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嫂嫂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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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很小的时候，母父就死了，我便跟着姐姐。
几年后，姐姐也死了，我便跟着嫂嫂。
我自小六亲缘浅，乡里乡亲都说我是天煞孤星，克死了一堆人。
“下一个死的，该是你嫂嫂了吧，哈哈哈。”
我当场给了这个嚼舌根的长舌夫一拳。我们扭打起来，最后，嫂嫂摁着我的脑袋去他家道歉。
好在他的母亲还算是开明，弄清了前因后果，就让他也给我道歉了。
我们各退一步，海阔天空。
才怪——反正在我心里，并不。
路上，沐浴着金煌的余晖，我觉察到嫂嫂窥视我的目光，她似乎想开口说些什么，但没开口，反而撇过头去。
我在她转头的瞬间也转了头，只见她的目光落在远处的稻田上，熟透的麦芒耀着金辉，恰似她眸中的光点。
我也得以光明正大地端量她，谛视她，品赏她。
——她清癯的面容，她乌黑的长发，还有她嶙峋的腕。
嫂嫂的手颇具骨感。常年辛勤劳作令她的掌生粗茧，皮肤也不细腻，但因为瘦削，皮肤下的血管格外惹眼，像晨间溪水生烟缭绕着的青黛远山，又像狼毫掷入笔洗，洇出的酣厚墨痕。
最终还是嫂嫂忍不住先开了口，她没提今天发生的事情，只是说：“瑶瑶，饿了吗？回家想吃点儿什么？”
嫂嫂天忄生内敛，与善于辩论的姐姐不同。我犯了错，姐姐会一句话不重复地把我数落一通，而嫂嫂向来不会责骂、训斥我，她只会用秋水般的眼眸凝望着我的眼睛。
就像今天她要求我上门道歉时那样。
我一看她这样，我的心便悬起来了。
——最后，总是我先服了软。
“我想吃，番茄鸡蛋面！”虽然兴致缺缺，但我还是打起精神，提高嗓音，装作一副兴高采烈的模样。
这是我向嫂嫂发出的信号——我高兴了，我不气了，我原谅你了，嫂嫂。
为什么说“是我原谅嫂嫂”？那当然是因为我还是觉得自己没错，千错万错都是那个大胖小子的错！
当然，我猜嫂嫂的解读应当是——楚瑶高兴了，楚瑶不气了，楚瑶道歉了，她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虽然一开始有些委屈，但是现在完全想通了，于是放下身段，算是冰释前嫌的信号。
虽然我俩各自的解读大相径庭，但是无所谓，这并不影响我俩都得到了满意的答案。
“好，那我给你窝俩荷包蛋。你最爱吃蛋了。”嫂嫂领我回家，拴好门栓，遂疾步向厨房，把蜂窝煤放进炉子里，生火给我煮面吃。
我见她这样，突然有点儿不想吃了。
虽然我确实饿了，但是这么“劳民伤财”，没必要。我很心痛。
又不是逢年过节的。
“嫂嫂啊，咱们明天不过了吗？”我上齿咬了咬下嘴唇，“我帮你去捡柴火。”
“呸呸呸，你说什么晦气话呢？！什么过不过的？！”嫂嫂手上动作一顿，瞥了眼我的表情，似乎明白了些什么，“瑶瑶，今天是你的生日呀。”
“我的生日？！”
我听见嫂嫂的回答，惊讶极了。
“生日”于我而言，其实不是一个可以具像化的画面。
从前姐姐工作很忙，没空给我过生日，我也不知道自己的生日在哪天。
母父还在世的时候我太小了，年幼时的记忆连模糊的幻影都不曾有。
而姐姐更没给自己和嫂嫂过过生日，所以事实上，我连生日的样板是什么样的都没有概念。
所以今天，就是我的生日样板。
“是今天。其实……”
嫂嫂欲言又止。
那天，她确实什么都没有说。
她给我做了窝了俩蛋的面条，然后拿出了不知道什么时候藏在家里的老式蛋糕，平均分成三份。
她一份，我一份，姐姐一份。
最后，我俩又把姐姐那份切开，一人拿了一半。
就像姐姐留下的东西，我们都是一人一半。
所以，她是我的，我也是她的。
嫂嫂说，这块蛋糕是她特意骑车去镇上买的，没想到一回来就听说我跟人打架了。
她还说，吃了长寿面和蛋糕就大了一岁了，长大了要更乖点儿。
我们一起收拾了残羹冷炙，嫂嫂始终没说出她一开始想说的话，我也被来自蛋糕的惊喜冲淡了好奇心，完全把这事儿抛之脑后了。
多年以后，醉酒的嫂嫂趴在我怀里说：“……阿珮前几年忙，家里谁都没空过生日，那年好不容易安稳下来，她告诉了我你的生日，提前好几个月，我们就开始准备你的生日礼物了。”
我闻言，脑中的记忆之弦一下子绷紧了，五指扌臿进她掺杂着几缕银丝的长发之中，轻柔地用指腹摩挲着。
嫂嫂发出了舒服的喟叹，她接着断断续续地耳语。
“……你姐姐和我也是……自幼丧母，像过生日这么有仪式感的事情，很少有过，但我们已经是大人了，也不会那么在意这些事情了……”嫂嫂的声音骤然小了。
“真的不在意吗？”我在她耳边轻声问。
“阿珮说，你生日的下个月是我的生日，她也要给我补个大的。哈哈哈……”嫂嫂陡然笑了起来，笑着笑着，又哭了起来。
她的嘴角是上扬的，但眼角却又盈满泪水。
我想，她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在最幸福的时候失去了最爱的人。
是她最爱的人，也是我那时最爱的人，我能与她感同身受，这怎么可能不在意呢？
嫂嫂的啜泣声渐渐闷进了我的月匈膛里，她接着说。
“瑶瑶啊，你还小，我们都希望你能够在生日那天开开心心的，有仪式感，对未来充满期待。”
“但是，没想到……阿珮她……”
嫂嫂的呜咽声弱得几乎听不见了，我低头看她，只见她乌黑浓密的睫毛投下了一道长长的阴影。
她睡着了。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嫂嫂
，还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