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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来我身边 ...

  •   林杳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上模糊的光影,怎么就这次没憋住呢。

      这个问题像潮水般反复漫上来,带着咸涩的回味。她明明是最擅长等待的——等雨停,等放学,等一年里屈指可数的越洋电话。这些年她砌起一座名为懂事的堤坝,把那些细小的委屈、偶尔的羡慕,都妥帖地收拢在坝后。

      可这次,堤坝塌了一角。

      也许是因为前几日那彻骨的恐慌太过新鲜,新闻画面里炸毁的医疗帐篷还在眼前晃动。当父母安然归来,当她重新触碰到真实的体温,那种失而复得的庆幸太过汹涌,反而让随之而来的“再次失去”变得格外难以承受。

      她把脸埋进枕头里,蚕丝面料很快洇开一小片湿痕。

      不是不骄傲的。
      同学说起无国界医生时眼里的钦佩,她都知道。可每当深夜独自做完功课,看见窗外别家温暖的灯火,那点虚荣的骄傲就像被针扎破的气球,噗地一声就瘪了。

      床头柜上摆着前两年生日妈妈寄来的明信片,背面写着:
      “拯救世界是很大很大的事,但爱你是很小很小的事。”

      她现在才明白,那些很小很小的事——比如此刻需要一个拥抱——原来也会在心里凿出很深很深的洞。

      月光悄无声息地爬过窗台。她蜷缩起来,听见楼下父母压低的说话声。忽然很轻地打了个嗝,带着哭过后的抽噎。

      林杳杳闭上眼,在朦胧的泪光里想,也许不是因为这次特别委屈,而是因为那些憋住的大多太久了。久到心里那间堆满体谅的仓库,终于不堪重负地裂开了缝隙。

      第二天,林杳杳一觉睡到近中午才醒。眼皮有些肿,头脑也昏沉沉的。她慢吞吞地洗漱完,走下楼梯时,能闻到厨房飘来的饭菜香,却听不到往日的谈笑声。

      餐厅里,连轶和林旭安正坐在餐桌旁,面前的粥碗几乎没动。听见脚步声,两人同时抬起头,嘴唇微动,眼神里交织着关切、愧疚和一种小心翼翼的犹豫,显然是酝酿了许久却不知如何开口。

      林杳杳拉开椅子坐下,端起奶奶盛好的粥,舀了一勺,吹了吹气,没有看他们,声音带着刚睡醒的沙哑,语气平淡得像在谈论天气:

      “昨晚的话,你们当我瞎说的。”

      她顿了顿,咽下温热的粥,终于抬眼看向父母,扯出一个很浅的、几乎看不出的笑。

      “拯救世界重要一点。”

      说完,她便低下头,专注地吃着碗里的粥,仿佛刚才只是说了一句“粥有点烫”那样寻常。连轶和林旭安对视一眼,眼神复杂,女儿这种过于成熟的通透和退让,比昨晚直接的质问更让他们心如刀绞。

      一顿饭在沉默中很快结束。林杳杳放下碗筷,轻声说了句“我吃好了”,便又转身上了楼,将自己关回了房间。

      她靠在门后,轻轻叹了口气。手机屏幕亮起,是季祈年昨晚发来的消息:

      季狗:【明天我们家过去拜年。】

      看着这条消息,林杳杳沉寂的心湖仿佛被投下了一颗小石子。她需要一点外界的喧闹,需要一点能让她暂时逃离这沉重家庭氛围的时间,而季祈年,总是能恰到好处地成为那个打破她世界寂静的人。

      她点开回复,指尖在屏幕上停顿片刻,然后敲下一行字。

      一棵小树:【嗯,知道了。】

      简单的几个字,背后是她未曾言明的、一丝微弱的期待。期待他的到来,能像往常一样,用他那种特有的、略带蛮横的方式,把她从这种糟糕的情绪里拽出来。

      楼下,门铃似乎即将响起。而楼上,林杳杳对着镜子,努力练习着一个看起来自然一点的笑容。

      ——

      楼下客厅里,双方父母正热络地聊着天,话题从年节习俗自然地说到了他们当年一起长大的趣事,笑声不断。林杳杳和季祈年并排坐在稍远些的沙发上,像是这场大人叙旧会议的列席者,偶尔被问到才搭一两句话,大部分时间只是安静地听着。

      到了傍晚五点多,天色已然暗沉。冬季的白昼格外短促,窗外的世界早早被一种朦胧的蓝灰色笼罩,远处的屋檐和光秃的树梢轮廓模糊,唯有几户人家窗口透出的暖黄灯光,对抗着渐浓的暮色。

      “行了,你们两个小的也别在这儿干坐着了,”顾惜笑着朝他们摆摆手,“出去透透气,玩一会儿。等饭做好了再叫你们回来。”

      唐婉卿也附和道:“对对,杳杳,你不是前两天还买了仙女棒吗?带小年一起去院子里放放。”

      林杳杳应了一声,起身走向储物柜,拿出那盒细细长长的仙女棒。她看向季祈年,用眼神示意了一下门口。

      季祈年没说什么,懒洋洋地站起身,跟在她身后。

      两人一前一后走出暖意融融的屋子,室外的冷空气瞬间扑面而来,带着冬日傍晚特有的清冽气息。院子里很安静,与屋内的喧闹隔绝开来。

      季祈年刚踏出屋外,寒冷的空气让他精神一凛。他转头看向身旁默不作声的林杳杳,她正低头拆着仙女棒的包装,侧脸在暮色里显得有些疏离。他下意识就想像往常一样,带着点戏谑开口问她:怎么耷拉个脸,见到我来了,一点都不开心吗?

      话未出口,林杳杳却先抬起了头,目光有些飘忽,轻声问了一个出乎意料的问题:

      “季祈年,你还记得谁教我们唱的《虫儿飞》吗?”

      季祈年愣了一下,思绪被猛地拽回遥远的童年。他仔细回想了一下,不太确定地说:“幼儿园的张老师?……是她吧?”

      林杳杳看着他,嘴角很轻地弯了一下,那笑容很淡,像投入湖面却没能漾开涟漪的石子,瞬间就沉没了。她的声音依旧很轻,裹挟在冬夜的寒气里:

      “我第一次听这歌,是我妈唱给我听的。”

      她低下头,拿出一根仙女棒,纤细的金属杆在她指间显得格外脆弱。

      “我那会儿觉得这歌有魔法,”她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了一点几乎听不出的、属于孩童的困惑和委屈,“怎么我妈一唱,我就闭眼睡觉了。一睁眼……”

      她停住了,没有再说下去。但季祈年听懂了。

      一睁眼,我爸妈就又都不见了。

      那句未尽的尾音,像这冬日傍晚的风,无声无息地钻进季祈年的心里,带来一阵清晰的刺痛。他所有准备好的调侃和玩笑,都堵在了喉咙里。

      他忽然就明白了,今天林家看似和谐的氛围下,那无声流淌的暗涌是什么。也明白了她此刻异常平静下的惊涛骇浪。

      他没有说话,只是默默地从她手中拿过那根仙女棒,又从口袋里掏出打火机。

      “咔哒”一声,幽蓝的火苗窜起,小心翼翼地凑近仙女棒的顶端。

      仙女棒的顶端被火苗舔舐,瞬间迸发出耀眼的金色火星,像一簇被骤然释放的、细小而热烈的星星,噼啪作响地向外迸溅,将周围沉沉的暮色烫出一个温暖的光晕。

      在这片骤然亮起的光芒里,林杳杳的声音继续平静地响起,仿佛在讲述一个与自己无关的、很久远的故事:

      “我爸妈每次都挑我睡着了才走。”她看着那燃烧的火星,眼神有些失焦,“他们以为我不知道。其实好几次,我都是装的,不过我就当自己真困了,反正睡不睡着他们都得走。”

      季祈年握着仙女棒的手几不可察地紧了一下,火星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曳。

      “后来……”林杳杳转过头,看向他,火光在她清澈的瞳孔里跳跃,“你住院那会儿,疼得整晚睡不着,脸色白得吓人。”

      她的语气很轻,带着回忆的恍惚。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就想到了那首歌。我以为……它真的有让人睡着的魔法。”

      所以她唱了。在充斥着消毒水气味的、冰冷的病房里,在那个连大人都面露忧色的时刻,小小的她,把自己父母离去时用来安抚她的、带着离别意味的催眠曲,笨拙地、反复地唱给了病床上蜷缩着的、她最要好的伙伴听。

      她把自己唯一知道的、关于安抚和入睡的方法,给了他。

      季祈年怔住了。那段因为年幼和病痛而有些模糊的记忆,此刻被这句话骤然擦亮,变得清晰无比。他仿佛又感受到了术后伤口那磨人的、持续的钝痛,感受到了夜晚病房的孤寂,然后,听到了那个坐在他床边椅子上,小腿还够不着地,却一遍遍轻轻哼唱的声音。

      “黑黑的天空低垂,
      亮亮的繁星相随,
      虫儿飞,虫儿飞,
      你在思念谁?”

      原来那首歌,对她而言,从一开始就缠绕着被抛下的恐惧和伪装懂事的心酸。而她却把这份复杂的情感,在那个时候,毫无保留地、当作纯粹的慰藉,给予了他。

      手中的仙女棒燃烧到了尽头,最后几点火星不甘地闪烁了一下,湮灭在黑暗中,只留下一缕细微的白烟和空气中淡淡的硝石气味。

      周围的光线骤然暗了下去,暮色重新合拢,将两人笼罩其中。

      季祈年在突如其来的黑暗里,清晰地听到了自己心脏剧烈收缩的声音。他看着身旁林杳杳模糊的轮廓,所有想问的、想逗她的话,全都消散得无影无踪。

      一种汹涌的、酸涩的、饱胀的情绪堵在他的胸口。

      他忽然伸出手,在黑暗中,精准地、用力地握住了她冰凉的手腕。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1章 来我身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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