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婚后沉欢》叶峥存

44、家

　　临近天亮的时候，凌书寻醒了过来，光线没有透过来，卧室的一切都还是灰蒙蒙的。

　　凌书寻动了动，发觉迟昼的臂膀还紧紧圈着她，耳廓感觉到他呼出的气息，平稳而温热。

　　凌书寻挣扎着想要起身，大幅度的动作，让她感知到身体的寸寸酸痛，是昨夜两人争吵所留下的物理伤痕，犹如提醒她的一剂苦药。

　　她和迟昼之间不对等的身份，也注定带来不对等的关系。

　　而她记住的总是太晚。

　　凌书寻定了定心神，决意回到自己的卧室。有些事情，只有回到自己该在的空间里，才能想得清楚。

　　她掀开被子，下一秒却被身后的男人重新捞了回去。

　　“去哪？”

　　凌书寻没有回答，低头一根根掰开他环住她腰际的手指。就在即将大功告成的时候，他却耍赖一般，重新箍住。

　　两人反复几次，直至凌书寻的力气全部耗尽。

　　终于，她垂下手，情绪在这一瞬间完全崩溃，眼泪决堤而下，哭着喊出声：“放开我！”

　　凌书寻肩膀抖得厉害，全身颤栗不止。她一整夜的委屈都在此刻得以释放，像一场奔涌而来的海啸，给迟昼的内心带来最直接的冲击，几乎是顷刻间就淹没了他。

　　他所有的固执都因她的眼泪烟消云散，巨大的慌乱攫住了他。

　　迟昼的呼吸一滞，胸腔散发着像被重击过后的闷痛，他薄唇微张，喉结上下滚动，却没有说出一句话。

　　只是将凌书寻揽进自己的怀里，几乎是本能一般，让她紧紧贴合着自己的胸膛，感受着凌书寻的心跳与情绪。

　　“都是我不好，不要哭了。”迟昼替她理好散乱在眼前的长发，露出一张浸满泪痕的脸，他的心再次揪痛。

　　昨夜一切都超出了他的控制，成年后的迟昼还未曾有过那样强烈起伏的波动，延伸成一场不可控的失态，而缘由不过是因为凌书寻去看另一个男人的演唱会，和赌气般提到自己“没有立场”。

　　不。不是她的错。
　　明明是自己没有选择信任，又怎么可以怪她。

　　迟昼抵在她的头顶，抚摸她的头发，一点一点帮她平复情绪：“是我的错，对不起。”

　　他没意识到，自己的嗓音竟然如此干涩，带着从未有过的颤抖，像一片摇摇欲坠的枯叶，在一场寒凉的秋雨里，竭尽所能的想要抓住什么。

　　迟昼叹息一声。

　　他明明喜欢看她因为欣喜而流露出的笑意，今后无论如何都不会再让她哭。

　　凌书寻啜泣声渐渐弱下去，只是眼睛还在流着泪，纤长的睫毛已经被濡湿，眼尾洇出一抹暗红。

　　她没有看迟昼，自顾自地起身要走。

　　“你要去哪？”迟昼的心被慌乱占据，披上睡袍跟上她，在凌书寻即将拧开门把手的时候，握住了她的手腕。

　　凌书寻动作顿住，却还是没有回头看他，小声说：“去我该回去的地方。”

　　她已经不知道该怎样和身后的这个男人相处，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自己的心。

　　她讨厌他的态度强势，讨厌他的所作所为，却也还是渴望着他的怀抱，不知缘由的喜欢着他。

　　但此刻，她想逃避到一个没有他的地方，独自面对与整理好所有的混乱。

　　迟昼紧抿嘴唇，腕间用力一拉，再度将凌书寻抱进怀里：“这里就是你的家。”

　　“不是。”

　　凌书寻的嗓音早已经哭哑，这两个字更如同锈掉的刀片，插进迟昼的耳膜。

　　“凌书寻。”他低声唤她的名字，脸上划过一抹苦笑，“不管怎样，只要我们的协议还在生效，那这里就是你的家。留在这里。”他要将她留在自己的身边。

　　就算只能以协议的方式禁锢。

　　凌书寻从前从不知道，笑也是一件这么累的事。她很想抬头对着迟昼笑一下，趁机追加自己的条件，可是她做不到。

　　她感觉好累。
　　只想一个人休息一下。

　　“先让我自己睡一觉吧。”

　　迟昼放开手沉默片刻，低头想要辨认她的表情，却什么都看不清。

　　凌书寻还穿着单薄的睡衣，迟昼担心再纠缠下去，只怕要受寒感冒，于是将她横抱起来，放回自己的床上，又给她掖好被角：

　　“你在这里睡吧，我出去。”他又像想到什么，语气带着征求的意思，“能不能让我看看下边。”

　　凌书寻抬眸看他一眼，又撇过脸去。

　　迟昼解释，昨夜他的动作过于激烈，担心她会红肿，以防万一还是看一下比较好。

　　见凌书寻没有拒绝，迟昼下楼提了药箱回来，动作轻柔地掀起睡裙，认真检查确认没有什么大问题后，给她擦了一点清凉的药膏，帮她盖好被子。

　　随后又拿来湿毛巾，缓缓给凌书寻擦拭掉脸上干涸的泪痕，让她重新变得光洁。

　　他走出卧室关上门，声音轻的像一片叶落。

　　-

　　次日，经过一夜的考虑，凌书寻还是决定踏上回家的旅途。

　　她的家乡在一个十八线小城，城里没有高铁站，更没有机场。从北城开车回去，要近五个小时。

　　从前放假回家时，凌书寻总是先乘坐高铁到周边大城市的车站，再转而乘坐大巴车回到家里。但今时不同往日，扶光不可能让她再经历如此波折的路程，于是薛涵包揽专属司机的工作，开车送凌书寻回去。

　　路上凌书寻还有点内疚，薛涵则毫不在意地说：“送你回家以后，我今年的工作也算圆满结束了，提前十天回家过年都爽死了好吗！不过，我还以为你会和迟总多待几天再回呢，他竟然舍得放你走？”

　　凌书寻沉默地看向车窗外。
　　这件事她并没有同迟昼商量，两人已经陷入冷战之中。

　　说是“冷战”也并不正确，毕竟昨晚迟昼还强行把凌书寻从她的卧室，抱回他的那间主卧，两人和衣而眠，凌书寻依旧未说一句。

　　迟昼有力的臂膀圈在她的腰际，气息平稳，而凌书寻睡得却不太安稳。朦朦胧胧间，她烦躁的想拿开他的手，却摸到一个微凉的金属圆环。

　　借着窗外漏进来的月光，她举起他的手看清，一枚素净的戒指，正套在迟昼骨节清晰的无名指上。

　　困意顿时消失的无影无踪，心跳被重重的放大。

　　凌书寻并没有注意过，他是什么时候戴上的这枚戒指，更不知道他是处于一种怎样的想法。

　　是遵循“做戏做全套”展示给家里人看，还是在某个瞬间，他意识到他们婚姻的事实？

　　凌书寻缓缓松开他的手，落在床踏上的发出细微的“嘭”，像在嘲讽自己自作多情，一抹微弱的烛光终究还是熄灭了。

　　-

　　到家时，凌父正在准备做晚饭。夫妻二人看到突然出现在院子门口的女儿，都很惊喜，凌母走过来帮凌书寻拿行李。

　　“想吃什么，我去帮你买！”凌父解下围裙，拿起外套欲出门。

　　凌书寻又从他手里拿过外套，笑着说：“家里有什么吃什么就好了。”

　　“那怎么行，我宝贝女儿好不容易回来一次，又瘦了，过年妈妈得好好给你补补。”本以为她今年过年不回来，没想到凌书寻一声不吭给他们来了个惊喜。

　　凌书寻妥协：“那好吧，我要吃酱牛肉。”

　　回到家里，她整个人都放松起来，餐桌上，和父母聊了很多话。

　　“小寻，你今年工作这么多，没累坏吧？”老两口今年从电视上看到了好几次女儿，知道她真的混出点名堂，心里也高兴。

　　凌母一向很支持自己的女儿，当初凌书寻从R大毕业决定去闯娱乐圈，亲朋好友都不理解，反倒是凌母很坦然地接受。尽管不懂得那个名利场，但凌书寻开心就是最重要的。

　　凌书寻说：“是有点累，但我从来没觉得这么充实过。”

　　“戴择怎么样，好久没听你提起他了。”

　　凌书寻毫不在意的笑了笑，继续吃着菜：“我们早就已经分手了。”

　　老两口对视一眼，凌父冷哼一声说：“我早就看出那小子不靠谱，长了一幅花花公子的样！以后找个更好的，气死他！”

　　凌书寻“噗嗤”一声，被爸爸逗笑了，可下一秒眉宇间又浮上一抹淡淡的忧愁，她想到自己瞒着父母，和一个对他们来说完全陌生的人结婚了。

　　思虑片刻，她决定先不提和迟昼的事。

　　他们的关系就是一张纸折成的舟，在水上飘摇不定，她无法判断自己能和他再走多久。

　　即使在她的私心里，期盼着远些，再远些。

　　接下来的一连几天里，凌书寻都没有和迟昼联系，但此前产生的不快，被越来越浓厚的春节氛围冲淡。

　　除夕那天，迟昼打过一次电话，但凌书寻没有带手机出门，回来时已经过了好几个小时。

　　她垂眸看着屏幕，手指停留在那个名字上好一会，在即将按下回拨的时候，凌母的声音传过来——

　　“小寻，过来包饺子啦。”

　　凌书寻瞬间熄灭掉屏幕，“来了。”
　　就这样忽视掉了这通电话。

　　年初一的一大早，凌书寻还在自己的被窝里贪睡，就被门外父母议论的声音吵醒。

　　“……一打开院子大门就看到那辆车停在街口，是谁家亲戚吧？”
　　“那跑车看着可不便宜，奇了怪了，没听说咱附近街坊邻居认识这号人啊。”

　　“不过车上下来的那个小伙子长得真不错，第一次见到那么帅的年轻人。”
　　“你这婆娘，年纪这么大了还只会看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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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房间里，凌书寻的眼睛蓦地睁大，脑袋里传出一阵嗡鸣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