给她们吧！”

　　小弟抱着零食跑开，上课铃响了，持续一个上午的选美比赛结束。

　　陈圆满向后瞥了大哥一眼，大哥歪嘴压低声音说：“你就勉强第十一名吧。”

　　陈圆满呸了一声。

　　同样的事情发生在四年级，班上举行写字比赛。

　　写字比赛是老师当裁判，班上评出最好看的字给年级评选，年级评出最好看的字到全校评选，全校评出最好看的字到更大范围评比，一级一级不停往上，直到得出最大范围的第一。

　　事事要争第一的陈圆满努力练字，字帖练了一页又一页，写字太大力，握笔也不对，右手中指练出一个大大的茧，又肿又痛，还蜕皮。

　　她每写两个字，就忍不住要撕手上蜕的皮，伤口越撕越大，一不小心，从死皮撕到活肉，嘶一声大吸气，还要拿起笔，继续往下写字，越写手越痛，字歪歪扭扭。

　　“时间到了，小组长收字帖吧。”班主任宣布：“我会和语文老师一起评班上的字谁最好看，拿去年级比赛。”

　　陈圆满左看看，右望望，看字帖上拼尽全力写的字，认为自己并未发挥最佳水平，还要握笔争取再写几个字，一定又大又漂亮、又整齐又符合规范！

　　但小组长一手抽走了她的字帖，她的笔在纸上划出又深又长一道黑线！

　　陈圆满手痛又心痛，又不敢甩手放松怕扰乱课堂纪律，眼巴巴望着越堆越高的字帖，希望自己的字能熠熠生辉，吸引注意。

　　激动人心的评选结果揭晓时刻！

　　“陈……”

　　陈圆满的眼睛放光！

　　“陈巧渝的字帖，老师已经把它交到年级评选了，一个班只有一个名额，没有选中的同学不要灰心，老师发现有许多同学的字都写得不错，比如——”

　　班主任从讲台往下看，从第一组开始，点出优秀同学。

　　第三组的陈圆满直腰昂头，摆整齐书，摆整齐手，骄傲迎接班主任的肯定。

　　但是——陈圆满没有等到“陈圆满”，班主任目光已落到第四组，逐一点出第四组的优秀同学。

　　陈圆满简直不敢相信，她将腰挺得直又直，抬头目光炯炯直射老师，仿佛成为一个光点。

　　班主任扫视全班的目光三次越过陈圆满，最终迫不得已落回陈圆满身上：“……还有陈圆满。”

　　班主任鼓励道：“希望大家向这些同学学习。”

　　陈圆满好像一个扎破的气球，瘪在桌椅上。

　　陈巧渝的双马尾却在眼前跳翘。

　　陈巧渝，全部幸福的代名词。

　　做广播体操时全班排队列阵，女男各一列，排成竖直两排。陈巧渝排在陈圆满前面，这让陈圆满有很多时间面对陈巧渝背影。

　　陈巧渝的头发又软又直，陈圆满的头发又粗又硬。

　　陈巧渝的校服又新又净，陈圆满的校服又旧又乌。

　　陈巧渝长得挺拔高瘦，陈圆满佝偻又肥。

　　陈巧渝扎冲天马尾辫，两扎柔顺的辫子做操时在陈圆满的眼前跳啊跳，分开两股马尾辫的发缝笔直又整齐，一看就是由妈妈精心扎好的头发。

　　陈圆满羡慕又嫉妒，想变得和陈巧渝一样。看她纤细的双手张开做操像蝴蝶飞，吸引老师注意也吸引全班同学注意，陈圆满也努力做操，争取比升旗台上的领操员还要落力。

　　她还买来胶箍，模仿着，对镜用梳子在头壳，从前额梳到后脑，界开左右两股头发，哎呀，手不小心抖了，不能确定后脑的发缝是否笔直又整齐，拧头斜眼对镜照看，眼睛拧到抽筋都看不到后脑，又低头抬眼对镜照看，眼皮抬到累，眼白飞上天，才勉强看见镜中头顶的发缝歪歪扭扭。

　　她不满意，又对着镜子放慢速度，镜中人举起双手像自残，梳子成了精细一把刀，从颅顶割到后脑，暴露的头皮丝丝寒凉，用指缝沿着发缝慢慢试探，摸出是整齐笔直一条线。

　　不满意也必须满意啦，上学要迟到了，陈巧渝的马尾辫扎得高，为了避免被说在偷学人家，她的马尾辫就扎得低些吧，和陈巧渝的彩色胶箍不同，陈圆满的黑色胶箍一圈一绑，陈圆满粗硬的头发乱翘像两朵聒噪的喇叭花。

　　两朵头壳底绽放的哔叭乱叫喇叭花，既想惹人注意，又不想太过惹人注意，因为太过惹人注意，就有可能被揭穿，她从头到脚都在尽力模仿陈巧渝。

　　陈巧渝什么都有，有帮她扎头发的妈妈，有单车送她上下学的读中学的十分疼爱她的哥哥，她还可以上兴趣班，她上绘画班，她的绘画作品贴在学校展览窗上最耀眼位置，她还上练字班，她的字大方又开朗，能和更高年级一较高下。

　　而陈圆满呢？

　　陈圆满拧开展览窗旁一排给学生洗手冲脚的水龙头，弯腰仰头大口咕噜咕噜凉水，又加大水力冲了冲掉了花的塑料凉鞋，从脚凉到头顶，她一边回头张望那靓丽展窗，两脚依依不舍左右左右，一串湿漉的脚印渐淡，蜿蜒向上楼梯。

　　努力将每件事做好的陈圆满，也有很多做不到的事。

　　三年级的陈圆满也会问：“你觉得我哪个发型好看？”

　　妈妈买杂志，其中有页是时下潮流发型大选，列举了六款发型，造型各异，非常吸睛。

　　陈圆满带杂志到学校，问好朋友许莉：“你最喜欢哪个发型，投一票吧！”

　　问同桌林毅斌：“你最喜欢哪个发型，投一票吧！”

　　问了周围一圈同学，才敢走到喜欢的郑宏远面前问：“你最喜欢哪个发型，投一票吗？”

　　郑宏远看很认真，他指陈圆满最喜欢那款的旁边，不说话。

　　“我也觉得这个好看！我明天就扎这个头发上学！”

　　陈圆满指着杂志和妈妈说：“妈妈，我想扎这个头发。”

　　妈妈看郑宏远指的发型说：“这个很复杂，妈妈不会，你挑另一个好不好？”

　　陈圆满左挑右选，同学们投票最高的，并不是她最喜欢的，她犹豫来犹豫去，最终选了自己最喜欢那款，有最多亮晶晶发卡那款，头上像夜空长满星星。

　　妈妈看了看：“这个没那么难，我试试。”

　　可是陈圆满没有亮晶晶发卡，怎么办？

　　到晚上，陈圆满放学回家，妈妈下班回家。

　　“妈！”陈圆满在妈妈回家时都会大喊妈妈，“你回来啦！”

　　“哎！宝贝我回来了！”妈妈摊开手掌、一二三四五！妈妈带回来五个亮晶晶发卡，它们像星星长在妈妈手上，妈妈握得太紧，它们在妈妈手上印出痕。

　　妈妈仔细帮陈圆满盘发，一二三四五、星星全种在陈圆满头上。

　　“妈妈，我好看不好看？”

　　“好看、我女儿怎样都好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