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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比利时的风景 ...

  •   经过长达十多个小时的长途飞行,航班终于平稳降落在布鲁塞尔国际机场。踏上异国的土地,潮湿微凉的空气裹挟着陌生的气息扑面而来。许嘉禾深吸一口气,试图驱散旅途的疲惫和心底那丝若有若无的紧张。身旁的陈瑾安依旧沉默,只是不动声色地调整了一下肩上看起来分量不轻的钢琴包背带。

      徐老师,这位总是带着温柔笑意的女钢琴家,熟练地带领他们过关、取行李、搭乘出租车。车窗外的风景飞速掠过,从现代化的机场区域逐渐驶入布鲁塞尔老城。古老的石板路、色彩斑斓的联排房屋、精致繁复的 guild houses(行业会所)山墙、以及远处隐约可见的宏伟广场尖顶……一切都与国内截然不同,充满了中世纪欧洲的浪漫与历史沉淀感。

      他们下榻的酒店位于老城区一条安静的鹅卵石街道旁,离比赛场地——气势恢宏的布鲁塞尔美术宫并不远。酒店小巧而精致,有着厚重的木门和擦得锃亮的黄铜门把手。房间安排在相邻的两间,徐老师的房间则在走廊另一头。

      安顿好行李,徐老师将两人叫到自己的房间。她拿出一些当地的资料和地图,细致地叮嘱了注意事项,又从包里拿出一个信封递给陈瑾安:“瑾安,这里有些欧元零钱,你们待会儿出去万一想买点喝的吃的。” 她的目光温柔地扫过两个略显疲惫却难掩好奇的少年人,笑了笑,继续说:“我一会儿要去拜访一位住在布鲁塞尔近郊的老朋友,也是位钢琴教育家,很多年没见了。你们俩呢,今天就自由活动,不用练琴了,放松一下,倒倒时差。就在附近逛逛,熟悉一下环境,注意安全,互相照应着点。”

      徐老师又强调了集合时间和一些安全须知,便拿着地址匆匆离开了,留下许嘉禾和陈瑾安站在酒店略显昏暗的走廊里,一时有些安静得尴尬。

      许嘉禾看向陈瑾安,他正低头看着手里的地图,长睫垂下一小片阴影,看不出情绪。她清了清嗓子,试图打破沉默:“那个……我们要出去走走吗?好像附近有个很大的公园,叫……布鲁塞尔公园?地图上说离这不远。”

      陈瑾安抬起头,浅褐色的眼睛看了她一眼,点了点头,声音依旧平淡:“好。”

      五月的布鲁塞尔,阳光和煦,微风拂面。两人一前一后走在古老的街道上,脚步声在石板路上发出清脆的回响。空气里弥漫着咖啡香、刚烤好的华夫饼的甜香,还有一种说不清的、属于欧洲老城的独特味道——混合着石头、历史和一丝潮湿的青苔气息。

      他们很快找到了布鲁塞尔公园(Parc de Bruxelles)。这是一片巨大的绿色肺叶,位于城市中心,对称的法式园林布局,宽阔的砂石路径,巨大的喷水池,以及四处散落的精美雕塑,都透露着一种庄严而闲适的美。

      公园里人不少。有穿着风衣匆匆走过的上班族,有坐在长椅上晒太阳看书的老者,但最多的,是嬉笑玩闹的孩子们。

      阳光透过高大古树的枝叶缝隙,洒下斑驳的光晕。一群穿着背带裤和小裙子的金发孩童正尖叫欢笑着追逐着肥皂泡,一个街头艺人正在制造巨大的、彩虹色的泡泡,引得孩子们蹦跳着去触碰。另一边,几个小男孩正在用面包屑喂鸽子,胖乎乎的鸽子一点儿也不怕人,咕咕地围着他们打转。更远处的草地上,有家庭铺开了野餐垫,父母笑着看孩子们跌跌撞撞地学骑没有辅助轮的自行车。

      这充满生活气息和童真欢笑的画面,极大地缓解了许嘉禾的紧张感。她忍不住放慢了脚步,嘴角不自觉地扬起,看着那些无忧无虑的孩子。

      陈瑾安似乎也被这氛围感染,紧绷的肩线稍稍松弛了一些。他的目光追随着一个摇摇晃晃追着皮球的小豆丁,直到那孩子一头栽进爸爸怀里咯咯大笑,他才移开视线。

      他们沿着一条宽阔的路径慢慢走着,路径两旁是高大的法国梧桐和栗子树。微风拂过,已经有早熟的叶片旋转着飘落下来,金黄的、褐红的,像一只只疲倦的蝴蝶,悄无声息地落在砂石地上,或是漂浮在旁边一条贯穿公园的清澈水渠(étang)上。

      水渠不宽,水流平缓,在阳光下闪烁着细碎的粼光。几片落叶如同小小的舟楫,随着水流缓缓漂荡,偶尔被水中的鱼儿轻轻触碰,便打个旋儿,继续自己的旅程。水边生长着茂盛的菖蒲和水草,偶尔能看到水鸟优雅地掠过水面,留下浅浅的涟漪。

      他们走到水渠上的一座小石桥停下,倚着斑驳的石栏杆,看着水中的倒影——蓝天、白云、古树的枝叶,以及他们两人模糊的、靠得不远不近的身影。

      “这里……真舒服。”许嘉禾轻声说,打破了两人之间的静谧。她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是青草、湿土和落叶淡淡的腐败气息,很好闻。

      “嗯。”陈瑾安低低地应了一声。他微微侧头,目光落在许嘉禾被阳光镀上一层柔和光晕的侧脸上,她的眼睛亮亮的,正专注地看着水里游过的一群小鱼。

      一阵带着凉意的风吹过,更多的树叶簌簌落下。许嘉禾穿着单薄,忍不住轻轻抱了一下手臂。

      陈瑾安注意到了这个细微的动作。他沉默了一下,然后开始解自己外套的纽扣。他的动作似乎有些犹豫,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笨拙。

      许嘉禾惊讶地转头看他。

      陈瑾安没有看她,只是把脱下来的深色薄外套递过去,声音依旧没什么起伏,甚至有点硬邦邦的:“穿上。”

      “啊?不用不用,我不冷……”许嘉禾下意识拒绝,脸颊却有些发烫。

      “穿着。”陈瑾安的语气坚持了一下,手臂依然伸着,目光看向别处,耳根似乎微微泛红,“感冒了,影响比赛。”

      最后那句话像是解释,也像是说服他自己这个举动的合理性。

      许嘉禾看着他别扭的样子,心里忽然软了一下。她不再推辞,低声道了谢,接过了还带着他体温的外套。衣服上有一种很干净的味道,像是阳光晒过的棉布混合着淡淡的松木香,很好闻。她穿上,宽大的外套立刻包裹住了她,暖意和那种陌生的、属于他的气息一起袭来,让她的心跳漏了几拍。

      陈瑾安在她接过外套后,似乎松了口气,又似乎更不自在了一点。他把目光重新投向水面,但微微泛红的耳廓暴露了他并非表面那么平静。

      两人之间再次陷入沉默,但某种冰冷而陌生的隔阂,似乎就像水渠上的落叶一样,被这温和的风轻轻吹散了一些,露出底下悄然涌动的暖流。

      他们在桥上站了一会儿,看落叶,看水波,看远处嬉闹的孩童。一种奇异的、安宁又微妙的氛围在两人之间流淌。

      “去那边坐坐?”许嘉禾指了指水渠边的一张绿色长椅,椅背上停着几只不怕人的麻雀。

      陈瑾安点了点头。

      长椅所在的位置很好,既能晒到太阳,又能看到水景和草坪上玩耍的人们。他们并肩坐下,中间隔着一个拳头的距离。

      许嘉禾从随身的小包里拿出徐老师给的地图和酒店便签,又拿出一支笔,开始在上面标记他们走过的路和看到的有趣地方。她写字很认真,微微低着头,碎发滑落颊边。

      陈瑾安安静地坐在一旁,没有看手机,也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前方的景色,似乎很享受这份宁静。他的手指无意识地在膝盖上轻轻敲打着一段复杂的节奏,是巴赫的旋律。

      许嘉禾标记完,抬起头,恰好看到他这个细微的动作。她忍不住轻声问:“你……很紧张比赛吗?”

      敲击的动作停了下来。陈瑾安沉默了几秒,才开口:“习惯了。”声音很轻,几乎消散在风里。

      “哦……”许嘉禾不知道该怎么接话。她想起林闫西说的,关于他场上场下的反差,关于他和哥哥之间微妙的关系。

      “你呢?”陈瑾安忽然反问,目光转向她,浅褐色的眸子在阳光下显得格外清透。

      “我?”许嘉禾愣了一下,老实回答,“很紧张。那么大的舞台,那么多厉害的选手……而且,我还差点因为学校的活动来不了。”她顿了顿,声音低了些,“感觉……很对不起社里的同学,把任务都丢给他们了。”

      陈瑾安看着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淡淡地说:“机会难得。他们能理解。”

      简单的几个字,却奇异地安抚了许嘉禾内心的些许愧疚。她笑了笑:“嗯。所以更要好好比,不能辜负所有人。”

      阳光暖暖地洒在身上,让人有些慵懒。他们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话题渐渐从比赛延伸到眼前的风景,再到对这座城市初印象。陈瑾安的话依然不多,但不再是那种封闭式的沉默,而是会简短地回应,偶尔甚至会主动问一两个问题。

      不知不觉,日头渐渐西斜。公园里的人似乎更多了,放学的孩子、下班的行人,让这里变得更加热闹。

      “我们往回走吧?”许嘉禾提议,“顺便看看有没有卖水的地方,有点渴了。”

      陈瑾安点头同意。

      他们沿着另一条路往公园外走。出口附近有一个小而热闹的市集,摆着各种摊位,卖鲜花、卖手工艺品、卖小吃饮料。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烤香肠、巧克力和糖浆的甜香。

      一个装饰着蕾丝桌布、摆满了各种精致手工蕾丝制品的小摊吸引了许嘉禾的目光。那些洁白的、花纹繁复的杯垫、桌巾、小首饰盒精美得像艺术品。她知道布鲁塞尔的蕾丝很有名。

      摊主是一位戴着老花镜、面容慈祥的比利时老奶奶,正低着头专注地钩织着一小块蕾丝,手指翻飞,动作娴熟得令人惊叹。

      许嘉禾被一条边缘缀着细密小花的蕾丝书签吸引住了,忍不住拿起来仔细看。老奶奶抬起头,笑着对她说了句什么,语速很快,带着浓重的法语口音。

      许嘉禾的英语还不错,但对方的法语她完全听不懂,只能尴尬地笑了笑,指了指书签,又指了指自己,用英语问:“How much? Euros?”(多少钱?欧元?)

      老奶奶似乎听不懂英语,又笑着重复了一遍刚才的话,还比划了一下。

      许嘉禾顿时有些手足无措,脸微微发烫,拿着那枚精致的书签,放也不是,买也不是,僵在了那里。语言不通的窘迫和异国他乡的无助感瞬间涌了上来。

      就在这时,一只修长的手从她身后伸了过来,轻轻指了指她手中的书签,然后一个平静清晰的声音响起,说的却不是英语,而是流利的法语,带着一种低沉好听的磁性:“Combien pour ce signet, s'il vous pla?t?”(请问这个书签多少钱?)

      许嘉禾惊讶地回头,看到陈瑾安不知何时已经站在了她身侧,正看着那位老奶奶。他的表情依旧淡然,但眼神专注,语气礼貌。

      老奶奶看到有人能说法语,立刻笑逐颜开,报了一个价格。

      陈瑾安点点头,又从摊位上拿起一个同样精致的小巧蕾丝铃铛挂饰,一起问了价。然后他侧过头,用中文低声对还有些发愣的许嘉禾说:“书签五欧,这个铃铛三欧。要吗?”

      “啊?要……要书签就好……”许嘉禾连忙说,心里惊讶于他居然会说法语,还说得这么流利自然。

      陈瑾安却已经转头,用法语对老奶奶说:“Nous prendrons les deux.”(我们两个都要了。)然后他从徐老师给的信封里拿出相应的欧元纸币递过去。

      老奶奶开心地接过钱,仔细地将书签和小铃铛分别用薄纸包好,装进一个小纸袋里,递给陈瑾安,嘴里还笑着说了些什么,目光在陈瑾安和许嘉禾之间来回扫了扫,带着点善意的调侃。

      陈瑾安的耳根似乎又微微红了一下,他低声道了谢:“Merci, bonne journée.”(谢谢,祝您有愉快的一天。)接过纸袋,轻轻碰了一下许嘉禾的胳膊,示意离开。

      走出几步远,离开喧嚣的市集,陈瑾安才将那个小纸袋递给许嘉禾。

      “谢谢……”许嘉禾接过纸袋,心里充满了感激和好奇,“你还会说法语?好厉害。”

      “小时候……学过一点。”陈瑾安的语气轻描淡写,似乎不想多谈,目光看向别处。

      许嘉禾却想起徐老师似乎提过,陈瑾安的母亲是法语翻译。她不再多问,低头打开纸袋,拿出那个被薄纸包裹的小铃铛,疑惑地看向陈瑾安:“这个……”

      “送你的。”陈瑾安的声音依旧平淡,脚步没停,“据说……能带来好运。比赛。”他补充道,像是又一个必要的解释。

      许嘉禾捏着那个小巧精致的蕾丝铃铛,铃铛中心真的有一颗极小极小的银铃,晃动时发出几乎听不见的、清脆的细微声响。她的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一种微甜的、酥麻的感觉慢慢蔓延开来,比刚才穿上他外套时更加清晰、更加令人悸动。

      她小心翼翼地收起铃铛和书签,跟上他的脚步。夕阳将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偶尔交汇在一起。周围是异国的语言、陌生的街道,但身边有一个沉默却似乎可以依靠的人,让那份初来乍到的惶然不安,悄然消散在布鲁塞尔黄昏温暖的风里。

      一种难以言喻的、朦胧而美好的情愫,如同水渠上漂浮的落叶,打着旋儿,悄无声息地沉入心底,并在异国他乡的夕阳下,悄然生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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