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菌橙关系》昼昼夜夜

10、香樟树

　　“哈喽。”
　　“你好。”肩膀被拍了下，蒋随拧了下眉，轻得让人不易察觉，侧身点了点头继续抬头看向门口。
　　“我知道你，很出名。”熟稔里带着点淡淡的俏皮，没有丝毫尴尬，好像他们原本就认识了很久一样。

　　“我不认识你。”
　　“上次军训的时候我见你和教官对打，我觉得你特别厉害，想和你交个朋友。我性子比较直，如果有冒犯到的话请原谅。”那人双手合十做了个拜托拜托的手势，郑重极了。

　　“一中的教学资源不错，推荐你去问老师。”蒋随面无表情，没有哪条法律规定他一定要去帮她，他没有那个义务。
　　“没事儿，你没空也正常。”女孩点了点头，“好像你是创新一班的吧，好厉害！有什么学习方法可以分享分享嘛？”
　　“没有，随便学。”蒋随耐心售罄，他现在只想远离这个套近乎的人，吵。

　　瞥见宿舍门口出现那片熟悉的衣角，蒋随立马腾着步子上前，把娃哈哈扔袋子里，扔下一句“走了。”
　　“噢。”林中夏有点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嘿中夏！”
　　“欸？”耳边传来个声音，林中夏收回看向蒋随的视线，终于看见台阶下站了个人，下意识顿了下，有点脸熟，反射弧兜了半圈才幽幽反应过来。
　　“对的对的，你等我一下，我去放下东西一块回班里啊。”
　　“唉……”她刚想拒绝，眼前的人已经跑没影了，算了，等等就等等吧。林中夏手指搭上书包带往上提溜了一下，站在原处百无聊赖地边踹空气边等人。

　　今天的天色很好，终究是进了九月，这个点倒是没有像之前那样夜幕降临地上还滚着热浪了。暖风扑朔朔地晃着香樟树，摇下一串叶片相撞的细嗦声。
　　因着气候适宜，南方的绿化自然不是一般的好，随处可见绿色。抬眼望不见顶的，盖过屋顶的，齐人高的，矮人半身的，趴在地上的，只要你想，准能找到个合你心意的高度来。
　　而最普通的香樟树好像就成了这座学校的标配，它总是不那么起眼，就算长得再茂盛，叶与叶之间、树与树之间总会留着点礼貌的距离，接不住漏下来的阳光，还非要去挡一挡路灯，拽着它在夜间窃窃私语。

　　林中夏抬头看着树出神，她想香樟树总不会寂寞，它和路灯相间并排站满了校道的两旁，一站就站了好多好多年，树下的人换了一批又一批，有人拖着行李来，有人抱着书箱走，和它很像，像是没能留住四季，却又满是四季的痕迹。
　　她忽得想起了蒋随，也说不清楚为什么会想到他，许是刚刚那个背影过于深刻，香樟树与少年格外适配。

　　“走吧。”后背被开玩笑似的推搡了下，女生拽着书包绕到她前侧来。
　　林中夏不留神趔趄了下站稳，倒也没说什么，只静静地说了句“好。”
　　上楼的时候，她似乎格外的跳脱，想方设法来旁敲侧击蒋随的事，已经到了很明显的地步。林中夏终于将她的名字对号入座，隔壁宿舍的，来串过门，但不熟。

　　“你们很熟吗？”
　　“还行吧。”
　　“你们怎么认识的？”
　　“忘记了。”
　　“我看他很厉害嘛，创新班的，羡慕死了。”
　　“是挺厉害的，咱努力一下说不定也上了。”
　　“欸别，少有人成功过。虽说是有那么个方法可以上，但太难了。我们学校进度本来就比别的学校要快，本来就难跟，创新班还超前双倍学习，想进去难如登天。”

　　倒也不必这么自暴自弃……

　　王宜奂见林中夏默了默没接话，瞬间瞪大了眼睛，分贝大得整栋楼的楼道都响着回音，“你该不会想上创新班吧？”
　　“有这个想法。”林中夏微微拧了下眉，无声地对这场过于坦白的对话表示反抗。
　　“为了蒋随？” 王宜奂的声音依旧没收住，多了点“不是吧不是吧”的惊奇。
　　林中夏这次真的是眉头紧锁了，这人是装蠢还是真的蠢？这跟蒋随有什么关系？她做的任何一个选择都不可能是为了别人好吗。

　　“不是。”林中夏声音已经有些冷了，脸上连个敷衍的表情都没有。
　　“那你去干嘛？” 王宜奂躬着身笑得一卡一卡的，像是听见了什么地狱级笑话一样。“该不会是学习吧？”
　　林中夏：“……”

　　“你参加过四月招吗？”
　　“没有。”林中夏刚偏头就被王宜奂拍了拍。
　　“可惜我差了点分，不然我也进创新班了，天才打架似的。” 王宜奂叹了口气，面上看着遗憾极了，可语气里没有半点可惜，眼神里带了点高人一等的傲慢，像是拿到了入场券的人在好心地劝说台阶下费力往上爬的人别做无用功一样。
　　“这话有点凡尔赛了哈。”林中夏不想玩这种无聊的游戏了，她不需要别人来告诉她她行不行，能不能上她自己会去试，最后好半天才开玩笑似的顺着她的话捧了句。

　　“诶呀，开玩笑开玩笑，其实也还好了，也不能说没可能，试试总会是好的，我觉得你的干劲就很好啊。加油加油。” 王宜奂进门前回头做了个加油鼓气的手势，哄孩子一样哄着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小孩。
　　小孩林中夏倒是没什么反应，笑了下跟在她后脚进门。对她来说无所谓，人各有志，当然，她的话也算是个警醒，创新班确实不好上，但那又如何呢？知难而退吗？不可能。

　　教室里的空调制冷和之前一样给力，经过空调口的时候，林中夏忍不住抬手搓了搓，心底猛猛地为那个提醒她带外套的人打call，不然今晚还得冷死。
　　局部制冷重灾区的同学早早就裹好了外套，空调死角处的还拽着夏装校服领子狂扇风。气氛倒是格外的和谐，主打一个互相体谅。

　　一中有个传统，每次放假回校那晚都会开一个小型班会，话题从学习的课程安排到生活上的卫生情况不止。
　　经过一个军训的相处，二十三班的班主任也和他们这班新同学打成了一片。她年纪不大，不能一贯地群称“老林”，最后因她军训时总是悄无声息地出现送温暖，最后不知是谁起了个头，传着传着大家都喊她“猫姐”了。

　　猫姐在讲台上翻开工作手册的一页，用力压了压铺平，咳咳两声清了清嗓，“同志们，现在准备上班会课了哈。”
　　“好的猫姐。”后排几个胆子比较大的男生立马接话。
　　“工作时间请叫我老师，谢谢同志配合。”猫姐浅浅地正经了一下，脸上倒是没有一点子介意。
　　全班人忍不住跟着起哄闹了闹，齐声喊道，“好的老师。”

　　“OK，进入正题哈。今晚主要讲三个点。第一个是明天的升旗仪式，请大家六点四十准时出现在博学广场，到时候我会去到现场点名。当然啦，侥幸心理我劝你们收一收，先不说年级主任会在路口逮人，升完旗是会随机留班点名的。万一抽到咱，又刚好不够，我不仅保不了你，我还得把自己搭进去。”
　　等猫姐话一停，下面立马唏嘘声不断。
　　“诶诶，甭激动。这都是常规操作了，一周一回，你们很快就习惯了哈。”
　　下面情形瞬间转为哀嚎，跟进了猿类动物园似的。

　　“好了，第二件。”猫姐抬抬手控制局面，“从明天开始，每节大课间都要麻烦体委带队下去跑操了，带上咱的班旗，把咱气势打出来。”
　　“啊……”班里的声音多了点绝望。

　　“不用嚎，这也是咱的传统，跑操跑操，跑进985，跑进211。咱学校是很注重运动这个板块的。你们想想咧，这说明咱学校的校运会不会被克扣啊。”
　　“那还是克扣吧，我只是个不爱运动的孩子。”一个男生夸张地倒下，一副生无可恋的样子。
　　同学们瞬间哄堂大笑，冲淡了点提前预判会累死累活的抗拒。
　　“我尽量陪你们一块跑，你们自己要提前备好水和毛巾，跑的时候塞一下，或者准备多一套衣服换。教室里开空调，我想你们也不想自己香死自己是吧。”
　　“是……”全班人长了一张嘴，那声音颓得不行。

　　“好了，最后一件。你们的课表你们应该都知道了吧。课程紧，进度也快，我希望你们打起十二分精神来，该预习预习，该复习复习，有疑惑就赶紧去问老师搞清楚，咱们几个年级都是有进度要求的，不会和校方的安排差到哪里去，考验你们的时候到了。当然，能上一中的已经是市里同级人的佼佼者了，你们脑子好使，我相信你们，你们也要有信心。”猫姐顿了顿，扫视了遍全班同学的脸，“有没有信心同学们！”
　　“有！”说起课程，班里人的情绪被彻底调动起来，那声音亮得盖过了空调，撕碎了寂静。这个年纪的人总是容易调动的，说是新鲜感也好，无畏也罢，他们的确虎着股冲劲，势如破竹，锐不可当。

　　猫姐打完鸡血就利落地走了，门一关，班里静了几秒，转而响起“簌簌”的翻书声。前方是未知的挑战，没有恐惧，只有迎接挑战的兴奋充斥着浑身的血液，沸腾不止。

　　林中夏低头从书包里抽出一沓卷子，拉上书包链往椅背一挂，草稿纸上不一会就出现了既简单又复杂的公式，笔在纸上沙沙作响，验算流程写得潇洒，不一会就占了刚刚落了两个大字的位，结结实实地洇上去，避都不避，公式继续往下演算着，依稀辩出是：“无畏”。

　　沉浸在学海里的时候，人对外界一切变化的感知其实是微乎其微的。
　　林中夏一坐就直直坐了三个小时，从一开始就启动了极限屏蔽模式，课间和她没关系，别人说话打闹和她没关系，周围的人或事都激不起她的一点反应。等她畅快地呼出口气合上卷子抬眼，班里已经没有什么人了，黑白圆盘钟正滴答滴答地响着，此时接近十点半，教室即将熄灯。

　　一中的作息表也调回了常规安排，现在回宿舍还能卡在熄灯前洗漱完上床躺好。
　　林中夏简单地收拾了下，起身捞了本记事本就往外走。门一开一合，人就换了另一套生态环境，这个时候往回赶的人大多行色匆匆，许是赶着回去洗个冷水澡或是怎样。
　　林中夏不在意这个，随手翻开记事本的某页瞅一眼，然后指尖捏着垂在身侧，在心里开始建构记忆。一方小小的纸上相隔一行就写着点东西，笔墨颜色不同，乍一看只觉得花眼，数学公式，物理模型图，化学实验装置图，英语单词语法，反正就是随便随机出现在一个位置，约莫有点大乱炖的意思。
　　构图完成，她捏起本子抬至眼前验证，确认无误后重新放下。没两幅图人就走到了宿舍门口，舍友基本都在了。

　　林中夏应了声舍友，从柜子里拿出睡衣麻溜地把浴室门一关，衣服换好了就抢着时间洗漱。学校的牙刷终究是没有自己家里买的趁手，林中夏顺带换上自己喜欢的，乐呵呵地继续刷牙。
　　这样的日子简单又充实，她一手叉着腰一手拿着牙刷，靠近阳台往下数一个又一个云团状的香樟树顶，离得远了，树和树之间的间隙在模糊的光下几近于无，怎么数也数不对，一会儿就乱了，可能是它们挨得太近，也可能是他们延伸得太远，没有尽头……

　　早上升过国旗之后，三个年级的人都很有秩序地撤离广场回到自己的教学区。
　　高一这边的校道前一段稍微宽敞一点，并排能容下两个两列纵队的班还绰绰有余。

　　“嘿好巧。”
　　蒋随偏过头，又看见了那个自来熟的人，脸上表情从未变过，本着礼貌淡淡地点了下头。
　　李昂就站他后面，一脸“有情况啊兄弟”的表情，目光来来回回地在他们身上扫，他是吃瓜第一人啊，难得揪到老蒋的八卦。
　　“原来升旗这么早，虽然和早读时间差不多，但站半个小时人都麻了。” 王宜奂一点也不在意蒋随的冷淡，凑近了点低声抱怨着。
　　跟我有关系？蒋随不想搭理她，也不想去附和她的累。
　　李昂一见气氛不对，老好人一样上来打圆场，“是有点累哈。”
　　好在这个时候两个不同楼的班到这就分开走了，不然气氛难免再次陷入尴尬。
　　“下次见啦。” 王宜奂摆摆手，队伍分开前还冲李昂笑了一下。

　　蒋随下意识越过一堆人去寻那个人的踪迹，轻轻一扫就定住了她。
　　胆大包天的她路都不看，和几个女生落在队伍的末尾，抬着掌心和旁边的人挨得极近，像是在讨论什么问题似的，眉头拧着，嘴里巴拉巴拉地不知道在讲些什么。倏忽仰起头笑得灿烂，应当是解开了，远远就能接收到她的高兴，眉眼舒展，迎着光整个人都在闪。

　　明明穿的是一样的校服，她却耀眼得让他只看见了她。蒋随下意识想开口喊她名字，说不出原因，可话刚滑到喉咙又咽了回去。
　　队伍自此分开，他往前走，她往前走，只是方向不同而已。
　　蒋随收了收自己愈发古怪的心跳，眼神多了点困惑和不解，摇摇头反过身跟着队伍穿过拐角上楼。

　　“欸。”林中夏感觉有人在叫她，下意识往前面看，可人潮拥挤，入目的全是乌黑的后脑勺。
　　“怎么了？”宋晴拍了拍突然翘头往另一边队伍看的林中夏。
　　“啊？没事。还以为有人叫我，听错了。”林中夏扭回头笑了笑。

　　“噢，可能是听错了，我也没听见。”宋晴拉着她继续走在队伍里，忍不住继续说，“话说你这解法我还真没见过，思路很特别。”
　　“哈哈哈，是吧，我也觉得，这个也是别人教我的。”

　　林中夏和宋晴边走边讨论题，偶尔也扯一些别的有的没的，唐田田依旧是活跃分子，四处拉着话，偶尔把手搭回来瞅瞅他们这边情况，梭巡领地似的。