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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春水旧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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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孔雀东南飞,五里一徘徊。”
但这次,她不想飞了。
——
那日,她是抱着“与其生如浮萍,不如死入沉渊。”的心跳下水的。
冰冷的水漫过胸膛、发稍、眼睫,仿佛连意识也一并浸没。
她原以为死亡是一场黑暗的沉眠,可谁知,沉睡之中却有光透进来。
是窗外日光,透过春幔斜斜洒下;是喜娘在耳边念喜帖的嗓音,一句一句,如梦似幻——
“舍南舍北皆春水,但见新人笑,哪闻旧人哭?”
她缓缓睁眼,眼前是熟悉的绣帐、檀香与朱红嫁衣——
她还活着。
不,她重生了。
她记得清清楚楚。记得焦母那张冷硬的脸,记得仲卿站在廊下不肯开口,记得她是怎么一寸寸被推回娘家的,又是如何穿着未干的嫁衣,被埋入土中。
她还记得更多——关于命运、关于权力、关于“孝顺”与“门第”之间的缝隙。
她不是那个甘愿被休、含泪自尽的刘兰芝了。
她记得一切,清醒得可怕。
她回到了悲剧尚未发生的那一天,回到了命运尚可改写的节点。
镜中人容貌如昔,发如雾松,肤若剥莲,眉目生得妥帖得很,是古代顶配那种“贞静持家,娴雅可敬”的温婉女郎。她这张脸,若落进什么才子佳人故事里,大概就是“倾城不自知”,再配个“我见犹怜”的buff——可惜她不是那种命。
她发愣时,门外响起了尖锐的一声——
“刘兰芝!你怎么还不换嫁衣!”
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气,熟悉的敲门方式。
是嫂嫂——上辈子那个在她退婚被休时“唉声叹气”,在她寻死之后“烧纸哭一哭”的女人。
兰芝掀开帘子,坐在妆奁前,凝望镜中红裳好一会儿,才冷冷开口:
“这副模样,是用来迎喜的,还是送命的?”
门外安静三秒,嫂嫂的声音微妙:“……你说这什么晦气话?这门婚事,是你娘在时定下的,郎君乃县吏之子,家中规矩虽严,但日后有你享的。”
这熟悉的台词,兰芝已经能背出腔调。
她不答,只抬眼看那铜镜里自己的脸,忽然想起什么:“哦,对了,今日是几时?”
“你洗头发是不是把脑袋泡坏了?”嫂嫂语气警觉。
“不妨,我就是梦多了点。”兰芝答得懒洋洋,“我梦到……我嫁了,又被休,又死了。你信不?”
门外没声了,只剩檐下滴水声“叮叮”作响,像是为她的疯言疯语落一滴春凉。
她当然知道今日是什么日子。
她十八,焦仲卿二十。她娘早亡,兄嫂不慈。仲卿家阿母为媒,逼他娶官宦庶女为妻,冠礼未行,婚书未成。她在这场亲事里没有选择权。
上辈子,她逆来顺受,以为忍一忍便是清平路,结果忍到了“焦母遣之,仲卿不能违命”,忍到了“阿兄得之,怒而杀之”,再忍,就是“二人俱亡”。
重活一次,她这辈子偏不信命。
——
入夜时分,仲卿来了。
她知道他会来。他上辈子也是这时候,带着几分歉意,几分少年人的柔情,一封“莫怪”的书,一句“我会劝母”的诺言。
兰芝让丫鬟退下,自斟一盏茶。
仲卿站在帘后,犹豫着不敢进。
“来都来了,还怕我扑你不成?”她笑。
仲卿一怔,忽觉这兰芝,不太一样。她眼中有光,是被水淹过、被命运翻卷过的光。
他嗓音低低的:“兰芝小姐,我知你委屈。只是我娘,她——”
“她不喜欢我,不奇怪。”兰芝轻声,“我也不太喜欢她,大家扯平了。”
仲卿一愣,不知如何接话。
兰芝却站了起来,走近一步,嗓音低柔中透着一丝暖色:
“仲卿,今生你娶我,若为了顺命,那不必;若为了护我,那便请护到底。”
仲卿一震,几欲上前,却又止住脚步。
她知道,他这脚步会一直止住。
她今日不过是试探一回。
未来的日子,她会尝试很多回。
她笑了笑,转身入座,自饮清茶。
这茶一点都不甜,但比命运好喝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