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潮退线》谈景

30、淋雨

　　下午那场突如其来的暴雨，错过了钟鼓索道。

　　但沈叙白心里却暗自记下了靳影当时望向缆车站时，那双平静眼眸里极细微的、一闪而过的遗憾。

　　回到公寓，洗去一身黏腻，他靠在沙发上。

　　想起那句“不去也没什么”，这句话轻飘飘的，却像羽毛一样搔刮着沈叙白的心，带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酸软。

　　靳影总是这样，像一只习惯了独自舔舐伤口的小兽，对任何可能落空的期待都预先报以最大的克制，仿佛只要不说出口，失望来临时就不会那么难受。

　　因为他没有表现出期待，别人就不会看出他心里的失望。

　　“不能就这么算了。”

　　这个念头清晰地冒了出来。

　　但紧接着，一个更谨慎的想法随之产生：现在不能告诉靳影。

　　沈叙白太明白了，对于靳影这样的人，一个不确定的承诺，就好比在干涸的土地上画一个水圈，除了让等待的过程更加煎熬之外，毫无益处。

　　他也见过靳影太多次这样的“算了”和“没什么”，沈叙白不想再给靳影任何一次练习隐藏失望的机会。

　　他在心里暗暗盘算起来，接下来几天工作日程挺满，周四好像还有个线上会议……

　　得找个天气好的、自己也能完全抽出身的时间再带靳影去一次。

　　这个念头一旦生根，便迅速枝繁叶茂。

　　沈叙白甚至拿起手机，仔细查了查最近的天气预报，指尖在屏幕上滑动，寻找一个百分百晴朗无雨的日子。

　　这个决定让他心里踏实了一些，沈叙白将手机放下，决定暂时将这个计划埋在心里，像一个耐心的园丁，等待最合适的播种时机。

　　而他做这一切的时候，并没有深究这股强烈的、想要为对方打捞起所有失落感的冲动究竟源于何处。

　　沈叙白只是单纯地、遵循本能地觉得，靳影那双眼睛很好看，不该藏着任何被强行压下去的期待。

　　沈叙白要上班，没人带他们玩了。第二天上午，靳影等手作店一开门，就去赶制送给他们的礼物了。

　　中午准备去吃饭的时候，天色暗了下来，雨点毫无征兆地砸下。

　　靳影站在店门口看了看，没有带伞。他想着饿一会儿也没什么，这雨看起来阵势不大，应该很快就会停。

　　靳影回到工作台前，继续专注手中的活。

　　那串海玻璃风铃已初见雏形，深浅不一的蓝色玻璃片被打磨得光滑，用细银线串起，偶尔相互轻碰，发出泠泠脆响。

　　他拿起一片，对着光仔细检查边缘，又用小锉刀极其耐心地修饰着。

　　旁边，准备送给夏乔乔的木制画框也已经打磨光滑了，靳影打算用细笔蘸取颜料，在画框内勾勒出大致轮廓。

　　他打算等雨停了再出去吃饭。

　　谁知，雨非但没停，反而越下越大。这时，一辆车停在店门口，一个男人推门而入，带进一阵湿冷的风。

　　靳影抬眼看去，只见那男人径直走向柜台后的老板，两人熟稔地说着话，样子很是亲昵。

　　老板嘴上抱怨着：“下雨了也不知道多穿件衣服，看你身上沾的雨水，多冷啊……”脸上却洋溢的是幸福的笑容。

　　男人好脾气地笑了笑，甚至微微低下头，方便她用干毛巾帮他擦有些湿的头发。

　　两人说说笑笑，随后男人打开带来的饭盒，里面是热腾腾的家常菜，香味隐隐飘了出来。

　　他们就在柜台边一起吃起了午饭。

　　靳影默默收回视线，他重新低下头，拿起一小块细砂纸，对折，用指腹稳稳压住，开始沿着画框的木质边缘，一遍又一遍，极其耐心地打磨。

　　动作轻柔而规律，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像春蚕食叶，不疾不徐。

　　男人准备离开时，老板娘想起店里还有顾客，叫住他：“等一等。”

　　她走进来，和气地问靳影：“你是不是也该吃午饭了？雨下这么大，要不让我先生开车去帮你买点回来？很方便的。”

　　靳影明明连早餐都没吃，肚子已经很饿了，但却不想麻烦任何人。

　　所以他只是抬起头，露出一个礼貌而疏离的微笑，轻声拒绝：“谢谢，不用了。我早饭吃得晚，还很饱，现在一点也吃不下。”靳影说得自然，看不出丝毫破绽。

　　老板娘见状，也不好再勉强。

　　靳影这一坐，就做到了店里打烊。

　　窗外天色漆黑，雨势丝毫没有减弱的迹象，反而更加瓢泼。

　　老板的先生开车来接她，店里只剩下靳影一个顾客。他听到动静，知道要关门了，便主动开始收拾东西。

　　靳影扭头望了望被雨水彻底模糊的窗户，没等老板过来招呼，就迅速收拾好自己的东西。

　　然后他站起身，朝着门口微微颔首，便一头扎进了门外密集的雨幕中，身影瞬间被雨水吞没。

　　老板正和她的先生说：“哎，一会儿咱们顺路把里面那位客人送回去吧，这雨太大了……”

　　先生笑着点头应允。

　　可等老板回头一看，工作区早已空无一人，只剩下一把孤零零的椅子和一盏被关掉的台灯。

　　“这雨下这么大，他没拿伞，可怎么弄，不得淋湿了？”她望着门外哗哗的雨帘，担忧地叹了口气。

　　靳影推开门出去，踏出屋檐的保护，瞬间就被狂暴的雨幕所吞噬。

　　狂风裹挟着雨点，蛮横地拍打着他的头发、脸颊和单薄的衣衫，几乎让他睁不开眼。

　　不过几秒钟，靳影浑身上下就已经彻底湿透，布料紧紧黏在皮肤上，冰冷刺骨，让他控制不住地打了个寒颤，牙齿都开始微微打颤。

　　靳影咬紧牙关，他低着头，用手臂勉强挡在额前，深一脚浅一脚地冲向主干道的十字路口——那里是车流最多、最有可能打到车的地方。

　　然而，平日就繁忙的路口，在暴雨的侵袭下更是乱作一团。

　　车辆排成长龙，缓慢地蠕动着，刺耳的喇叭声此起彼伏，混杂着雨声，吵得人脑袋发胀。红灯亮起，车辆停滞，积水被车轮碾过，溅起半人高的浑浊水花，毫不留情地泼向路边。

　　靳影孤零零地站在人行道边缘，努力让自己显得显眼一些。雨水顺着他的发梢不断滴落，在他脚下积成一小滩水。

　　靳影不断地向驶来的空车招手，手臂一次次抬起，又一次次在希望落空后，无力地垂下。

　　一辆又一辆的出租车亮着空车的红灯从他面前驶过，有些车内明明没有乘客，司机却只是瞥了他一眼，丝毫没有减速的意思，大概是嫌天气差，着急回家。

　　更多的私家车飞驰而过，车轮轧过积水，冰冷的泥水一次又一次溅到靳影早已湿透的裤腿上。

　　他就这样在暴雨中站了许久，身体越来越冷，嘴唇都有些发紫，指尖因为寒冷和浸泡而微微泛白起皱。

　　就在靳影几乎要被寒意淹没时，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减缓了速度，在他面前停下。

　　靳影几乎是踉跄着冲过去拉开车门，带着一身湿冷的水汽钻了进去。

　　“师傅，麻烦去……”他报出酒店地址，声音因为寒冷而微微发颤。

　　司机看了眼后视镜里狼狈不堪的他，又看了看前方拥堵的车流，叹了口气：“这条路堵得厉害哦，小伙子你怎么淋成这样，没带伞啊？”

　　靳影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将冰冷的手缩在一起。车窗外，雨依旧下得猛烈，但他总算有了一个暂时的、可以躲避的地方。

　　回到酒店房间后，靳影第一时间将湿透的衣物脱下，冰冷的布料黏在皮肤上的触感让他很不舒服。

　　他迅速走进浴室，打开热水，让温热的水流冲刷掉一身的寒意和雨水。

　　靳影深知自己抵抗力不算好，很怕这场雨会让自己生病，耽误事。自己一个人也就算了，可现在和他们在一起……

　　他刚洗完澡，换上干净的浴袍，头发还湿漉漉地滴着水，门口就传来了敲门声。

　　靳影打开门，夏乔乔站在外面，看到他这身装扮，愣了一下。

　　她探头看了一眼房间内，又看了看时间，才八点多，疑惑地问：“咦？不是睡觉前才洗澡吗？你这么快就要睡啦？”

　　靳影连忙解释：“我还不睡，是刚才在外面淋了雨，衣服都湿透了，洗个澡暖和一下。”

　　夏乔乔走到窗边，她打了一下午游戏，完全没注意外面，此刻看到窗外滂沱大雨，惊讶地说：“哇，雨下得好大啊！”

　　她有点沮丧地叹了口气：“我还想着晚上出去找点好吃的呢，看来今天一整天都得待在酒店里了。”

　　这时夏乔乔才想起正事，转头问道：“对了，靳影哥哥，你吃晚饭了吗？”

　　“还没。”靳影如实回答。

　　“那正好！我们一起去酒店餐厅吃吧？我也没吃呢，一起一起！”夏乔乔热情地提议。

　　“好，”靳影点点头，“你稍等一下，我换身衣服。”

　　“没问题，我在门口等你！”

　　靳影关上门，走到床边拿起准备好的干净衣物。

　　正当他解开浴袍带子，准备换上干爽的T恤时，忽然鼻尖一痒，靳影下意识侧过头，“阿嚏！” 一个喷嚏打了出来。

　　他揉了揉鼻子，心里有点担忧，希望这只是突然接触冷空气的正常反应，可别真的感冒了。

　　靳影快速穿好衣服，用毛巾擦了擦半干的头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看起来精神些，这才打开门出去。

　　冲等在外面的夏乔乔露出了一个温和的笑容：“走吧。”

　　“走！”夏乔乔立刻雀跃地应道，和他并肩走向酒店餐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